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妾——第四世
时间:2021-08-27 10:06:47

  当然,吃到自个儿嘴里的点心,她却连20文都嫌贵的,而楼下小厮一杯清茶都要50文的。可定雅间和请随从歇脚用膳的钱,那是她不能省的。
  “呕…”
  芙蓉糕是油酥浸满的皮子,里头包了花瓣馅的红糖心,用来哄小娃娃最合适不过。吃一块可以,两块腻人,三碟下去……
  硬将最后一口泛着恶心地塞了下去,福桃儿无奈地苦笑了下。
  这点子辛苦算什么,她望了望窗外的雨幕,远处贡院的楼宇,黛瓦红墙。从这个高度看去组成了一个振翅高飞的姿势,想必是请高明的风水先生画的图纸吧。
  如今她也算和楚山浔达成了一致,就由她顶着通房的名头……直到聂家小姐进了门子,她就带着攒下的银钱,出府自去过活。
  一只灰雀轻巧地落在窗边,它好像丝毫不怕人,只盯着福桃儿看。小脑袋歪来歪去,颇是可爱。看了两下,凑近吃掉了芙蓉糕的残屑。又低头啄理两侧微湿的羽毛,突然,凌空展翅,如一支箭羽,刷得一声没入雨幕后的茫茫天地中去了。
  鸟雀走兽为生存奔忙,却只要得两口食,便可自有翱翔于天地。
  可为人,却没有这么单纯无忧。
  但愿阿娘的病莫再严重……
  但愿容姐姐不要太相信那人……
  但愿……愿主子旗开得胜,能够金榜题名。
  就这么想着,听着雨声风声,迷迷糊糊得,她就歪在美人榻上睡了过去。等起来时,只觉胃里墩得难受,朝下一看,正瞧见贡院的大门开了,还不到申正呢,楚山浔一身秀雅喜气,刚好跨出了贡院的门槛去。
 
 
第33章 .放榜 [VIP]
  顾不得胃里的不适, 福桃儿连忙下塌跻了鞋,已经有眼尖的随从撑了伞先迎去了对面。
  等她盏茶功夫后到他面前时,楚山浔一脸的志得意满, 竟破天荒朝福桃儿笑了笑。往日傲气嘲讽的桃花眼变得柔和惑人起来。
  这儿来迎他的随从都不相熟, 他满腹欣喜, 上前一拍胖丫头的肩膀,笑道:“今儿本公子可是下笔如有神, 哈哈,祖母果然没说错, 你的八字至阳,是能护佑我的。”
  见他少年意气, 好似已经中了第,福桃儿本想说些什么,还是忍着不去触他霉头。只笑着退后避开少年的手,垂首轻言:“本是主子鸿福又勤勉,与奴婢无干的。”
  楚山浔手下一空,也不甚在意。一行人当即打着伞, 迎了主仆二人上了马车, 便朝聂府往回赶了。
  此次恩科,圣上特旨要速阅出卷, 听闻至多七日便可放榜公告了。
  期间,因着大家年岁皆不大,聂小霜奉母命,在仆妇们的陪同下, 带着楚公子在太原府内外四处游历了番。
  美人在侧, 楚山浔脸上是一贯的春风和煦, 极尽温柔照顾。倒是不再多理踩胖丫头。
  反是聂小霜, 向往南边物阜民丰,又觉着福桃儿虽寡言,偶尔应答的两句话倒有些意趣,也极合她心意的。
  放榜前一日,仆妇们陪着两人在凉亭里喝茶听戏。
  其中一个胆大的也不知是否得主人授意,便越界地问了句:“老奴见小公子人才非凡,就跟咱老爷当年似的,不知明日放榜,公子可能先透露玄机?”
  福桃儿心下一个咯噔,果然听自家公子哼笑了声,随口道:“那策论问的南北分治,本公子恰对此涉略颇广。便是不被点为解元、亚元,那经魁总是有的,不必忧心。”
  他正苦于无人相问,这下子终于能在美人面前说番豪言壮语,俊雅的面孔上神采飞扬,看的众人都暗赞这小公子好颜色,竟还是个如此有才学的。
  “那便提前恭贺楚公子了。”聂小霜浅笑着回了句,并不被他的情绪感染。
  侍立一旁的福桃儿明显感受到了聂小姐的不以为然,她犹豫再三,还是笑着插了句嘴,想替楚山浔把话圆了回来:
  “乡试网罗天下英才,我家公子的意思,他要中第还是不难的。”
  说完,就见楚山浔回头颇不瞒地瞪她一眼,等对上她古井无波的细眼,少年才怔愣着明白了过来,也为方才自己的夸口隐隐有些后悔。
  曲终人散,这夜楚山浔早早便睡下了,倒是福桃儿,不知怎的,总有些担心明儿放榜的事,到了子夜时分,才迷糊地睡了去。
  这聂家小姐家世、人品、才貌无一不好,更难得的是,她不像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是真的拿奴婢当人看的。
  担心主子的科考,福桃儿也是有私心的。
  若能顺利迎了聂姑娘进门,到时她要外放出府,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这样赤忱仁善的主母,谁人不想要呢。
  是以第二日一大早,贡院街上已经是万头攒动,多的是看热闹凑趣的百姓。叫卖笔墨宣纸,冰糖葫芦,瓜果吃食的,在流动的人群里到处穿行。
  楚山浔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丝毫不急,连朝前挤的心思都没有。倒是一旁的福桃儿,眼下青黑,一遍遍地叫着‘主子快前来。’
  “你这,怎么像是比自个儿挑郎君还心急呢。”少年知道她要外放,也就时时打趣两句。可以说,到了聂府后,两人因着共同的利益目标,反倒关系融洽亲善了许多。
  “哎呀!”福桃儿才懒得想什么郎君,她急得直抓上了他的衣袖,“门口叫着乡试考生凭名牌进去呢!”
  她扯着楚山浔的衣袖,费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是挤到了贡院的栅栏门前。
  “成何体统!袖子都要给你扯破了。”楚山浔气哼哼地骂了句,拿出名牌,两人便顺利进了贡院。
  巳正时分,辕门前有锣鼓响起,传令的金甲兵手执两份黄底黑字的绸布。随着监考宦官一声尖细洪亮的“放!”
  两幅相同的长轴榜文一左一右,刷得各自展开。
  举子们携小厮童仆,排着队,十人一行地朝前依次去看。
  看完的人群中叹息声,抱怨声,有的捶胸顿足,有的甚至老泪纵横。三千名士子只取32人,自然多是不中的。
  偶然传来一个中第的,便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被将士请进贡院。
  离着黄榜愈近,楚山浔免不了被周围人感染,也有些焦躁起来。
  轮到他们这一排,福桃儿赶紧朝榜上看去。黄榜分五个等地名次,依次是解元、亚员、经魁、亚魁,及最后三行中第的。
  解元邱石、亚元宋子玄……
  一路看下去,福桃儿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前四行不过10人,没有主子的。
  她再朝后细看,22个名字逐一看过去……
  没有?竟没有主子的名字!
  怎会如此?福桃儿不信邪,她再次从头又细看了遍,到最后垂下眉眼——的确是没有‘楚山浔’三个字,主子是落榜了。
  她侧首小心地瞧了眼,果见少年一脸不可置信,秀雅的面容苍白得有些扭曲,他抖着手茫然地走近黄榜。
  还未碰到,就被一旁的传来官喝斥:“敢擅动此榜者,杖责三十!”
  这一声如惊雷般喝醒了福桃儿,她赶忙上前,也顾不了什么男女大防了,不由分说抓着他的手,就朝边上拖去。
  等后一排的人上去看时,楚山浔只是木然地摇着头,自语着‘不会的,不会没有的’,还要回去再重看。
  少年力气颇大,福桃儿眼见着拉不住他了,当即劝道:
  “主子不如回去托聂大人问问缘由,这般冲撞贡院的人,到时惹出乱子,还是要求聂家来救。”
  见少年闻言面色不甘痛苦地停步,她只好再说了句实话:“错不了的,奴婢仔细看了三四遍了,还是先回去罢。”
  这一句如重锤打在他心上,人却清醒了过来。少年隐忍着情绪,身体里好似有妖魔在搅动,当下狠狠甩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就快步朝外头走去了。
  出了贡院,就见楚山浔避开聂府家人,只是朝前走着。他越走越快,有仆从看见了喊了声,反倒激得他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你们先回府去吧,主子有些心事,我盯着就好。”
  那聂府仆从听福桃儿这么说,当下也就猜着是落榜了。自然是乐得不去触他霉头,点点头,拿出包银子递了过去,再喊了两个小厮后头悄悄跟着,也就不多问了。
  巳正时分的太原府十里长街,热闹非凡。楚山浔愈走愈急,好像再跑的快些便能让那黄榜上多了自个儿的名字一样。好在福桃儿从前是干惯重活的,足下发狠,拼了命才勉强能撵上,总隔着半条街吊着甩不脱。
  到底是女孩儿家,那楚山浔又非是书屋里文弱书生,因此跑过五六条街巷,到一个拐角处,忽然便不见了他的踪迹。
  这可把福桃儿和两个随从急坏了,这五爷要是想不通出点岔子,他们可都不必回去交差了。
  环视一圈,就见街市尽头都是民宅,一条宽宽的大河从旁穿过。河边林立着二三十家各色商号。福桃儿想了想,主子拐个弯儿就突然不见,总不能是飞了去。
  再一看,商号里间隔有数间大小各异的酒楼客栈。
  “主子怕是去用膳了,你从北边去找,你从南边,中间留给我。”
  她语速极快地同两个随从分了工,就一间间酒楼茶馆去问了。
  在吃了好几个伙计的白眼后,终于在一家三层高的小客栈里问着了。
  掌柜的受了楚山浔的吩咐,先是言辞闪烁地不肯说真话。福桃儿最善察言观色,从袖子里摸了个散碎银角子,又故作可怜地说那少年是为了躲她。
  掌柜的想了想方才那少年惊艳的容色,再看看眼前这个胖丫头,摇摇头叹了口气:“顶楼五间天字号房,不过我不知道他在哪间。”
  “啊?老先生何意。”
  “那年轻人把天字号房包圆了。老夫也是本着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哎……”
  不再听他啰嗦,福桃儿抱歉地笑笑,连忙提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楼上去了。
  “你来作什么!”在临河的套房里,福桃儿终于找到了他,少年斜靠在宽阔的窗台上,一只脚垂在窗外,颓丧地嗤笑:“是来瞧我的笑话吗?”
  “主子,你先下来。”福桃儿不敢多说,只用忧虑的眸子盯紧了他,眉头深蹙地摇了摇头。
  楚山浔这次真是难受到了极处,他原本只是想一个人躲个清静,或许直接回平城不告而别也好。可是对着这滔滔江水,往来络绎的过往商船,一瞬间便产生了许多空茫和疑惑,这种感觉让他更为害怕。
  所以,这傻乎乎的胖丫头自作主张地找了过来。见了她,虽重勾起一腔愤懑怨气,却又将他从那种可怖的失意空茫中拉了回来。
  本想对她说些迁怒发泄的气话,可见了这张圆脸露出的怯懦忧虑,也不知为何,那股子恶念一瞬间,竟莫名得烟消云散去了。
  见少年不再排斥自己,福桃儿放轻了脚步,走到窗下,鼓起勇气扯住了他的一片衣角。
  “今儿还回聂府吗,主子?”
  “不回了。”他重叹口气,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去,去叫小二上酒来,今儿本公子也要饮酒了。”
  说完话,他见福桃儿不吭声,还是死死拉着衣角处。楚山浔许是难受过了头,见了她这小心呆傻的模样,倒忍不住笑了声,这笑稍纵即逝。
  见他终于从窗台上下来了,福桃儿知道今日事大,也就不再劝慰,想着让主子散散怨气也好。
  遂应了声,当即快步下楼。先出酒楼同寻来的两个随从招呼了声,便去同老掌柜的要酒。
  “女娃娃,咱店里汾酒、竹叶青、烧刀子、状元红、米胚子,那可有十来种酒,你要哪一种,又打多少两啊?”
  这问的福桃儿两眼一抹黑,想了想‘状元红’是决计不能挑的,上回自个儿喝的好像是汾酒,简直辣死个人。怕主子挑错,也就凭感觉随口报了两个。
  “那就竹叶青一壶,米胚子一壶吧。”
 
 
第34章 .开导 [VIP]
  将托盘里的两个白瓷酒壶安放至窗边的长桌上, 又翻出个小酒杯。福桃儿看着他坐了,纤长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酒杯,似是在犹疑。
  她心下叹息, 伸手上前按住酒壶:“要不, 主子还是吃些晚膳, 楼下说要来个唱‘青阳戏’的,奴婢陪您去听听?”
  “把手拿开。到了外乡, 你的胆子倒是愈发大了,还敢管起本公子来了。”
  说的话虽然严厉, 可语气仍是颓丧的很,那双漂亮的眸子失了颜色, 只木然地反复逡巡在酒壶上。
  “这两壶是什么?”祁师父说的对,男儿在世,哪儿有醉里乾坤也不知的。
  “竹叶青、米胚子。”福桃儿点给他瞧,晓得主子从不沾酒,只怕他喝不惯,才挑了两种一并带上来的。
  米胚子楚山浔见过, 就是哄小孩儿的甜米酒, 这丫头竟也傻乎乎地给他拿了上来。
  他脸上划过浅笑,带着稚嫩的沉重哀凉, 纤长右手执壶,淡青色的酒液一线入注地倒满了一整个酒盏。
  “咳咳……”
  怎么如此辣?喉咙就像火烧似的,一路烫到肚腹。楚山浔孤高自傲,不喜酒徒, 从开蒙起, 见大哥三哥家常饮酒, 便十分排斥。
  而竹叶青是以汾酒为底, 数十味中药材配以黄糖泡上数月才成。此酒虽不是最烈,却也对初饮者极不友好。
  第一口喝的急了,便是这样。
  “慢些,喝不惯,奴婢再去换一壶。”被他吓了一跳,福桃儿忙上前拍背顺气。
  “咳咳……不必……咳”也是他不懂喝酒,像喝水一样急了些,是自然要呛到的。
  等平复了呼吸,只觉五脏六腑升腾起一股暖意,缠缠绵绵地在四肢百骸里游走,最后升到面颊上,通体舒畅。
  再饮第二口,这次楚山浔先是轻啄,待适应了酒味才慢慢将其饮尽。竹叶青的味道细品起来十分不错。入口先是辛辣,一阵劲过了,便是甘甜怡人的酒香。
  一旦适应了酒的辛辣,便会彻底沉入它带来的放达和快意。
  头三杯还是慢饮的,斟了第四杯,楚山浔仰头一饮而尽。愤懑肃然的面孔上渐渐卸尽防备负累,转而升腾起一分执迷,二分忧虑,三分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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