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它的样子,是打算拼一把。”慕凌笑了笑,转头对谢汝白道,“那咱们就等等它。”
“那她呢?”谢汝白指了一下江晚月的魂魄,“救吗?”
若是往常,谢汝白自然会先救下江晚月再说,但眼下既然慕凌有她的打算,他必是要先询问慕凌的意思再做考虑,免得打乱她的计划。
“她啊。”慕凌叹了一口气,“她倒是叫我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她不会被再次附体呢。”
在慕凌发现江晚月身上有混杂的混沌骨的时候,也发现了她身上一股很特别的欲望。正是因为这个,慕凌才起了一点想要拉她一把的心思。
毕竟能有用如此纯粹的欲望的人,心性必然不同于常人。
或者说这样纯粹的欲望的拥有者,由于对其渴望的一切抱有坚不可摧的欲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心性甚至可以比一般的仙神甚至更为坚韧。
而这样纯粹的欲望,也是慕凌所需要的。所以即便江晚月之前心性不纯,有陷害秦茉茉的嫌疑,但慕凌还是给了她一个机会。以为只要稍加引导让其把欲望用对地方,江晚月便能给她些惊喜,却不想是这样的结果。
“难道是我看错了?”慕凌对谢汝白道,“把养魂珠给我看看。”
谢汝白从储物戒中拿出项链交到慕凌的手上,慕凌又看了一眼养魂珠,发现那股很独特的欲望的气息还在。
“难道是……”慕凌想了想,往里面注入了一丝仙力。
先前有谢汝白的分神在养魂珠中,让慕凌没有太在意这点没有消失的气息,只当是江晚月留下的罢了。但若真是江晚月的魂魄残留在养魂珠内的,过了这么久,早就应该消散了。
那么就还有一种可能,这个欲望的气息并不是来自江晚月的。
果然,当慕凌的仙力注入之后,养魂珠上便飘飘袅袅的升起一丝薄烟,然后化成了一个一指多高身穿人间宫廷华服的女子。
“你们是何人?”在看到慕凌和谢汝白之后,女子的脸上丝毫没有慌张惊异的表情,只是眯着一双狭长的凤眼,望了望二人,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饶有兴趣地猜测着她自己的现状,“看来洛青说的还真是对的,这世间还真的有鬼神之说。”
“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吗?”
慕凌笑着将手指伸过去,女子细细嗅了一下慕凌指上的仙力,略略受用,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慕凌的手指上,但却没有回答慕凌问题,倒是轻抬了一下兰花一般的指尖,指着法障外的情景问:“这是什么?”
“一些不入流的东西罢了。”慕凌道。
“哦。”女子漫不经心应一声,忽而道,“孤是大晋镇国长公主李玄月。”
“原来是长公主陛下。”
交谈之后,慕凌才知道,李玄月本是人间界大晋朝文宗三女,早年扶植体弱的胞弟上位,胞弟无嗣而终后,又在宗室之中找了个不满七岁的小娃娃当皇帝。她曾以雷霆手段震慑朝野,一度将整个大晋的权柄牢牢掌控在手中,按她自己的话来说,死在她手下的政敌多的就像是京郊护城河中红鲤。
不过同样也因为在推行政令上手段激进,作风狠厉,最后被拥立庶弟李平的那些人推下了高位……
“孤不过是想让女子多读点书做官罢了。”李玄月满不在乎的说道,“他们竟就要孤挫骨扬灰永不超生,你说他们是不是很过分?”
她抬起眼看着慕凌。
“是。”慕凌弯着眉眼应和,“所以是那个叫洛青的男宠,是用他自己的命保住了你的魂魄?”
“应该是吧。”李玄月伸了一下懒腰,眼中并没有太多在乎,“孤记得他说那个姓江的小姑娘体格特殊,让我寄生与其魂魄,以待来日。不过孤以前对这种鬼神之谈向来是不屑一闻的,若是相信这些,杀人时岂不是,还要怕夜里来找孤索命的冤魂,排补上队?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事。”
“真有意思。”慕凌笑道。
“你也是,要是早知道仙士都是如此貌美,孤还争什么凡间的权势?”李玄月笑着躺倒在慕凌的掌心,又看了一眼法障外,“外面的还要多久?”
“很快就能处理了。”慕凌答道,“原本我想问你等我处理完外面的东西,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可惜我后面有别的事,以后如何还不确定。但我有一好友,一定喜欢你,你若是愿意可跟着她修行。”
谢汝白闻言,扭头看了慕凌一眼,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说,只是目光阴沉地看了看慕凌手中的人。
“若你的好友也如你一般美貌,倒也无不可。”李玄月说着,感受到了谢汝白不善的目光,忽而一笑,对慕凌道,“或是如这位郎君一般,也可。虽然比起男子,我更钟爱女子一些。”
谢汝白面色更沉,若非有慕凌在场,他此刻便能捏碎了这一道弱小的凡人魂魄。
“他可不行。”慕凌笑道揽过谢汝白的手臂,“另外我想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愿不愿意给?”
“说说看。”明明除了魂魄李玄月再无其他,但她的脸上却依旧带着上位者的淡淡从容。
“你的欲望。”慕凌道。
“欲望?”李玄月道,“给了会有什么后果?孤可没兴趣做个清心寡欲的好人。”
“人欲无穷,只要公主的心不变,便没什么后果。”慕凌说道。
“那可。”李玄月看向慕凌,“不过孤也想让你帮孤一个小忙。”
“说。”
“姓江的小姑娘,孤到底在她的魂魄中寄居了那么久,总要回报她一些什么。”
“好,不过她与邪气融合太久,心念又不够纯粹,我只能保证她能入轮回再世为人。”
“可,多谢。”
“那就请长公主殿下回到养魂珠内吧。”慕凌温声道,“我也差不多该去解决一下外面的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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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慕凌这边与李玄月在法障中闲聊之时,温从雪那儿却是另外一番情景。
当他慢慢恢复自己的意识之后,被邪气所隔绝的剧烈疼痛也一并从身体上苏醒过来。
如同要捏碎骨骼一般的阵痛,霎时传遍全身,让他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可除了张大口喘气,他根本不知还能用什么方法减轻此刻的痛苦。
“女人生孩子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男人不会生孩子,那还有什么用?”
现实中温家长老的面孔,幻境中教养公公的面孔在他的眼前不断变幻。
“女子以夫为天、以贞为命……”“女子居正,男子居侧,男子当以贤良为本,以温驯为守……”
年幼时所听过的男尊女卑之言,与在花灵族日日被耳提面命的女主男从的教诲,在他脑海里混成了一片。
一时间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温二郎还是温从雪,直到下一阵痛楚再度袭来,他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艰难的扭过头去看不远处的慕凌,因为疼痛而不断流出的汗水打湿了他的眼睛。从前的种种混乱却又清晰的袭来,然后又被无法忍受的剧痛打散……直到他听到她在身侧说道:“还没生出来呢,算了,不等了……”
然后他就感到自己被触手一样的邪气绑缚到了一边,而身下黑潭中的邪气,不断的翻滚着散发恶臭的气泡慢慢升起。
浓稠的邪气如一条巨大的黑蛇从黑潭中蜿蜒而上,而在巨蛇的头顶,泥浆般的邪气一层层的向四周流开,一个人形的突起慢慢显现。
“那是清虚宗的温岂?”寸心剑在铺天盖地的邪气中划出一道剑弧,谢汝白看着巨蛇上的人影,眉心微凛。即便慕凌已经与他说过此邪物十有八丨九和温家有关,他也想不到,清虚宗的一峰之主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
当然更让谢汝白疑惑的是,温岂是怎么进来的?
温岂有化神期的修为,又没有隐藏修为的能力,理应进不了古剑秘境中的幻境才对。
而慕凌却知道这必定又和命格簿有关,这个祭坛的空间通过命格簿的力量与现实相连,已经不能算是单纯的幻境了。
这邪祟是欲念所生之物,没有活体欲望的加持,力量便会受到限制。所以它早就做好了二手的准备,万一温从雪的生产并不顺利,它便打算先用温岂的身体应对可能发生的麻烦。
就在它进入幻境的时候,温家长老院便已经将温岂送到了温家古冢之中,供它使用。
“阿……阿……雪。”
就在慕凌张开了巨大的结界围住了整个祭坛地底的地脉,打算关门打“狗”的时候。那不断用漆黑恶臭的触手攻击慕凌和谢汝白的黑蛇的动作却突然僵滞了一下。它头顶的温岂好像是突然恢复了一瞬的神智,在咯咯作响的骨骼声中将头转向了温从雪的方向,然后用他那双没有眼白的双眼凝视着温从雪。
“阿弟……真……像……”
随着这一声仿佛被淤泥扼住喉咙的话语从温岂的喉咙中溢出,温岂的眉心忽然发出了一阵刺眼的白光。
待白光散去之后,几人便站在了一个阴暗院落之中。
“雪娘已经有了身孕,我绝不会让我的孩子步上温家人的后尘。阿兄,我这辈子从未求过你什么,我只求你把雪娘送到人间界。让他们母子能过上普通的人的生活。”
轩窗之中,一个与温从雪样貌十分相似的年轻男子,正在用恳求的语气对年青版的温岂说话。
“伯父?这是……阿爹?”暂时摆脱了痛苦的温从雪,愣怔怔穿过幻境的墙壁,走到了房间之中。
慕凌和谢汝白相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房中除了温岂兄弟二人,在一旁的架子床上还躺着一个怀孕的女子。
温从雪失魂一般走到架子床前,低头看着床上的女子,眼泪便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阿娘……”他轻轻地唤了熟睡的女子一声,伸手想要去抚摸这张记忆中的面孔,但手指却直接穿过了幻境制造的人影。
“温从雪的娘?”慕凌有些惊讶。
这时,那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坐到床沿边握起了床上女子的手,眼中含着泪温柔地说道:“雪娘,我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从雪,希望他能代替我一直陪着你。对不起,我答应一辈子守着你和孩子……我食言了。但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不得不这样做。你说过这个孩子,是你的命,我绝不会让他成为那怪物的容器。”
说着,他便伸出手慢慢抚上了名叫雪娘的女子的额头,从中取出一点雾蒙蒙的微光。
在他拿去她的记忆后,他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依旧熟睡的女子,然后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她隆起的腹部,对身边的温岂道:“阿兄,一切就摆脱你了。”
然后眼前的景象便如水波一样散开,再凝聚时,她们已经站在了一个昏暗的山洞之中。
这个山洞比花灵族的更大,中央立着一个巨大的玄石祭台,台下便是那个熟悉的黑潭。
温从雪的父亲被吊在祭台之上,乌黑发青的邪气如同一条条毒蛇沿着祭台上的纹路蠕动着从潭底游上祭台,然后攀爬上男子的身体,从他的七窍之中游入他的体内……
而就在仪式即将结束的时候,男子的身上却突然生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暗红色符文,那些符文就像是锁链一样锁在男子的身上,然后化为幽蓝的魂火慢慢吞噬男子的全身……
“阿雪……要过的开心,不要惹你娘生气,要好好照顾你娘……”
就在这火焰即将燃烬一切的时候,火焰中的人忽然抬眼看向了温从雪的方向,目光却穿过他到达了男子一生再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然后场景又变了,从温岂将雪娘送到人间界,到温岂在暗处看着第一次被带上清虚宗的温从雪……
白光散去,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虽然他们在温岂的幻境中看到了很多,但其实现实中也不过只过了几息的时间。
“哎……原来是这样。”慕凌有些感叹,不由地看了一眼还被触手绑着的温从雪。
此时的温从需还满目茫然的陷在方才幻境的景象中。
他一直以为是那个男人抛弃了他和他娘,他一心想要坐上温家家主的位置,其中有多少是想向他这个从谋面的父亲证明,他当初抛弃他是错的!他甚至想过要在当上家主的那一日去那个男人的灵位前好好问一问他,后不后悔……
可原来那个人竟然是为了保护他,而他心心念念的温家家主之位不过是给邪物准备的容器。
他的父亲,不惜以燃烧魂魄为代价发动禁术,魂飞烟灭也要与邪物同归于尽,就是为了让他能逃过相同的命运。
而他呢?他却……他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他甚至还为了这样一个家主之位,和一直以来都陪在他身边的慕凌反目,就因为温家的长老们用家主的位置威胁他要继承人,他便真的想要和别的女人的要孩子……
“哈哈哈哈哈……”他突然癫狂的大笑起来,凄厉的笑声却让人感到窒息,“温从雪啊温从雪,你……你……你这一生都做了些什么!”
他的目光忽然一冷,笑声戛然而止,只见他竟直接伸手抓向了自己腹部,手掌没入腹肉之中,生生将已经化出人形的邪胎扯了出来。
邪物察觉到温从雪的举动,连忙化出无数触手去阻止他,慕凌见状弹出一道剑气,震开了那些触手。
温从雪便趁着唤出了自己的本命剑直接连着没有断开的脐带刺穿了邪胎的身体,然后神念微动,将剑化为无数尖刃,将其碎成万段。
他的精血早已被这邪胎吸净,邪胎死了他也活不了多久。
他挥剑斩断身侧的触手,从半空中坠落而下,目光轻轻的扫过正在对付邪物的慕凌,最后一次对她道:“阿凌,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