小丫头叽叽喳喳,恨不得把自己家底都搬过来,塞进钱倩的包里。
这年代,家家条件都一般,戴家父母都是工人,衣服都是省队发给队员的,压缩饼干也是戴全勇在勘探任务中从牙缝里省下来带回去的。
钱倩怎么可能要。
钱倩笑着摇摇头:“别人都不带那么多,我带,不是搞特殊化吗?”
“嗐,管他们呢,要是我哥敢说你,你就骂他!别跟他客气!”
戴全慧帮钱倩收行李的时候,看见包里有一包奇怪的东西:“这是什么?”
“鞋垫。”钱倩随口应道。
当然不是鞋垫。
在这个“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时代,有些生理问题,不是凭一腔热血就能解决的。
时空管理局并不能完全解决她的生理困难,只能做到让她行动自如,且不会因此增加患病可能。
钱倩做为队里唯一的女队员,这些东西只能她自己准备,而不能指望队伍补给。
这个时代的女性,没有卫生巾,每个月都非常麻烦。
条件差的农村用草木灰包在布里,城市里用黄草纸和布,坐着走路都要小心翼翼,对日常工作和生活影响非常大。
跟一群男人在野外工作确实不方便。
时空管理局给了她特别的照顾,允许她使用这个时代的材料,做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但是不可以让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使用,以免影响历史发展。
棉花与塑料在这个时间已存在,钱倩做了许多。
戴全慧很困惑:“带这么多?”
接着,她恍然大悟:“哦,你是给其他队友带的吧?真细心。”
钱倩笑道:“你不怕我夺你哥的权?”
“哼,他那封建脑袋,就该好好收拾收拾。”戴全慧此时已俨然是钱倩小迷妹,把亲哥早扔到一边去了。
正说着话,门外有人找钱倩:“苏联专家已经到了,您看……”
“我马上去。”
苏联专家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子,留着一把大胡子,名叫拉祖特金。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翻译,男性。
戴全勇在见到他的瞬间,整个人都高兴了起来,小声对郑副局长说:“有男翻译了,您看……”
“这种专业的翻译工作,难免会出现偏差,两个人互相验证,互相校对,不是更能保证准确性嘛?再说,国家领导人跟外国领导见面,哪次不是双方都有翻译?还是说,你比国家领更厉害?”
郑副局长打着官腔,把戴全勇说得没脾气。
局长负责接待,分管工作的郑副局长在会议室里为拉祖特金说明情况。
“在民国时期,南延宗与吴磊伯,就发现在我们广西贺州市黄羌坪一代有放射性铀矿……”
有早期地质前辈留下的资料,郑副局长本以为会让苏联老大哥兴奋,没想到,拉祖特金非常平静,他说了几句话。
一旁的翻译说:“此前在辽宁海城,也曾有日本人发现铀矿的记录。但是到那里实地勘测之后,发现仅有800公斤的储量,没有什么价值。”
拉祖特金又说了几句。
翻译:“我希望你们能抱着平和的心态,即使不成功,也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
这句话像兜头一瓢冷水,浇在兴冲冲的地质局众人头上。
有人暗自嘀咕:“老大哥怎么对咱们这么没信心呢?”
晚上,地质局举办了欢迎拉祖特金的舞会,钱倩应邀参加,她的舞姿在全场最为优雅漂亮,看得地质局一众青年想邀请她,又不好意思上前。
他们你推我搡,最后,戴全勇以一个被人推进游泳池的姿势,踉跄到钱倩面前。
抬头发现钱倩正看着他,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顿时向后倒退三步,那样子活像见了鬼。
“何露同志,你好,请问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翻译站在钱倩面前,右手横在胸前,欠了欠身,行了一个非常优雅的欧式鞠躬礼。
这是一曲华尔兹,曲调缓慢,动作柔和,舞伴之间可以充分交流。
钱倩先开口:“真是抱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张诚。”他说,“我的父母是中国人,不过很久以前他们就在苏联生活,我也是在那里出生并长大的,这次奉命回国,我也很高兴,希望能为我的故土尽一份力。”
与地质队其他队员相比,张诚简直就是鹤立鸡群,他与钱倩是舞池中最耀眼的一对。
看得站在一旁的年轻队员心里羡慕不已:“哎,看人家。”
“看什么人家,刚才叫你去,你不去。”戴全勇这会儿精气神全回来了,用力拍队员的肩膀。
引来众人的嘘声。
·
·
地质勘测队很快就到了富钟县。
刚开始的路,马匹还可以通行,帮助队伍背着沉重的设备,到后来,路越来越难走,人都过得十分艰难。
到最后,站在一块约十多米高的岩壁前,戴全勇抬头看了看裂缝纵横的岩壁,伸手试了试:“能爬,把东西卸下来,让马回去。”
队员们七手八脚的将仪器从马背上卸下,其中有一个非常大的箱子,需要两个男队员才能抬得起来。
它最宝贝最神秘,一层层的油布裹着,听声音,里面也塞了不少东西垫着,生怕它淋着一点水,磕着一点皮。
戴全勇与几个男队员率先攀到顶,接着放下绳子,准备将设备一件一件吊上去。
等戴全勇想起钱倩,想让她等会儿,让他们把她拉上去。
转头就看见,她已经往上爬了一半。
“哎哟……”戴全勇刚想喊,又赶紧闭嘴,生怕把她惊着,一个失手掉下来。
这位小祖宗要是在深山老林里出点事,回去怎么跟郑副局长交待。
现在人已经爬了半截,让她下去也危险,戴全勇只得把吓得扑通扑通的心肝憋着。
下面的队员已经把那个最神秘的宝贝拴好,冲着上面挥手示意可以拉了。
沉重的大箱子一点点往上挪,绳子与粗糙的岩壁不断摩擦,眼看着大箱子就要被拉到山顶。
突然,在上头拉绳子的队员手中一轻,他们急忙探头往下看。
没想到看到了更令他们心惊胆寒的一幕:
原本攀在岩壁上的何露用跳水运动员入水般的姿势在空中一跃,双手死死抓住绑在木箱上的绳子。
木箱的重量将她整个人向下坠,每坠一点,都会顿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崩出去,接着她又往下坠一点,最后,完全坠到底,被下面的队员接住。
此时戴全勇已经从上面速降下来:“怎么样,没事吧?”
“我一直没松手,它肯定没事。”钱倩活动了一下胳膊,时空管理局给了她远超于大多数人的力量,但到底没有超出人类的生理范围,被重物突然拉坠那么一下,还是有些疼。
戴全勇皱眉:“我是说你!”
“我?挺好。”
钱倩转过身,身后队员发出惊呼,她薄薄的衬衫后背都被岩壁蹭坏了,有的地方还有血迹,一路滑蹭下来,背后都已经麻了,她一点都没意识到。
戴全勇下意识想脱下衣服,替钱倩披上,刚想解扣子,突然手一顿,他想起自己的衣服上都是臭汗。
就在这时候,一旁的张诚已经脱了军绿色外套,给钱倩披上:“疼吗,我的包已经在上面了,一会儿上去,我帮你上药。”
“不疼,没事。”钱倩蹲在木箱边,盯着那半截断开的绳子看。
断口有一小部分十分光滑,显然是被人用刀割开了一点。
在拖拉中,断口吃不住力,再加上石头的摩擦,才会彻底断开。
有内鬼!
第3章 寂静的罗布泊(三)
此时,对铀矿石的寻找和开采均被列入国家最高一级机密。
很多年以来,相关资料都被长期封存在中国核工业总公司的绝密档案里。
勘探队包括钱倩在内,一共有二十五个人,每个人入队前都经过了严格的政审。
但是,且不说政审能不能造假,单说政审时候的那个人,就一定是眼前的这个人吗?
钱倩想起自己所在的时代,都有混水摸鱼当上干部的,何况这个通讯不发达的岁月。
内鬼会是谁呢?
戴全勇深得郑副局长信任,他肯定不会是被人调包了身份的,但戴全勇这个人就一定是没有问题的吗?
不一定,当初“龙潭三杰”直接就是雄踞东南小岛的某些高官面前的大红人,这上哪儿说理去。
拉祖特金和张诚则是由苏联方面直接派遣来援助的专家,目前中苏关系如胶似漆,还有几年才翻脸。
如果苏联派专家来就是为了捣乱,那直接在提供的数据资料上做手脚就行了,给几个错数据,够折腾好长时间,压根不用玩割绳子这么低级。
至于队里其他人,都是专业人才,专攻地质、物探、测量……干起活来,个个动作利落,不像刚混进来的业余人士。
现在最不希望中国出铀矿的……自然是嚷嚷着说中国是无铀国的米帝。
难道哪位是收了米帝黑钱的?
目前毫无头绪,不过钱倩相信,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
有弱点,就一定会暴露出来。
戴全勇怎么也不肯让钱倩再爬一次岩壁,他做了一个简易的筐,让钱倩坐在里面,让上面的队员把她拉上去。
“这怎么行。别人都没有被拉上去,唯独我是这么上去的,说出去,岂不是妇女同志给革命事业添乱?”
戴全勇急得涨红了脸:“你受伤了。”
钱倩插科打诨,其实是对他做的筐没什么信心,万一他真的有问题,怀恨自己刚才坏其好事,想找机会把她弄死,那岂不是很糟糕。
她要是在这个空间死了,那在她自己空间的那具身体,也会一并死掉。
她不甘心。
戴全勇只当她因为担心绳子再次断掉,而不敢坐进筐里,他和几个队员反复检查了绳子,并且,他自己第一个坐在筐里,让人拉上去:“看,没事,上来吧。”
拴着筐的绳子不止一根,而且有这么多人检查过,钱倩便再无二话,坐在筐中被人拉上去。
那个险些掉下去的箱子也被拉了上去,它被打开来,检查是否有损坏。
白色、铁制、很大,
方方正正,
有一个透明的玻璃表盘,表盘里有一根红色指针。
这是非常古老的盖革计数器,用来对放射性元素进行探测的记数仪器。
现代盖革计数器,小巧玲珑,一手便可掌握,许多以核末日为背景的游戏里常见。
21世纪探铀矿,各种高科技手段层出不穷,什么航空伽玛测量、远程遥感。
盖革计数器甚至是普通动手爱好者都能自己做出来的东西。
可是,这个庞然大物却是现在用来探测铀矿的最强工具,没有它,几乎是寸步难行。
抬着它,行走在深山老林中,也是字面意思上的寸步难行。
钱倩曾经在资料中看过“他们这一代人,吃了三代人的苦,才在短时间内,让中国摆脱了核垄断……”
一代人吃了三代人的苦,写在纸上轻飘飘。
真正站在这里,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钱倩心中百感交集,被多年咸鱼社畜生活磨灭掉的热情,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见钱倩的眼睛盯着盖革计数器看,戴全勇说:“你在美国,用得肯定比这个强吧。不过,这是咱们自己组装的,跟着老大哥派来的专家……”
他指了指正在擦汗的拉特祖金:
“……从东北,一直带到这边。在东北没找着足够多的矿,在咱们这,一定能找着!”
说这话的时候,戴全勇的眼睛都像闪着光。
钱倩看着他,心中暗想:这样的人,会是内鬼吗?如果是的话,那演技也太好了。
·
·
晚上休息的时候,队员们扎帐篷的扎帐篷,做饭的做饭,大家忙得不亦乐乎。
拉祖特金和几位地质学家开会讨论今天一路上的发现,张伟和钱倩这两位翻译,自然是要同去的。
几人见到钱倩,关心了一下她的伤势,接着就说起正事。
他们在路上,曾看到有零星的云英岩,以及锡矿的迹象,铀矿带往往与之伴生。
但是铀矿带就像一个若即若离的情人,并不会承诺与锡矿终身厮守。
拉祖特金与几位地质学家根据今天的发现,在纸上画起了预判的矿脉走向图,分析明天应该往什么地方走,才能再找到锡矿。
“幸好前辈南延宗给咱们划定了一个大方向,不然这茫茫大山,上哪儿去找。”一位地质学家感叹。
他们看着图纸分析,钱倩看着他们,尝试从他们的微表情中判断谁心里有鬼。
而张伟看着她。
钱倩一抬头,便看见张伟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规矩得像个小学生,一双眼睛却停在她的身上。
“衣服我还没来得及洗,等洗了就还你。”钱倩说。
张伟摇摇头:“你的伤,不痛吗?一直没有处理。”
“轻伤不下火线。”钱倩笑道。
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累了,三个人一个帐篷,各自钻了进去。
钱倩独自一人一个帐篷,这是领导给她的专门优待。
深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不停地想着白天发生的事:
如果盖革计数器坏了,就无法探测铀矿。
所以,割断绳子的行为,一定是冲着盖格计数器来的。
那么多条绳子里,只有一根被割过,要怎么样才能保证用到那根绳子?
那根绳子是谁决定用来拴木箱的?
钱倩沮丧地发现,当时在崖顶上的人,才是大多数。
留在崖下的,只有她、张伟、拉祖特金,还有两个负责把箱子拴在绳子上的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