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
阿弗皱着眉头,忍不住说了句,“……不是。”
“那是什么呢?”
“不知道……”
赵槃收回挑弄的手指,黯着神色望着眼前的女子,眼里的情绪百般难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她越来越像卫长公主了。
不是像那个与他订婚、后来又跳城而死的卫长公主,而是像他幼时初见的那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睡梦中的阿弗脸像个鹅蛋,淡淡白白的,黛眉前浅而尾浓,即便眉心处留了个醒目的疤痕,也毫不影响那副漂亮可爱的容颜。
他隐隐动了一个念头,声音也愈发飘渺起来。
“……阿弗。”
“你有没有可能,姓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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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意绵绵,郁闷的空气低低地压在半空,憋得人也喘不过来气。
这样炎热而又烦闷的五月,老天爷隔三差五就要下一回雨。当然,下雨也只是下雨,丝毫不见凉爽。
今日沁月新学了个新月髻,复杂难梳,阿弗在妆台前坐了一个多小时,发髻才刚刚梳好左边的一半。
她略略叹了口气,反正她被困在这里出不去,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随沁月梳再难的发髻都行。
“太子殿下的生辰就快到了,姑娘的荷包是不是还没绣好呢?”沁月委婉地提醒了一句,“姑娘可别给忘了。”
阿弗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有金线,没有布料,没有沉香,没法绣。”
沁月哑然失笑,“原来姑娘纠结这个啊……奴婢午后便去买来。”
阿弗不置可否,低低地说,“你不知道该怎么买。”
沁月听出她话外之意,“姑娘你又想出门啊?上次您去扬州就闹了那么大的伤回来,太子殿下恐怕不会允您再出门了……还是由奴婢代劳吧。”
沁月在阿弗身边服侍的时间不算短,日日相处在一起,阿弗心在想些什么,她也是能猜出一二的。
僭越的话她也不敢说,只是隐约觉得,姑娘这一个月以来好像都……不大安分。
蓄谋着什么事情似的。
太子殿下这样重视姑娘,万一这姑娘心中真存了什么不该存的念头……万一真叫她得逞了,那不单她,银筝,刘嬷嬷,还有在伺候在姑娘身边的所有人都得倒霉。
“姑娘,”沁月想不清阿弗心里怎么想的,只是叹了口气,委婉地规劝道,“姑娘,您想要什么金线、香料,都可以写到一张纸上,沁月按照上面一样样地采买,您放心就是。”
阿弗捏了捏裙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用。”顿一顿,眼眸沾了点黯然,“我……会亲自去求他的。”
无论如何,她不能像上一世那样困死在东宫。
阿弗忽然隐约记起赵槃今早似乎问了她姓什么,也问了她父母是谁。
她有父母吗?
如果她真有父母,如果她父母还记得还有这么一个她,他们没准会接回她,她没准可以摆脱眼前的这一切。
可惜没有。她一生下来就被人扔了。
不多时刘嬷嬷走了进来,给她端了碗芽菜汤。
刘嬷嬷就是她和沈婵之间的联络人,刘嬷嬷每次主动给她做汤都代表又收到沈婵的消息了。
阿弗一喜,寻个由头把沁月支开了去,只听刘嬷嬷说,“姑娘!这是沈小姐叫老奴带给您的,说是想邀请您去江汀水岸去画像。”
“画像?”阿弗一时没明白意思,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是你之前托我的事。定来。
刘嬷嬷怕阿弗不晓得,特意解释道:“江汀水岸那是块临湖的好地方,许多名门闺女都喜欢在那里赏景作诗。老奴见姑娘和沈小姐的交情不浅,便替姑娘瞒着侍卫带了进来。”
阿弗把纸条攥在手里,心里砰砰砰直跳。
她问,“嬷嬷,沈小姐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刘嬷嬷想了想,“没有……”忽然拍了拍脑瓜儿,“瞧老奴这记性!姑娘不知道吗?沈小姐要订婚了,还想着姑娘您,估计是想请您喝喜酒。”
阿弗疑色,“订婚的不是沈大小姐吗?”
赵槃要娶沈娴的事情她早就知道,瞧着刘嬷嬷的神色,不像有假。
难道沈婵也要订婚了?
刘嬷嬷解释道,“是了。沈将军的两位小姐都要出阁了,大小姐许了太子殿下,二小姐昨日刚刚跟晋王世子订了婚,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说到一半她忽然捂住了嘴,顾及着阿弗的身份,怕她听了太子殿下要娶妻云云伤心似的。
阿弗叹了口气,急声催促,“快快接着说。”
刘嬷嬷到底也是道听途说,内情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街头风言风语都传,说二小姐沈婵恨嫁。
说恨嫁那是好听的,其实就是不愿嫁给晋王世子宋机。
阿弗一时愣了,她被困在这深宅大院里,一时也想不到外面的情形到底是如何。
只是这双姝齐嫁的消息实在是过于突然,沈婵又偏偏这个时候给她送来了纸条……想来不是那么简单。
阿弗思忖片刻,终于还是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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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阿弗不再每天把自己闷在房里练字,而是时不时地就去小厨房里,学着做些小点心。
沁月对阿弗这种转变有点意外,但细加一想,还道是阿弗想通了,不再整天想着逃跑了,便有点高兴。
对阿弗来说,她来厨房做的点心,确实是用来讨好赵槃的。
沈婵邀请她,她一定要出门。
要想出门,就必须先哄赵槃高兴。
要哄赵槃高兴……这可就难了。
她撒娇,打扮,言语讨好都试过了,那男人软硬不吃,心肠比铁石还冷。无论她怎么努力,他抛给她的就只那冷淡的两个字,“不行。”
要在平时阿弗早就气馁了,可这次不一样。
沈婵费了这么大劲儿把消息带给她,她就隐隐感觉,沈婵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跟她商议,她决不能错过去。
阿弗身边人中,也就银筝有个书生情郎,有那么一丁点的经验。
银筝说,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银筝那书生情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三碗两碗燕窝粥就能哄得喜滋滋的。可赵槃又岂能相提并论,富有天下的太子,想打动他,恐怕多一番心思。
所以阿弗亲自收集了一瓢荷叶露珠,又将赵槃种在后院的桂花树上的桂花摘了精光,混合玫瑰花、茉莉花混合的香油,经过数十道工序,亲自给他做了……鲜花饼。
阿弗自己都觉得丧。
费了半天劲儿,成品就做出个这玩意。
她咬了一口,自己都连连摇头。
赵槃要能被这玩意打动,太阳算是从西边出来了。
可开弓没有回头见,虽然成品不尽如人意,但她还是得应着头皮给赵槃送过去。
江汀水岸的宴会日子很近,她已经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临行前,她觉得光有个鲜花饼空落落的,临时又下了碗面凑数……赵槃觉得不好吃可以,起码心意要做足,不能反而把他惹恼了。
夜色如雾,月上中天。
这几日赵槃政务繁忙,连着几日都是彻夜在书房批阅奏折。
阿弗独自在房中也清闲不起来,她满腹心事,想着该到了宵夜的时辰,便带着鲜花饼过去了。
煌煌烛光下,男子清瘦的身影正站在案前,修长浓黑的影子半投在墙壁上柔软的眉睫低垂着处理手头的案卷。
他没什么神色的起伏,样子却很是专注。
阿弗在书房外面徘徊了半晌,感觉有点怂不太敢进去。
想着再犹豫鲜花饼就要凉了,才咬了咬牙,轻轻敲了一下门,闪出一个脑袋来,怯生生地问,“殿下?”
赵槃眸色沉沉,抬眼瞥看了她一眼,复又埋下头去。
“怎么还没睡?”
阿弗松了口气,自己深更半夜地擅闯书房,他好像并没有赶她出去的意思。
阿弗缓缓关上了门,端着鲜花饼和长寿面,走进他,“妾身想着殿下该吃夜宵了,所以特意给殿下送来了。”
男人没怎么理会,随口道了一句,“孤没传膳。”
“殿下还是尝尝吧?”阿弗把他桌上成堆的案卷推了推,把自己鲜艳欲滴的鲜花饼放了过去,“妾身亲手做的。您就尝一口也好。”
赵槃笔尖一滞,目光略略冰冷,显然对她这般动作不大满意。
阿弗心一横,抢先把他手上的毛笔夺过来,把鲜花饼推了上去,“求求您尝一口吧。”
烛光下的阿弗也是美目流盼,略略翘起的鼻峰上微光流转,宛若明珠生晕般,端的是秀色可餐。
赵槃别过头去,气息有些不近人情,半晌仍没碰鲜花饼一下,“阿弗,这是书房,别在这里闹。”顿一顿,“回去吧。明日我再去看你。”
阿弗听他这么说心里便凉了一半,咬了咬牙双臂紧紧搂住他挺拔的腰峰,脸颊紧紧贴着他冷硬的暗色蟒龙服,泪水哽咽地说了声,“殿下真的一口都不尝吗?”
她说这话是有点真委屈的。她守在厨房战战兢兢看了一下午的火候,脖子都熬酸了,还烫伤了手指,他居然看都不看一眼。
鲜花饼虽然难吃,但也没……算了,确实难吃。
阿弗好不容易积攒士气已散了七八成,虽然还紧紧揽着赵槃的腰不放,但只待男子再下一句逐客令,她估计就丢盔弃甲地跑了。
赵槃低头看了看女子抓在自己腰间柔荑似的双手,鼻尖阵阵幽香,也不知是女子身上的,还是鲜花饼上的。
他眼神轧过鲜花饼,缓缓叹了声,“去把那长寿面拿来吧。”
阿弗略惊,忙不迭地松开他把那碗面条端了过来。
那碗面条本来就是凑数的,清汤寡水得很,匆忙之间只打了个鸡蛋撒了点葱花,连油都没怎么搁。
她其实万万没想到赵槃会对它感兴趣……那味道,好像还不如鲜花饼。
赵槃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没怎么皱眉,半晌把长寿面吃了。
他低垂着眉睫,用膳之中话不多,玉筷也没发出一声碰撞的声音,半晌把那晚长寿面吃完了。
阿弗在旁边攥着手心,有点心虚地看着。
这么一碗寡味的面,他吃了,叫她反而有点惭愧。
“殿下……”她咬了咬唇,本来想提出门的事情,却莫名给咽了回去,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好吃么?”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哄骗
从前穷人家过生辰,好像也买不起什么贵重的礼物,左不过就是阿爹阿娘给下碗放油放鸡蛋的长寿面罢了。
赵槃太子之尊,估计没吃过这么简陋的东西。
阿弗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强行解释道,“殿下,妾身家乡那里的人过生辰,都是吃长寿面的。所以我也想给殿下做一碗……”
赵槃低垂着双目,打断她的话,“嗯。所以你就把孤后院的桂花都摘净了?”
阿弗一愣,没想到他会纠结这个。
她勉强干笑了一下,歉然里沾了点害怕,小声恳求说,“对不起殿下,妾身忘不知那株树是……您就原谅妾身吧。”
赵槃冷哼了一声。
一提这个他就来气,那些桂树,原本是他辛辛苦苦从兖州移植过来的,浇灌了许多年,今年才得了一树。
那本来就是观赏用的,放在园子里图个雅致的名头,不想她说摘就给摘了,还把树弄得光秃秃的,委实难看得紧。
东宫时常有皇亲贵胄走动,若是看见了这光秃秃的丫杈,虽然表面上不敢说,背地里肯定是要嗤笑的。
阿弗带着点讨好地拉拉他的袖子,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殿下,终究是您自己给吃了不是?”
赵槃嘴角破天荒地带了丝笑意,随手揽过她那不盈一握的细腰,抬头凝注着她。
“狡辩。”他幽幽说了句,指尖刮了下她的鼻子。
阿弗与他四目对视,气氛一时都泛着温旎的氛围。
他应该此刻心情还算不错。
阿弗身子一软,脚下故意打滑,柔弱无骨地跌在他腿上,顺势跌坐在了他的怀里,吐气如兰。
男人脖颈明显一僵。
“离开。”他沉沉叫了句。
阿弗不敢看他的神色,只不管不顾地把两只藕白色的手盘在了他的脖子上,脸埋在他玄衫深处,幽香阵阵,恰到好处,语气也柔和得如三月春风。
“殿下。”她把小脑袋偎在他肩膀,秋波湛湛地望着他,“别赶我走了。”
赵槃浓黑的眼底望了她一眼,也没再理会。另一只手执起笔批起案卷来。
阿弗睁着那行云流水的字迹,心里一阵沮丧,银筝这一招好像又是个废招。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
阿弗哑了哑嗓子,终于把准备好的腹稿给念了出来,“殿下,我答应送给您的荷包,需要点东西。”
见男人没什么反应,阿弗抿了抿唇,继续耐心解释,“……需要金线,还有一小块绸缎。其实这些叫沁月买是可以的,但是独独香料这块,我想要寒山月香,必须自己挑选才行。”
赵槃若隐若无地嗯了声。
阿弗怀着期待凝注着他,“所以,我想过两天亲自去一趟奇货居,亲自给殿下选香料做荷包……可以吗?”
赵槃没答,也没撂下笔。
半晌轻轻淡淡地问了句,“你深夜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阿弗心虚地点点头。
“我不会出去乱惹事的。”她那欺霜赛雪的脸颊在他怀里使劲儿蹭了蹭,像个小猫似的,温顺又和蔼地问,“可以吗,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