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槃没接,含糊不明地道了句,“那你当太子妃不就行了?”
这句话他在心上酝酿有些时候了,没想到今日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说出来了。
他想着,侧妃虽然有名分,但他还是不能一直让阿弗做侧妃。
因为他想到了百年之后,垂垂老矣之时,他只能跟正室之妃合葬在一起,慢慢地从枯骨化作尘埃。他无法相信那个人不是阿弗。
所以,就算要费很大的力气,他也一定要把太子妃的头衔,给她。
“太子妃……?”阿弗眼珠一转不转,涌起一汪水。
他还以为她要答应了,却见她诚惶诚恐地跪下地上,表明立场,“殿下,您莫要试探妾身了,妾身万不敢存那样僭越的心思的。”
赵槃手边的动作仿佛一时间被霜雪冻住了。
他很艰难地开口,“如果,我没试探你呢。”
阿弗一愣,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赵槃叹了口气,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自己可能还是操之过急了些。他应该,慢慢告诉她的。
阿弗唇角轻颤,方才赵槃的话着实叫她受惊不小。
前世不就是因为她死活缠着他,挡了卫长公主的路,才被一条白绫赐死的吗?
此刻她要是再被他发现存了什么僭越的心思,说不定会死得更惨。
之前那些冷嘲热讽她的人说过,女子高嫁,并不是什么幸事。
她当时不信,等信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只是她不明白,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在表明心迹,不愿挡路,甚至不惜逃跑来摆脱这一切,赵槃应该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试探自己呢?
赵槃擦擦她的眼泪,无奈地哄着,“好了,别哭了。这事以后再说。”
阿弗黠然的目光拘谨又害怕,却坚定地说,“殿下,您放心,不管谁当太子妃,阿弗都不会争宠、吃醋、或者不尊敬太子妃。只要您一句话,阿弗都能立刻消失在您和她面前,绝不纠缠……”
赵槃望着她澄澈的眸子,没有丝毫装模作样的情绪。
猛然,他怅然若失,感觉心像是被剜去一块似的。
她……就这么不愿嫁他?
她那日跟他信誓旦旦说的神仙侣,终究是骗他的。
阿弗低着头坐在他怀里,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答复。
赵槃敛去眼底情绪,缓缓道了句,“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娶别人。”
/
那个上午过后,赵槃依旧对她很温柔,整日陪着她,脾气好得过分。
阿弗私下里琢磨,应该是那日她的一番话让他消除了疑心,他知道她这个妾室不会对未来的太子妃有任何阻碍,所以他才愿意暂时宠着她些。
然而替身这种存在本来就像夏天的扇子,秋天一来,便会被人毫不留情地丢在角落。
她隐隐有种预感,卫长公主,可能快要回来了。
……
除夕日那天,赵槃如约带她来了城隍庙的庙会。
临行前,赵槃不知从哪找了根红绳,扎在阿弗的发髻上。阿弗照了照镜子,觉得又土又丑,苦恼地问,“殿下,我能不能不带这个?”
他含笑道:“戴着吧。这样的话,把你弄丢了也容易找。”
阿弗驳道,“可是真的很丑啊……”
赵槃轻柔地抚着她的三千青丝,款款地说,“不会的。阿弗是天下最好看的。”
阿弗腹诽说你自己怎么不戴一根,蓦然看见他瘦峻的手腕上真的也带了一根纯色的红绳。
她忽然想起来,这一带的民间风俗里有,带红绳的男女能相守一辈子的传说。
他不会真的想跟她过一辈子吧?
……
城隍庙的庙会在除夕之日是不停的,许多公子小姐都来此沾沾喜气,踏雪过年。
不过,虽叫城隍庙庙会,娲皇娘娘在除夕日是不在神位的,庙宇在过年这几天也是不开的。人们熙熙攘攘游览的,不过是城隍庙周边的繁华街镇。
潇洒公子,大家千金,温润书生,小家碧玉……在人海里皆是双成对。
换上常服的赵槃和阿弗走在其中,融于氛围,也宛如一对璧人似的。
阿弗只花了二十文钱,便尝遍了阿婆茶、环饼、蟹肉馒头、云英面……等不下十样小吃,来京城这么久,这些都是她没吃过的。
光吃还不够,阿弗每一种都打包双份。她几乎在每个摊位前都要停下来尝鲜,一个时辰过去了,连庙会的十中之一都没逛完。
赵槃倒是破天荒地有耐心,磋磨了这么久也没催她。不过他身为太子,自是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从小到大吃的都是“玉食”,让他同尝地摊上这种粗糙的小吃,却是真有点为难了。
阿弗掰开一块香喷喷的熟肉饼放在他嘴边,“殿下,您不尝一口吗?真的很好吃。”
赵槃被她逼得没法咬了一口,勉强咽了下去。
熟肉饼边缘烤糊了,又由于排队的人太多的缘故,里面的肉还夹着生。
赵槃不是很耐受,他脸色沾了些青白,质问,“你管这叫好吃?”
阿弗嘿嘿笑了一声。
赵槃皱眉道:“你也别吃了。这都没有熟。”
阿弗躲开他的手,“殿下,您又不会做饭,怎么知道没有熟?”
两人正掰扯着,这时正好头顶茶楼房檐上的积雪倾斜下来,沙沙沙地落了一地。
人群中一阵抱怨。
阿弗下意识就要抛开,赵槃拉了她过来,堵在墙角,继续刚才的话头,“我会不会做饭,你应该最知道。”
他记得他被她救那会儿,她总喂他吃些连泥沙都没洗干净的饭菜。他实在看不下去,拖着伤日日亲自下厨,反过来给她做饭,至少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时光。
他原来确实是没沾过厨灶的,但经过那一个月之后,他被迫学会了。
阿弗吐吐舌,“殿下做饭还没那熟肉饼好吃呢。”
赵槃扬了扬眉。他颇有些兴致,轻轻按着她的肩头,把她按在墙角。她躲一寸,他便逼一寸。
阿弗手指戳着他,羞涩难掩,“殿下……这里是庙会。”
他淡淡应了声,得寸进尺,“所以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你躲什么?”
阿弗发觉跟他讲不清道理,脚下一乱想要逃开,却不料被曳地的斗篷绊倒,直接摔在了他的怀里。
瞬时,他身上的暖和幽香隔着衣襟涌了上来。
“殿下……”阿弗这次真的红了脸,抬头巴巴地望着他,窘迫又狼狈。
赵槃一手摸了摸她的脸,漫不经心地说,“阿弗,你这样,真像故意的。”
阿弗恨自己这时候平地摔,眼下也解释不清楚,只得手忙脚乱地推开他,“您、您快放开我吧——”
两人已经引来了不少的目光,目光中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有位小姐抖着自己湿漉漉的衣襟,指着自己的夫郎教训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那么大一片雪掉下来你就知道自己跑啊,你是不是找我跟你急呢!……”
阿弗晓得再多留下去只会招惹更多的围观,紧忙拉着赵槃的手,遁入人群之中。
赵槃本生得一副桃花面,面无神色而蜂蝶自来,不少年轻女郎都朝阿弗投来羡慕嫉妒的眼神。
赵槃冷不丁地问她,“你不觉得我陪你出来逛庙会牺牲有点大吗?”
阿弗一口气走了很多路程,累得蹲下身子喘气,“殿下自己长成了这样,赖得了谁。您要是觉得累,要不就自己先回去吧,我自己逛就行。”
赵槃把她拎起来,“先回去?你又跟我玩伎俩是不是?”
阿弗干笑了一声,“其实,我也希望殿下留下来陪我逛。”
赵槃温柔地说,“其实你要自己逛的话,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阿弗不信,“真的吗?”
赵槃点点头。
他随便指了指街上了几个人。卖糖葫芦的,吹糖人的,带孩子的母亲,还有刚才卖熟肉饼的大叔……这么多看起来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都是东宫安在市井的眼线。
阿弗只觉一阵汗毛倒竖,后怕不已。
在庙会上跑路的念头她不是没动过,只因赵槃就在身边,她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罢了。
她竭力压抑内心的波澜,委屈地说道,“您监视我。”
赵槃摇头道,“不是监视你的。是监视混在庙会里的前朝余孽细作的。”顿一顿,又摩挲着她的脸颊,缓缓道,“……当然。叫他们顺便找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阿弗咽了咽喉咙,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
她格格颤道,“殿下,您还有王法吗?”
赵槃笑了一声。
他指腹揉着她的耳垂,声线迷惑,“对于你,不犯王法。”
阿弗失望地叹气。
两人行至城隍庙附近,身旁的人群已然少了许多。
城隍庙很是气势磅礴,只可惜杏月里闭门谢客,才显得周围冷冷清清。
庙宇旁边,生着一棵巨大的榕树,榕树上,挂着许多红条和牌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伉俪之间百年好合的字语。
阿弗问,“您给我戴的红线,是在这里求的吗?”
赵槃临风而立,风夹着雪色。他回过头来答复她,“不是。是在五台山。”
五台山的皇家祭祀之山,他时常能去。
那日他完了祭祀之礼,想起来她,便找主持求了红绳,预备着守岁的时候给她戴上。
当然他也不甚信这种东西,只不过因为对象是她,就想试试。
阿弗见他心情应该还算不错,便道,“殿下,等城隍庙开了,您能不能陪我再来一趟?我年少时候在家乡的城隍庙许过一个心愿,一直都没能还愿。”
赵槃问她,“什么心愿?”
阿弗淡淡一笑,“既然是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赵槃英俊的脸上没有太多的神色,“城隍庙要等到上元节才会迎客。”
阿弗缱绻地搂着他的腰,“上元节就上元节。到时候您还陪着我来,可以吗?”
她每次这般跟他说话他都没法拒绝,上元节再来一次,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他对着她笑,半晌,终是宠溺地答应了她。
作者有话说:
啊,我感觉这几章都不咋么虐
1.“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说法出自先秦庄子的《惠子相梁》的原文
2.关于各种小吃,模拟的是宋朝的背景,资料出自马骅先生《假装生活在宋朝》
第34章 守岁(二) [VIP]
也不知道是吃了太多的缘故还是怎样, 阿弗一上马车就昏昏欲睡。
准确地说,她一想到回东宫,就困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阿弗支着脑袋, 靠在车篷上眯着。马车颠簸, 她脑袋慢慢滑落, 醒来的时候,竟伏在了赵槃的膝上。
——身上还盖着一袭男子的烟色细锦披风。
赵槃刮了下她的眉骨, 尾音微挑,“醒了?”
“殿下……?”她哑着嗓子叫一句, 半晌不动浑身有些僵硬,“到了吗?”
“到了。”赵槃帮她理了理发髻和斗篷, “下车吧。”
阿弗咬着下唇多少有点难为情。她明明是支着手肘的,怎么就伏在他膝上了?
这是不合规矩的,也不知他生没生气。
陈溟掀开车帘放下了轿凳,阿弗弯着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夜风吹拂,她感觉稍微清醒些了。
然而——
眼前的院落似乎不是东宫。小院落精致古朴,门前种了许多松树, 雪花和松针混在一起落了一地。
阿弗困惑地看向赵槃, “殿下,您是……送我到另一处别院吗?”
后面的陈溟嗤了一声, 解释道:“姑娘,这是咱们晋世子的和风别院。”
晋世子……?
赵槃刚从马车上下来,见她无措的样子,不禁泠然一笑。
他抬手掖了掖阿弗鬓间垂下来的青丝, 口吻似是开玩笑, “阿弗, 再给你买一处院子, 挺贵的。”
阿弗懊恼地望了望天上的月亮。
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他又把她送到别院去,给未来太子妃腾地呢。
赵槃打量她,“怎么,不愿意么?可以立刻送你回去。”
阿弗娇嗔,“殿下,我可能不愿意吗?我是惊喜过头了。”
来晋世子的别院,就意味着她能见到沈婵。
她竟能和沈婵一起过年吗?这太过奢望,她以前都没敢想,居然成真了。
赵槃凉凉地问,“那你感谢我吗?”
阿弗点点头。
赵槃蹙眉,“口头上?”
阿弗觉得他不会绕过自己,左顾右盼见周围没人,飞快地张开双臂轻浅地抱了他一下。
赵槃气息一沉。
他反扣住了她纤瘦的腰,不轻不重地吻了下她的额头。
朦胧的月色和雪花都落在他们的肩上。
……
阁楼上的宋机正一脸春风地望着楼下依偎的两人,沈婵走了过来,长叹道,“造孽啊。”
宋机脸色沉下来,“臭丫头,你能不能别煞风景。”
沈婵耸耸肩,“他们又不是两情相悦,你觉得很美好吗?”
阿弗受的那些苦她是最知道的,强颜欢笑,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宋机折扇拍在手上,反问,“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沈婵眉间一挑,叉着腰怼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