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为了夫人的除服礼,为了给小姐与夫人多年的祖孙情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她们不得不劝她继续忍耐,委屈下去。
别提有多心疼了。
可是小姐如此平淡的告诉她此去只为夫人之事,想来是说在除服礼上就算发生了别的事情,只要不是太过分,她也肯定会忍下来。
这样,李妈妈也就不用担心夫人的除服礼被破坏了。毕竟当初灵堂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到如今都还偶尔被人当做笑谈,于九泉之下的夫人,也是一种羞辱。一想起来,李妈妈就忍不住泪水涟涟,又替夫人不值,又心疼百般受折磨的小姐。
如今她们也就只盼着一切能顺顺利利的进行,千万别再生出什么风波了。
怔忪间,外面的鞭打哀嚎声却是停了下来。
累得气喘嘘嘘的余瑞琛扔掉马鞭,双手撑在大腿上,弓着身子急促的喘着气。看着依然紧闭不开的木门,气恼之余,心下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挫败感。
他曾捧在手心儿里疼爱过的女儿,那个曾经天真的将父亲当作神一样崇拜的小姑娘,如今就这样狠心绝情的将他拒之门外了。
即便他在门外如此唱作俱佳的将自己扮演成了一个因心疼女儿被刁奴所欺,愤而鞭打奴才为其出气的慈父样,她也全然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只默不作声的躲在屋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对于这个越来越看不懂,也越来越不将他放在眼中的女儿,他是真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活了三十多年,这种一言不合之下,就敢放火烧了自己家祖屋,然后搬到满是坟墓的山下结庐而居,三年都不踏足家中一步的女子,普天之下别说他从未见过,那就是听都不曾听闻过。偏偏这样的女子,还那么巧就叫他遇上,更巧的,这样的女子,偏偏就是他余瑞琛的女儿。
三年了,除了杀之而后快之外,他可谓是用尽其他所有的办法。甚至于不惜毁掉自己保持多年的君子形象,假作对以往所做之事后悔不迭,却又不知该如何弥补,只能沉迷于酒水的麻痹,变成个颓废的酒鬼来博取她的谅解,岂料最后真的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过了两年多,终究却还是未能让她心软动容半分,局面依然朝着他最不期望的方向发展。
到最后,明明应该是亲密无间的父女,竟然变成水火不容的仇敌,一见面,就分外眼红。
此次的除服礼倒真是个好机会,锦绣变的再多,心再狠再硬,对她祖母的感情却比之以往只深不浅,若是利用得好,指不定就能将此前的裂痕弥补上一二,就算不能父慈女孝,表面上的和谐,至少能够维持。
岂料他计划的好好儿的,一切却偏偏叫个不懂事的奴才给坏了事儿,余瑞琛真是吐血的心都有了。
这世间哪家的父亲如他这般艰难,对个不逊的女儿,都全无办法。
他可真是枉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也白活了这三十多年,竟是被个十六岁都不到的丫头给拿捏住了。
有那么些个瞬间狠下心来,他是真想弄死这个让他丢尽了脸面的女儿,也省得整日里气的他上气不接下气。可偏偏死丫头不知道哪里来的运道,以前有母亲拼死的护着,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母亲不在了,偏原先十分不待见她的父亲,又不知为何开始重视起她来,封封家书中都在明示暗示着他回长安时一定要带着她。
真不知道这么个臭丫头,哪儿值得父亲在苦心筹谋那般大事之余,还能如此费心的关注着。
不管心里再怎么想不通,余瑞琛也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再憋屈着自己,也得屈尊降贵来赔小心,谁叫他不会调-教奴才,把个大好局面闹成现在这样呢!
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余瑞琛勉强在脸上堆出些笑容,走近茅屋轻敲门扉,道:“绣儿收拾妥当了么?爹爹来接你回家了。”语气慈爱柔和的仿如爱女若命的慈父,仿佛他此来就是为了迎接外出的宝贝闺女回家团聚,至于之前的事情,竟好似完全没发生过一般。
到底是官场上混迹过的,又自幼跟在其父身边耳濡目染,这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和无视他人侧目的脸皮,可真是深得余丞相的真传。
该拿的架子已经端起来了,锦绣也确实不想因自己影响了祖母最后的风光,余瑞琛的台阶既然已经递了上来,她自然就顺着下来了。
对方要装父慈女孝,隐藏恩怨假作家庭和谐美满,她其实也不介意陪他演一场的。
于是在围观者们的目瞪口呆下,锦绣含笑而出,一扫往日清冷漠然之色,称呼行礼一丝不苟,父女二人和和美美把家还的一场把戏,直看得众人在马车渐渐远去,只余轻轻马蹄声之后,还意犹未尽的遥遥目送着。
第148章 [VIP]
因为锦绣的无限配合, 柳氏的除服礼办得十分隆重,当族谱上最后一笔轻轻落下,一切就都全部盖棺定论。她的这一生, 就此彻底的结束了, 以后, 除了在灵牌上接受后人供奉,也就只能活在惦记着她的那些人的记忆中了。
对着祖宗牌位的方向深深拜下, 锦绣眼角处滑过一滴晶莹的水珠,却又不待它落下, 就在起身的那一瞬间,手指狠狠抹过, 了无痕迹。
看着余瑞琛在宾客间寒暄,声声朗笑全无往日的颓废和不甘,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仿佛今日不是他亲母的除服日,而是他本人的“洞房花烛日、金榜题名时”。
早知其人之凉薄,锦绣也不往心中去, 她今日肯按捺住自己的脾性, 按部就班的遵照规则行事,为的只是叫祖母九泉之下能够安息而已。
感受到锦绣的目光, 余瑞琛回首瞭望,目光触及锦绣的一瞬,笑意顿敛,并且很快转开了头去。
锦绣今日是在粉饰太平, 他又何尝不是在逢场作戏呢?
大家目的不同, 却也殊途同归。
正如早已不再将对方当做至亲之人, 过几日却还是得亲亲热热的一同上路回京一样。
联袂送走族人亲友, 余瑞琛便彻底的收起了自己的笑容,阴沉着脸吩咐道:“早些将你的东西收拾齐,后日就出发回京。”语毕也不等锦绣反应,便拂袖而去。仿佛多跟她说句话,多与她一起站一会儿,都会降了他的身价一般。
倒是之前两年多里根本从未理会过锦绣处境的余元宸期期艾艾的替父亲解释道:“妹妹别往心里去,父亲只是急于归京,并非有意冷落……”
见锦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目光中的讽刺仿佛要倾泻而出,他说了半截的话到底还是戛然而止了。
兄妹二人许多年未曾单独相处过了,年幼时候那些和睦融洽的记忆仿佛就像是一场梦境,都没来得及反应就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其实打从心底里,余元宸明白当年之事最为无辜的就是妹妹锦绣。然而一想到当年发生在她身上的悲剧,自己也是其中的始作俑者之一,他就不敢面对她,哪怕事情发生之后,她从未提起过。
眼见着乖巧可爱的妹妹被亲人逼迫,一日日变成如今这般冷若冰霜的样子,他除了远远的避开,将自己完全埋葬在书堆里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
毕竟父为子纲,祖父和父亲决定了的事情,他作为孙子和儿子,只能听从。
他总不能为了一个已经失去了价值的妹妹,去做一个不肖子孙吧!
总归是他自私,为了自己的前程未来,只能对不起妹妹了。往后等他有了功名,接过余家的家主之位,他一定好好的补偿她。
张张嘴,他想要给锦绣许下一个承诺,可看着锦绣冷漠的脸和讽刺的眼神,到底还是说不出口来。只得暗暗在心中下定决心,等到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等到他能将欠她的都补偿给她的那一天,她总会理解他的苦衷和无奈的。
想到此,内心的愧疚似乎也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对将来的憧憬和期盼。他相信假以时日,自己总能超过父祖,成为余家最有能力的家主,那时,他就能将自己的过错一一弥补,再不用背负着歉疚过日子了。
“你哥不会有神经病吧!你们家传男不传女的家族之秘?”看着貌似翩翩美少年却脑子不太好使,话没说几句,就呆愣在那里,脸上神色变来变去,然后突然双手握拳飞奔而走,借着空间观察外界的弥月都惊呆了。
游历各界多年,若说此界中她的见识排第二,那就没人能排第一。但是她可从来没见过余家父子这样的人。说发疯就发疯,说好了就好了,变脸比那川剧表演还来的快,难道她要说真不愧他们是川蜀大地出来的血脉传人嘛!
弥月的调侃和讽刺,锦绣并没有多少动容。因为在她看来,说他们神经病,简直都有点侮辱神经病了。毕竟人神经病是因为生病了,非人力之所为,而他们,却是人性的病态,还是无可救药的那种。
“小姐,要奴婢通知苏妈妈他们准备好一起回京吗?”见三爷跟二少爷都走了,小姐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立在门口,白雾强忍着不由在心底里升起来的委屈,故作轻松的问道。“奴婢也好久没见白露姐姐她们了,这次一起回京,往后又可以一起伺候小姐,想想就好开心啊!”
“她们不跟我们一起。”锦绣一句话就打破了她的憧憬。
“啊!”白雾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小姐你要留她们在川蜀吗?咱们的人当初从长安出来的时候都带过来了,不带她们一起回去,以后怎么办呢?万一老爷要把咱们关在后院里,都没有人能帮咱们啊!”一起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风雨雨,如今又失去了唯一一个会竭尽全力护着小姐的夫人,白雾可以想象得到,回到长安丞相府里迎接小姐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处境。单单凭自己和李妈妈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别说到时候能帮上小姐什么忙,能够不拖后腿就已经是老天爷特别照顾了。
她觉得,至少也要把有功夫在身的苏妈妈安排在小姐身边,才算有点点安全保障吧!哪怕是跑出去给皇长孙殿下报个信呢!也不至于届时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之后,完全求救无门。
“上次苏妈妈来给祖母上香的时候,我就已经吩咐过她们早些准备好,今天就已经启程先行回去了。现在这个时辰,恐怕都已经出了蜀都了。”锦绣十分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祖母的离去,让她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往后的事情,她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其他的人,不管是皇长孙,还是这些一心为她打算,想要替她分忧的妈妈丫鬟们,抑或者是貌似神通广大的弥月仙子,都帮不了她。
从重生的那一天开始,她给自己选择的路,就是一条有去无回的独木桥,要么大家同归于尽,要么她自己身死魂消。
虽然有很多很多的不舍,可她却无怨无悔。只希望能够不牵连到的人,就尽量不牵连他们。
所以这一次回京,她是绝不会将他们全部带回丞相府的。因为她知道,丞相府的大门,好进,却不好出了。
作为一个投机者,哪怕是明知道自己曾经的坚持和不懈都不过是通过一个谎言架构出来的,他们这位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也早已经回头无路了。他不会放过任何助力,也不会放弃一直以来的坚持,相反,他会比以前更加的疯狂。
而这,恰恰是锦绣最想看到的。
欲要使其灭亡,必先叫其疯狂啊!
作者有话说:
最不想写的就是这种过渡章节,简直卡死
第149章 [VIP]
阔别繁华长安已久, 余瑞琛回返之心不可谓不迫切,一路上那真是风驰电掣、马不停蹄。三两日就要跑废一批良马,不得不花大价钱更换。而且除了更换马匹当日会在驿站稍作休整之外, 每天都是日出即行, 日落才停, 几乎是夜夜都在野外简单宿营。
好在他们一行人都是轻车简行,稍有经验的一看车辙便知没带多少辎重, 倒也幸运的没被什么山匪路霸的盯上,一路走来风平浪静的, 还颇让呆在空间里除了干活之外无聊透顶,巴巴的指望着发生点什么来调节一下心情的弥月有些失望。
好在她的这种巴望只暗暗埋藏在自己心中并没有说出来, 不然心绪本就不太爽的锦绣,指不定会干出点什么来,真让她忙的无聊不起来呢。
锦绣有功夫在身,空间里还有灵泉水,可以随时补充能量,也能偶尔悄悄的照顾着点儿白雾和李妈妈。这一路行来, 主仆三人虽然有些狼狈的样子, 倒是尚有余力坚持。反而是一心急着赶路,却忽视了自己的身体早因为酗酒多日而每况愈下的余瑞琛, 眼见着离长安城郭不过仅余百来里路程了,实在累的撑不下去,终于决定停下来休息休息,却不想一路憋着口气还好, 这一口气松下来, 马上就躺下起不来了。
紧接着, 那位日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美名其曰寒窗苦读,实则一心逃避的的余元宸大少爷,不过照顾了病中的父亲一个晚上,便也坚持不住的跟着倒下了。
其实说他们有什么大病也并没有,就是浑身没有丝毫的力气,别说起来赶路了,连吃饭都需要人喂到嘴里。请了好几个大夫来也都说是无事,只是累得太狠了脱了力,只要休息好,再好好的补一补,恢复了精力也就没事了。
无奈之下,他们也只能遣了人送消息回京,一行人暂时停留在小镇上休养,等着父子二人的身体好起来。
作为一行人中唯一还安好的主子,锦绣就算心中再不情愿,也不可能真的丢下他们先走,只得在李妈妈的劝说下,接过管事权,将杂乱的事情一一处理好。
他们这一停留,就是半个月的时间。
而锦绣,却在父兄病情好转,即将重新启程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原本不太应该出现在这个小镇上的人。
已经离开了许多年,约莫二十岁模样的“白霜”,面目与当年离开之时,除了看起来略显得成熟沧桑了些之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就连她面见时对她恭谨行礼的姿势和神态,也一如从前的模样。
然而不单单是锦绣,就是曾经跟她同吃同住的白雾,也觉得面前的人有些陌生,陌生的仿佛之前认识的那个人,跟如今的这个,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余二小姐,我家主子召见。”许是觉得在当年伺候过的主子面前,称呼别人为主子略有些尴尬,“白霜”的目光并不太敢直视锦绣,而是微微的垂着头,只用她光洁的脑门和黑漆漆的头顶对着锦绣的目光。
锦绣对此,却早在当初意识到她的身份时,就已经不在乎了。
“白霜”原本就是别人派来她身边的探子,上辈子她的真实身份没有暴露出来,自己对她付出了全部的信任,也许上一世自己的悲剧中也有此人推动的功劳,可到头来她自己不也给她陪葬了么!就算一命抵一命,上辈子她们也已经互不相欠了。
而这辈子她在她身边呆了不到一年就被识破了,而且还在赶她离开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她和她背地里的主子,这样算下来,也不知道她们这对曾经的主仆之间,到底是谁欠了谁,又是谁对不起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