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道,“听说太子妃伤了你一剑?”
赵槃一时缄默。
圣上眼光里却沾了点锐利,“为帝为王,最是不能有情。女子也好,什么也好,只要碍了路,就统统都要拔之除之,绝不留情。你可明白吗?回去便把那女子好好处理了吧。”
赵槃神色不明,暗色的眸子里却满是淡漠。
处理了……多么熟悉的三个字。
当年他的亲母妃,想来也是这般被处理了。
良久,赵槃说,“她并未犯什么错。恕儿臣不能从命。”
圣上的眼猛然狠辣起来。
“你再说一遍?”
赵槃仍然说,“恕儿臣不能从命。”
圣上抓起桌边瓷茶杯,猛地就朝赵槃额角砸去。
“咔嚓!”
赵槃身子颤了一颤,额角顿时涔涔冒血。茶杯掉落在地上应声碎裂,滚烫的茶水洒遍了他半张脸。
刘公公闻声急着赶着奔了进来,却被圣上一声呵斥赶出去了。
“放肆!”圣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逆子敢违拗朕的旨意?你若再敢说个不字,朕立刻便要了那女子的命!”
猩红的血流滚着热气,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蒸得赵槃沙疼沙疼的,眼睛也睁不开。
少顷,他还是重新站定了身子。
赵槃没擦额上的血,略略正了正口气,“儿臣知罪,请父王责罚。”
圣上稍稍止住了咳嗽,睨着他,“你可知错了?”
赵槃垂下眼眸,深凹的眼窝下一洼浓黑的阴影。
他似是思忖良久,又似是根本想都没想。
“恕儿臣不能从命。”赵槃抬起血流如注的眉骨,“若是父王执意如此,儿臣从此以后,便不再是太子。”
圣上冷笑,“你拿太子之位威胁朕?朕有九个儿子。”
赵槃唇线亦沾了分凌厉,“可父王想要的,唯有儿臣能做到。”
两人一时静默。
一跪一躺,无声地对峙着。
半晌,圣上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一定要那女子?”
赵槃头上渗血,唇角却略略上扬。
“一定要。”
圣上彻底陷入凝滞之中了。
这个他一手带出来的、作为储君的儿子,他第一次感觉控制不住了。
半晌,圣上还是不得不暂时妥协了。
太子一向恭顺不逾距,这样的针锋相对还是第一次。但既然有这么一次,就无可商量。
圣上叹了口气。
“来人,给太子包扎伤口。”
太医早就被这一父一子吓得双腿发软在殿外候着了,闻言,忙不迭地应了声。
赵槃头上裹了层纱布。但血水还是流到了他暗色的衣襟上,晕开一片片的污迹。
圣上冷漠地收回眼。
谁没年轻过呢?冲冠一怒为红颜,年少时觉得意气风发。可到了不惑之年,就会明白为了所谓的红颜误了江山基业,是多么地可笑。
生在帝王家,太子绝不能有情。
同样,圣上也决不允许自己辛辛苦苦培养了十多年的储君,毁在一个女人身上。
圣上把赵槃唤到了跟前。
“你是太子。要把周围的人清干净让朕放心。朕反过来才能放心地把天下交给你。”
赵槃点头答应。
唇角却漾着一抹轻轻的笑。
……清干净?
他做不到。也绝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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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弗在山中与世隔绝,日子却过得比水还静。
可太静了也不好,太静了就孤独了。
她每天都换着花样儿做点别的事情,分散分散注意力。
小书房里的书被她翻了个七七八八,桃花也被她摘了下来,做成不甜不腻的果酒,沉在沁凉的湖水中,备着想喝的时候拿出来。
这处山谷三面封闭,又有一处天然的大湖做倚仗。湖水冬天吸收寒气,夏天吸收热气,才使得桃花在这初秋也能盛放。
用银筝的话说,除了蔽塞些……这确实是个养胎调息的圣地。
某种意义上来说,赵槃还蛮会找地儿的。
要是赵槃不把她的船收走,叫她来去自如,想去一趟集市就去集市,想回来就回来……这儿作为她日后归隐的地方,倒也不错。
阿弗一边想着,削葱似的指尖一边轻轻滑着湖面。
她其实还有个更大胆的主意。
她要是能投生成什么女帝之类的,反过来把赵槃给关在山谷中,养成一朵只任她采撷的娇花,她想见了就过来召见一下他,调戏他一下就走……那可太太太棒了。
谁不喜欢柔柔弱弱还漂亮的美人呢?
果然,她不是不待见赵槃,她是想他们的身份互换一下,叫赵槃也柔柔弱弱一把,让她也过一回拿捏他的瘾。
阿弗越想越心跳加快,手指滑得湖面掀起一阵阵水花。
银筝看着阿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把鞋袜都溅湿了,才过去把她拉了起来。
“姑娘,您想什么呢?”
阿弗笑笑,“银筝,一会儿我去写个话本。写完了,你能不能帮我带出去给阿婵看?”
她第一次对舞文弄墨的事这么感兴趣……她看了那么多话本,还没自己写过。
而且这么奇妙的主意,她自己一个人自娱自乐实在是太可惜了,一定带出去给沈婵看看才好。
银筝好奇,“姑娘,您还会写话本呢?您要写什么话本,奴婢能看看吗?”
阿弗摇摇头,当然不能给银筝看。
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银筝要是看见了,免不得就要告诉赵槃,到时候她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没准还会被扣上什么污蔑太子的罪名,自找麻烦。
“那是我和世子妃之间的一点私话,你就别看了。”阿弗思忖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你要是帮我的话,话本一定要保证送到世子妃手中,成么?”
要是不成的话,她还不如不写了。
好在银筝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可以叫厨娘送菜的时候带出去,便答应了阿弗。
阿弗一时跟她击了掌。
说写就写。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找了张纸,就开始把故事写下来。
当然她也没什么高深的文章功夫,甚至连字都写得歪七扭八,但这一写就是一个多时辰,宣纸足足写了十多页。
银筝在外面守着,瞧着天色不早了,怕阿弗伤了眼睛,便想问一问她写完了没有。
银筝欲敲门,便见太子那峻拔的身影踩着湖色而来。
下人们次第跪了一地。
银筝刚要出声,便见赵槃挥挥手,“她呢?”
……
暮色渐渐沉了。
阿弗没点灯,逐渐看不清东西了。
她深呼一口气,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长篇累牍地写一个东西,心里不禁泛起了点成就感……她好像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吧?
小书房的竹门被嘎吱一下打开,阿弗给笔重新蘸了蘸墨,“银筝,能帮我添盏灯吗?”
银筝没回答。
阿弗皱了皱眉,肩膀却被一只手突兀按住。
“写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头发稿忽然狂风暴雨,差点死机(惊恐.jpg
第62章 看伤 [VIP]
阿弗回过头去, 却见赵槃已不知何时靠在了她身后。
她眼瞳微瞪,下意识就捂住了身前的纸张,“殿下?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赵槃眼皮挑了挑, “那是什么?”
阿弗尴尬地笑笑, “没什么。”
她一边装作不在意地将自己写的东西夹在了一本书里, 一边殷勤地起身把赵槃推到了旁边,“殿下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赵槃今日好像很疲劳似的, 并没什么心思深究。
他阖了阖眼,散散淡淡地坐了下来, 手指也低低地向下垂着,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他扶了扶鬓, “想你了不成么?”
阿弗讪讪抿嘴,“殿下政事繁忙了吧?要不我给你捏捏肩?”
赵槃摇摇头,“过来些。”
阿弗依言过去了。
赵槃揽住她肥了一圈的腰,指节轻柔地刮着她的腹部,“是大了些。晚上可还睡得好吗?”
阿弗被他弄得有些痒,不禁后退了一步, 摆摆手, “挺好的。就……还是有时候想吐。不过都是些小毛病,殿下不用担心我。”
赵槃见她又缩身子, 口吻夹杂着一股郁气,“你能不能别老殿下长殿下短的?听来跟那帮烦人的老臣一样。”
阿弗哑然,“你不爱听吗?”
他垂眸,“不爱听。”
阿弗一笑。
他这般神色, 半点指点江山的豪态都没有, 疲惫又委委屈屈的, 看起来很像是个出船一天归来的渔家汉子, 让人忍不住就想慰劳慰劳。
阿弗坐在赵槃膝盖上,抬手欲摘去他头上的小帽,却猛然发现他那白净的额下似乎藏着块纱布。
阿弗一愣,“你怎么了?”
赵槃眸光暗晦,沉吟了片刻,“与你无关。”
阿弗莫名腾起一阵无名火。
与她无关?是不是又跟政事有关,所以才与她无关?
赵槃总喜欢这样堵她。
她像是被困住了,任何涉及“政事”的,她连听一听问一问都不行。
在赵槃眼里,她就是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孺之辈?
阿弗本来也没对纱布下的东西那么感兴趣,听赵槃这样说,顿时起了逆反的心。
他说与她无关,那她还就偏要看看。
鬼使神差地,阿弗一手倏然揪住了他的领子。
赵槃亦带了几分讶色,随即眼色浓重了起来,挥挥手,道了一句别闹,便欲甩开面前的女子。
阿弗挑了挑眉,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把他的手掰了开去。
她想起了赵槃之前经常对她说的那句话,忍不住反过来用了回去,“你能不能好好听话?”
“什么?”赵槃猛地挑挑眉,“你再说一遍?”
两人本就坐在榻边,这一下阿弗用的力气不小,赵槃猝起不意,竟顺势往后倒了一倒。
“嗯……!”赵槃呼吸微重,直接倒在了丝被之间,随即阿弗的手压在了他的肩头。
阿弗倒也不是要压着他,只是想借力,借着压着他的劲儿去扒开他头上的帽子,手才不由自主地放在了这个地方。
她没理会身下男子异样的目光,拨开他的手,便快速看了看纱布下的东西。
蜿蜒的血痕从纱布里渗出来,足足有一寸多长,刚好被小帽挡住。
好严重……
阿弗略略诧异地望着赵槃。
“这样严重的伤?”她眉峰不由自主地拢起,又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这么一折腾,床榻帷幔千层万层地落下来,正好把他们两人都给圈在其中。
氛围略微有点奇怪。赵槃眼眸微澜,朦胧地望着身前的人。
第一次被女子细腻柔软的小手给反过来压制住,一时让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头顶风铃被撞得叮当乱响,他心曲也乱得不轻……他曾无数次这般把她放在榻上,如今风水轮流转,竟……反过来了?
呃。
赵槃霎时感觉喉咙有点紧,一股莫名情愫把他吞噬,像是跌落冰湖里似的,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
况且他也确实不敢动,阿弗离得那样近,他稍微一动,就被碰到她的肚子。
阿弗见赵槃失神,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你哑巴啦?”
赵槃恍然反应过来。
他强作漠然,“起来。”
阿弗顿时惧了惧。每次听他这般冷淡地说话,总是下意识要怕。
不过她还是没放手,手心还紧了紧。
她也不能老这么被他吓唬着吧?
赵槃瞥见自己的衣衫被阿弗攥得皱一团,只得又沉着嗓子重申了句,“孤使唤不动你了?”
阿弗闻言,刚刚软下来的神色顿时又阴沉起来。
又拿太子的身份压她?
她沉默半晌,不高兴地咬了咬唇。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赵槃发丝凌乱,头上的发髻也松垮了。
他被阿弗给拿制着,无奈地困在一个角落里,手贴在身侧两边,碍着她拢起的肚子,也不敢强行拿上来。
被阿弗那双泛光的双眸盯着,既不能动也不敢动。
最可怕的是,他心里还有点诡异的缱绻感觉?
赵槃张了张嘴,第一次觉得如此之窘迫。想要避过头去不去瞧她,却又被她的小手抓得心痒痒。
明明一个温柔软弱的小姑娘,何时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了?
对峙良久,赵槃终是败下阵来。
“是在宫里受的一点小伤。”他拖着尾音说,“你不用担心,没有什么大事。”
阿弗自然不大相信。
他可是太子啊,谁能把他怎么样。
若说能把赵槃怎么样,除了皇帝应该没有别人了。
阿弗若有所思了片刻,眼底的浑浊才渐渐退了。
她心下重新恢复清明,这才看清她现在这个举动……略微有那么一点僭越无礼。
她懊恼地瞧了瞧赵槃,对方一双妙目也正别有意味地盯着她。
刚才她做出那番冲动的举动全凭着一股无名火撑着,此刻无名火泄了,她感觉身子软软的,什么豪情壮志也没了。
阿弗唇瓣轻颤。
僭越了僭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