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倩皱起眉头。
她第一次将胳膊伸进水稻的时候,常彪没有注意,以为她只是想摸一摸,谁知道她竟然这么大力气,当她摊开手,看着掌上沾着的沙土时,常彪脸色一变,快步上前,陪笑:“哎呀,这粮食堆了两年,太脏,我带您去洗洗。”
“两年?在这种仓库里,能有这么厚的灰?”钱倩冷笑道。
她又用力伸手进去,抓了一把出来,这次,她带出了厚厚一把砂。
“你带我来的是粮仓,还是你家盖房子用的泥灰堆?”
常彪见瞒不住了,赶紧压低声音:“嘘,大小姐,您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说着,向刘跃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
“你怕他,反倒不怕我?这少的可是我家的粮食!”
常彪赔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您听我解释。钱总早就说想上市,还说会给所有老员工分原始股,大家都高兴着呢,但是好几回,找的辅导老师过来查,都说资产不达标。
钱总就生气啦,他要所有人想办法,提高业绩,您也知道,我们一个做食品加工的,能怎么提高业绩?收粮,都要真金白银去收,囤粮,也要有家伙囤,而且还不能囤太多,不然一直放到坏了还没卖出去,那可怎么办?
我们也是没办法,这两年,正好粮食大丰收,我们就按着满仓报上去的,反正要收也能马上收上来,就是时间上会差个几天。谁料想,你们咋这么突然就来了呢。”
钱倩注意到他话里的问题:“你说,你是报满仓报的?那么,粮食按满仓报,公司现金你又是按什么报的?把满仓粮食的钱算进去了吗?”
常彪顿时被噎住,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只会虚张声势的大小姐脑子转得这么快,没有被他绕进去。
粮仓是按满仓报的,其实只有半仓。
那么,还有半仓的收购款呢?
本以为常彪会就此认输,接受处理,没想到他只是叹了口气,像一个长辈那样对钱倩说:“这事,你爸钱总也知道。”
“他知道?”现在换钱倩愣住了。
“如果你不相信,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他。”常彪拿出自己的手机,拨好号,递到钱倩手边。
钱倩看了一眼:“我有他的号码。”
说罢,便转身出去到车上接通父亲的电话。
有眼力见的司机见大小姐突然出来,忙打开了空调,不一会儿,车上温度便升到二十多度。
钱倩的心,却像降到了冰点。
老钱告诉她,这事他确实知道,也是他同意的。
那笔省下来的钱,是用来走歪门邪道的。
“你还小,不明白,送,不一定能办成,但是人人都送,你不送,人家就会记恨你,要送,就不能只送一个……酒桌上有句话,宁可漏敬一桌,不可漏敬一个。哎,都送,胃口又大,都要钱啊,又不好记在账上,老常跟我报备过这事,我就让他自己看着办了。”
钱倩听得直皱眉头:“那还搞什么上市?上市公司每季都要发季报,内审外审一堆审,还做得这么明显,竞争对手分分钟把这事给抖到媒体上去。”
“你不要这么紧张,这也是以前的遗留问题,我们现在不是要认真的上市了嘛,这些旧账,我也在安排人处理。”
钱倩抚着额头,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听筒里还传来父亲的声音:“……你能一下子查到这个问题,不愧是我女儿,很好,该查的你还照样查,如果有任何异常,你都来告诉我。”
“可是,那上市审核怎么办?”
“不要紧,常彪他会搞定的,你不用担心。”
如此儿戏!怎么可能不担心,钱倩本来对这个便宜老爸也没什么感情,刚想发作,却听到电话那头换了一个女声:“倩倩,我是妈妈,那边冷吗?衣服够不够?要是不够的话,你就买,千万别省钱,冻着自己。吃得习惯吗?要不要我安排一个厨师过去给你做饭?”
钱倩一肚子的火,在听到这个温柔的声音之后,又消弥无踪。
她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她只记得一些残破的碎片,就如同耳旁的这个声音一样,轻柔地哄她,陪她一起抱小猫,学小猫叫……
钱倩话到嘴边,又改口:“不冷,吃得惯,放心吧。”
“那边公司的人有没有欺负你啊?刘跃怎么样,对你态度好不好?……”母亲兀自喋喋不休。
钱倩的心里闷着一口气,无处发泄,随便应付了几句,便推说有工作,挂了电话。
她心烦意乱地翻看着放在车里的资料。
现在公司还是钱家独资,老钱为了办事方便,拿个好名声,在交税方面很积极,该交的都没少。
这边分公司私留小金库最多属于内部问题,不会上升到法制层面。
如果等真的上市,所有账目必须对投资人公开,要是这事到上市的时候还没搞定,那就是刑法见了。
钱倩想起在时空管理局时背的那些证券交易法规,动不动就是拘一年关三年,摘牌罚款……
她需要一个能做大做强到可以与国际四大粮商抗衡的大企业。
而不是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经济法案例的烂摊子。
从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来看,无论是自己从头成立一个公司,还是面试进一个大企业,从小职员做起,都已经来不及了。
她只能想办法把这个公司的弊病斩除,把它变好。
“大小姐,怎么样?我没说谎吧?”常彪拉开车门,坐上来,看钱倩的表情,他也知道对话的结果。
钱倩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已经安排人去收购粮食了,肯定能收齐,现在有不少村子自己也有小粮库,不用一家一家收……钱的话,在核账之前,肯定能补齐。”
“五十万吨水稻的差额,很快能补齐?这边水稻这么便宜?”
“嗯,我其实留了一部分钱,炒期货,钱来得很快,明后天差不多就应该是一个高顶,抛了就能赚一大笔。”
期货……以一倍保证金撬起十倍杠杆,赚能赚到盆满钵满,亏能亏到倾家荡产。
曾有一个做稳健套期保值的某航空公司都一头栽到水沟里,亏损几百万。
常彪有什么过人之处,敢说明后天是个高顶,能大赚一笔?
“你们什么时候出来了?”刘跃在外面敲了敲车窗,常彪为他拉开门。
“刘老师辛苦了,检查完了?”
“嗯。”
刘跃只对粮仓内的容积进行检查,可以与上报的数字对上,没有注意到在饱满金黄的稻子只有五六十厘米那么厚,再往下就是泥砂。
“刚才常总说下午可能要下暴雪,今天就先不要查了吧?”钱倩对刘跃说。
刘跃有些意外,这话从工作狂钱倩嘴里说出来有些不寻常。
尽管常彪没说过什么要下暴雪的话,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一定是老钱对钱倩说了什么。
自家人,总不能吃里扒外。
上市对她也有好处。
遂笑着对刘跃说:“是啊,要是下了暴雪,路可就难走喽,要等扫雪车,安全起见,今天不如就到这里吧。”
刘跃满腹狐疑地看着钱倩:“那我们下午做什么?”
钱倩笑道:“听说常总炒期货,我刚好在学校的时候也炒过几次,好久没看盘,有点怀念,不如下午就在公司里看期货行情吧?”
这话说得越发不像话,他们来这个世界的任务是击败国际资本的阴谋、到这个地方来的任务是想办法把钱家的这个公司扶起来。
不管是大任务还是小任务,都跟炒期货没有关系。
刘跃心中虽万分困惑,但他相信钱倩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便没有反对。
等回到公司,刚好是中午休市时间,钱倩找了个安静无人的会议室,把上午自己的发现一五一十全部告诉刘跃。
“现在上市肯定不行,一定会翻车,但又得把这个企业留下来,别把人全给送到局子里去了,我们还得留着它用。”钱倩揉着额角,“你有办法让它资产审核不过关,又不会那么不过关吗?”
刘跃勾起嘴角:“时空管理局的档案里,记载了很多。”
两人商议好办法,再一起出去,刚好被常彪看见。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常彪心里挺高兴:“看来是大小姐把这个愣小子给搞定了,那还怕什么。不管查出什么来,都不会有事。”
常彪炒的是绿豆期货,按他的话说:“我天天守着几万吨绿豆,还能不知道它是个嘛玩意儿,炒期货,也得炒个熟悉的。”
钱倩看了他之前的交易记录,一句话——命好。
只不过,人的运气是有限的,眼看着,他的好运气就要到头了。
常彪做的是空头,现在绿豆价格的走势也确实在往下跌。
下跌利好做空,常彪兴冲冲地甚至想要再追加一些。
想到就要做到,常彪打开交易软件,就要下单。
“等一下,你用的是公司的公款,还是自己的钱?”钱倩直接了当的问他。
常彪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站在钱倩身边的刘跃,这不管是按会计制度,还是证券制度,都是违法行为,怎么钱倩就当着外人的面直接说了呢?
但见刘跃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常彪心想,也许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某种不可描述的阶段了。
遂回答:“有一部分是我自己的。”
钱倩问清有多少钱属于公司的之后,便宣布:“属于公司的那部分,从现在起,由我接手负责。”
“你?”常彪纵横期货市场有一两年,做多做空,他从来就没有亏过,他不信钱倩能比自己强。
钱倩点点头:“要不,你问问我爸,他同不同意?”
行,反正公司现在还是她老钱家的,要是她钱倩搞出什么事来,也不会要他姓常的负责。
“刚才我爸说了,以后公司的公账和私账要分明,企业要上市了,一切都要正规,不能像以前那样。”钱倩又拿出了大小姐的模样。
“那这要是亏了……”常彪问道。
“当然算我的,我会回去向我爸解释。”
常彪不敢做主,打了个电话给钱总请示,那头说:“就让她试试吧,反正大不了我就当这几百万扔到水里了。”
有老板点头,常彪也就随钱倩去。
账户中有三百万是公司的公款,还有五十万是常彪自己的钱。
开盘之后,绿豆价格不断下跌,交易账户里的浮动盈利不断上涨。
常彪站在钱倩身边,对着走势图指指点点:“您看,这是双W底,很稳,刚刚出现的拉升,只拉起来一点点,就掉下去了,应该是在诱多入场,很快又下去了,肯定是空头在护盘……”
他叭叭叭的说了许多网上的专家说的口水话,根本毫无用处。
钱倩虽然不能记住金融史上所有的事件时间点,但她记住了一个规律,但凡某一头过热,国家势必会出手,直接用政策进行调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钱倩一动不动,那头常彪电话不停,很多跟他一起炒期货的人都在问要不要追加钱。
这势头,太馋人了,这把绿豆合金的保证金只有5%,5块钱,就能做100块的交易,赚到的都是自己的啊。
又是一波大好行情线走了出来,常彪实在忍不住,又往里追了二十万。
到临收市的时候,绿豆期货的价格跌到新低,空头们欢呼雀跃,纷纷追加。
到最后一刻,钱倩忽然把公款金额里的三百万绿豆期货空头全部抛出。
这一操作,把常彪给看傻了。
“大小姐,你是不是做反方向了?”
“没有,就是卖。”
那钱虽然不是常彪的,但他也抓心挠肝的难受:“哎呀,你看那个尾盘,明天肯定还要跌的啊!我有内部消息,明天下午才是卖出的最好时机。”
“我看有问题,我的预感一向很灵,你说是不是?”钱倩抬起胳膊,做了一个搓手指的动作,向常彪暗示她在粮仓里那毫无缘由的一抓。
常彪无话可说,反正是公司的钱,而且,怎么着也是赚的,不是亏,只是少赚一点罢了。
他现在着急也就是看客心态,其实不关他事。
反正他投了七十万在里面,等明天一卖,起码能赚到75%,除掉手续费,差不多等于净赚快五十万。
等明天赚了大钱,他再以投资前辈的身份跟大小姐聊聊,到时候钱倩肯定就得佩服他的神机妙算。
哎,一心想表现自己的叛逆大小姐,不是什么事跟别人对着干,就代表你思想独特的。
常彪心里美滋滋。
下午五点半点,常彪的几个期货□□群忽然炸开了锅。
一条惊悚的消息在几个群里迅速传开。
“交易所通知,从明天开始,绿豆合约保证金由5%提高至10%,并且对……新开仓部分另增收保证金……”
简单解释一句话,老持仓的保证金翻倍,新入场的保证金要翻三倍。
期货的保证金是逐日清,一旦发现保证金不足,就必须补齐,不然,就会被强制平仓,啥也不剩。
常彪此时再看今天的走势,恨得牙痒痒:“难怪今天下午突然有一波行情,一定是调整保证金的内幕消息走漏,保证金不够的空头要跑,故意诱人入场,他们自己落袋为安。”
想到自己今天就要想办法赶紧搞钱,充做保证金,常彪就头疼万分。
他瘫坐在椅子上,忽然看到钱倩走过去,忙跳起来,追上她:“下午的时候,是不是你得到了什么消息?”
“没有,什么消息?”
“交易所调整保证金。”
钱倩笑笑:“没有,不过,我应该告诉过你,我的预感很灵的。”
常彪是个生意人,相当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