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翻了车——含胭
时间:2021-08-27 10:11:52

  蒋赟一声不吭地吃东西,难得没有狼吞虎咽,实在是因为心情太复杂。
  他吃过关东煮,是草花请客,他经常给草花抄作业,草花偶尔会请他吃点小零食。
  以前都没觉得关东煮有这么好吃,连汤都如此鲜美。
  吃东西时是不是应该聊聊天?
  蒋赟瞄一眼左边的章翎,试着起了个头:“你不是说你讨厌我么?”
  章翎正在喝汤,“噗”的一口差点喝到气管里,觉得这人真是不会聊天。
  她咳嗽了几声后顺了顺气,转头说:“你不还说我是白莲花?吵架时的话你也当真啊?我妈和我爸吵架时还会说——”她捏着嗓子学杨晔讲话,“章知诚我恨死你啦!”
  蒋赟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章翎发现自己见过他冷笑、嗤笑、阴笑、皮笑肉不笑,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真正的笑容,那么开心,就像一个超普通的高一男孩子。
  蒋赟笑了好一会儿后,轻声说:“你爸爸妈妈看着好年轻。”
  “是吗?他俩都四十二,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章翎向蒋赟凑近了一些,小声说,“他俩是高中同学,同班的。”
  蒋赟没明白,一脸懵地看着她。
  章翎说重点:“他俩上学时,早恋!”
  “啊……”蒋赟问,“那会儿也有早恋啊?”
  “当然了。”章翎问他,“哎,你看我长得像我爸,还是像我妈?”
  蒋赟上身后仰了一下,以便更好地观察她。章翎出门也没戴眼镜,一张脸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面前,蒋赟回忆过那对中年夫妻的容貌,回答:“像你爸。”
  “是哦,别人都这么说。”章翎咬了一口甜不辣,问,“那你呢?你长得像你爸还是像你妈?”
  听到这个问题,蒋赟咖啡色的眼珠子瞬间变得暗淡,整个人被沉默笼罩。
  章翎发现他不对劲,不安地挠了挠头发,觉得自己大概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蒋赟似乎……一直都回避谈他的父母。
  谁知,他突然开口:“别人都说我像我妈。”
  章翎:“啊?”
  蒋赟垂着头:“但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我六岁那年,快十年了,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章翎不敢再问下去,不敢问你妈妈现在在哪儿,爸爸呢?
  为什么,他们都不在你身边了?
  蒋赟看看章翎,女孩子像是一副做错事的模样,他觉得好笑,便换了个话题:“你真的不想参加主持人竞选吗?”
  章翎回答:“嗯,不想参加。”
  看蒋赟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章翎叹气,“你以为做主持人很好玩吗?那么多串场词要背,还不能坐在台下看节目。每次文艺汇演都是冬天,穿的那个礼服好薄的,冻死人!而且,很多活动都在期末考之前,复习特别紧张,还要去一遍遍排练。本来,邓老师要我去,我没办法只能去,刚好许清怡想去,那就最好咯。”
  蒋赟语气低落:“我还挺想看你主持的。”
  章翎哈哈笑:“你可以期待一下我的表演,不主持,没说不表演节目呀。”
  蒋赟转头看她:“也是,你会唱歌。”
  章翎问:“你怎么知道?这个邓老师可没说过吧?”
  蒋赟甩锅甩得极其顺手:“萧亮说的。”
  章翎无语,心想萧亮这人可真是大嘴巴。
  两杯关东煮吃完,章翎拍拍蒋赟的左臂:“哎,你手给我看看。”
  “干吗?别看!”蒋赟知道她想研究他的美甲,作为一个男孩子,他实在过不了这一关,打算回去就找贾小蝶算账。
  “给我看看嘛,这么小气干吗?”章翎去抓他的左手,蒋赟握着拳躲来躲去,就是不给她看。
  两人闹了半天,蒋赟的左手腕还是被章翎捉住了。
  她的手很白,他的手臂却是黝黑的,凑在一起对比得好明显。
  章翎说:“我妈妈是医生,要给人做手术的,不能做指甲,我都没看过,你给我看看嘛。”
  爱美的女孩对美甲很感兴趣,大眼睛眨巴眨巴,蒋赟立刻投降,松开五指给她看。
  贾小蝶给蒋赟贴的假指甲特别牢,蒋赟试过抠掉,没成功,这时候展现在章翎眼前,真叫一个妖艳璀璨。
  章翎抓着他的手仔细看,还一片片摸摸,问:“这是贴上去的吗?”
  她的手指触到蒋赟手上的皮肤,他似乎都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轻拂过他的手指,瞬间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呐呐地回答:“嗯,贴上去的……不是我自己要做的!我一个女邻居在学美甲,非要让我做模特!”
  章翎笑着说:“真好看。”
  蒋赟看到她的笑容,眼睛都移不开了,说:“你要是想做,我可以让我邻居帮你做,不收钱,她反正还没出师。”
  章翎摇摇头:“不啦,我还小呢,不能做这个。”
  蒋赟松了口气,他并不希望章翎去做美甲,因为他不想把她带去他住的地方。
  章翎欣赏完美甲,视线移到蒋赟的左手上,他的手指瘦长,指间有不少茧,还有些小伤疤,皮肤也略粗糙,不太像一双少年的手。
  她张开自己的右手五指,和他的左手并在一起,她的手指修长,纤巧白嫩,蒋赟痴痴地看了一会儿,问:“是不是弹钢琴的人,手指都很长?”
  章翎动动自己的手指,说:“不一定的,没有因果关系,没人规定手指短的人不能弹钢琴。”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下来,似乎意识到了同一件事。
  他们是同龄人,一个的手会弹钢琴,另一个,却只会扛水桶。
  章翎想了好一会儿,开口:“蒋赟,放完假,你别打工了,参加晚自习吧。”
  蒋赟收回左手,低头看着手里的空杯子,问:“那还换座吗?”
  “你要是参加晚自习,就不换座。”章翎发愁地说,“你在班里,还能和谁去坐啊?一会儿又跟人打起来,你脾气也太差了。”
  蒋赟轻笑:“他们不惹我,我也不会惹他们。”
  章翎问:“上次你和萧亮打架,是不是因为他们先惹的你?”
  蒋赟默认。
  “我就知道。”章翎为蒋赟打抱不平,“萧亮说的那些,都是假的吧?他这么造谣你,你怎么都不解释一下的?”
  蒋赟转头看着她,说:“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章翎大吃一惊:“什么?”
  “偷东西,作弊,和老师打架,欺负同学……”蒋赟一时也想不全小学时的丰功伟绩了,笑了笑,说,“都是真的,我以前……的确不是个好东西。”
  章翎微张着唇,不知要怎么接他的话。
  蒋赟笑得更开了些:“现在,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不是说了么,年级倒数前十,半只脚都踏进勤勉班了。”
  “这个……”章翎对他握了握拳,“所以要你参加晚自习啊,还有三个多月呢,救得回来!”
  蒋赟没答应也没拒绝,从车沿上跳下来,拿过章翎的空纸杯一起丢进垃圾桶里,回来跨上车,说:“很晚了,我送你回家,你爸爸妈妈该担心了。”
  章翎也爬进车斗,笑道:“女儿被卖掉了。”
  “和硬纸板一个价,一斤五毛钱。”蒋赟发动车子,“就你,顶多卖个五十块。”
  章翎往他背上砸了一拳:“哼!那你就只值二十!”
  “你高估我了,我是赠品,免费的。”
  章翎被逗乐,哈哈哈地笑了好半天。
  蒋赟背对着她,唇边也绽开笑,电动三轮车向着金秋西苑的大门开去。
  章翎走到二楼北阳台时,往楼下看,蒋赟还没走,坐在车上仰头看她。
  她向他挥挥手:“拜拜,中秋快乐,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蒋赟也抬起右手,很不习惯地挥一挥:“拜拜,中秋……快乐。”
  章翎,谢谢你……这句话,他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
  章知诚和杨晔等在客厅,见章翎进门,章知诚问:“他回去了?”
  “嗯,我坐着他的三轮车去兜风了,还挺好玩的。”
  章知诚冲她招招手:“翎翎,你过来,开会了。”
  章翎走去沙发上坐下,问:“开什么会啊?”
  章知诚说:“杨医生先发言。”
  杨晔看着女儿,没再说笑,表情略严肃:“翎翎,你那个同桌小卷毛,我观察了一下,他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
  “啊?”章翎很惊讶,“真的吗?他平时中午都吃很多很多米饭的呀。”
  “米饭有什么营养?他吃肉吗?”
  杨晔是一位骨科医生,四院没有儿科,小孩测骨龄都是去的普通骨科门诊,她见多了骨龄超龄或骨龄落后的儿童患者。
  章翎回忆了一下,摇摇头:“每次只打一份蔬菜,最多是荤素合炒的那种,我从来没见过他打大肉。”
  “他的确瘦得过分了。”章知诚问女儿,“我听你们邓老师讲,他都没订午点,对吗?”
  章翎点点头。
  杨晔说:“这样肯定不行,男孩子青春期长身体,需要大量的蛋白质补充,要多吃肉蛋奶,他要是再不引起重视,会严重影响生长发育,个子长不高还是小事,免疫力低了很容易得大病的。”
  章翎想起蒋赟说过的话:“妈妈,他还睡得很少呢,说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我之前都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知道了,他肯定是先打工,再做作业,所以才会很晚睡。”
  “他这不是在作死么?这么小的小孩打什么工呀。”杨晔用手指戳戳丈夫,“章老师,你要不,把他家里的情况告诉翎翎吧。”
  章翎着急地问:“爸爸你知道蒋赟家里的事啊?”
  “嗯,家长会上知道的。”
  章知诚没再隐瞒,把钟叔说的事复述了一遍,章翎听完后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才明白,蒋赟居然是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
  “这孩子真是……他妈妈怎么能这么一走了之?连回来看看他都不愿意?哪怕一年见一次也行啊!”杨晔是个母亲,觉得难以理解,“不行,太可怜了,现在这社会怎么还有营养不良的小孩?要我说我们给他订份午点吧,先把营养补起来,要不然这孩子真要废了,以后高二高三学习强度很大的,他身体肯定吃不消。”
  章知诚同意:“我也是这个意思,翎翎,这事儿交给你去办,钱,爸爸妈妈会出,怎么让蒋赟同意,就看你的了。”
  章翎:“……”
  这是又要她卖萌耍宝的节奏吗?刚才她为了逗蒋赟开心,已经装傻充楞、撒娇卖萌,无所不用其极了,还没完啊?
  家庭会议结束,一家三口各回各房。
  章知诚靠在床头看书,杨晔敷着面膜从主卫出来,看到丈夫出神的样子就知道,他那书估计半天都没翻一页。
  “还在想小卷毛啊?”杨晔问。
  章知诚抬头看她,摘掉眼镜放在床头柜上,说:“我很久,没碰到像蒋赟这样的学生了。”
  杨晔太了解他了,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对他这么上心,他和你上学那会儿是挺像的。”
  章知诚皱眉:“没有吧?我那会儿比他帅多啦。”
  杨晔大笑,揉揉他的头发:“但你那会儿和他一样穷啊,章老师。”
  ——
  蒋赟把三轮车停到水站门口,看到车斗里的月饼和牛奶,挠了挠头,最后还是一手提一箱,慢慢地走回家。
  李照香睡着了,蒋赟没有吵醒她,洗过澡后坐在公用厨房,拆出一罐牛奶,又拿了一个月饼,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蛋黄莲蓉馅的月饼,很甜腻,但蒋赟还是觉得非常好吃。
  他这也算是……过了个像样的中秋节了。
  吃完后,他洗脸刷牙,回到屋里在上铺躺下。
  这一晚过得像做梦一样,蒋赟想起自己和章翎并肩坐在三轮车上吃关东煮的情景,还打打闹闹,忍不住就露出了笑。
  章翎好像不生他的气了,但他并没有道过歉,真是奇怪,怎么会有章翎这样大方的人?
  她的爸爸妈妈看着好恩爱,尤其是她的爸爸,一个男人,怎么脾气会这么好?章翎说过,她的爸爸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老师。
  说这话的时候,她才九岁多,还是个小孩子。
  蒋赟想起晚上章翎说的另一句话,她说,她不喜欢吃东西的时候旁边有人看着。
  不是骗人的,因为这已经是蒋赟第二次听到她说类似的话。
  那天发生的事,蒋赟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是他和章翎的第一次见面。
  应该是十月底的一天,云涛小学三、四年级的孩子由老师带着去江滨公园秋游。
  先参观了一个小型博物馆,接着就是野餐和自由活动。
  彼时的蒋赟九岁半,刚从武校回来没多久,九月初转学进入云涛小学,插班入读四年级。
  他逃离了一个魔窟,却并未迎来希望,当时的状态就像一只从原始森林被带到文明世界的小兽,伤痕累累,充满野性。他每天好勇斗狠,看所有人都带着仇恨,不讲文明,没有纪律,文化课完全跟不上,班里自然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
  他从未参加过春游、秋游等学校组织的活动,没有概念,李照香也不懂,所以那一天,他什么食物都没带。
  野餐时间没东西吃,连水都没得喝,蒋赟只能一个人躲到角落里,肚子饿得咕咕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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