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格外强调了两点:尽可能不要离开荆山派,尽可能不要和任何妖兽接触。
然而唐淑月觉得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这两点其实都很难做到。
“你回来的比我想象的要迟一点。”清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正要起身的唐淑月惊愕抬头:“师父?”
穿了一身青色道袍的清微靠着椅子,单手放在桌上。小狐狸在床上睡得香甜,半点没有发觉清微的突然出现。
此刻清微真人不赞同地看着半蹲在窗下的唐淑月:“女孩子家家的,行为举止要斯文点。”
“师父是在责备我不走门吗?”唐淑月站起身来。
她本以为比赛一结束,三位宗主便会立刻回山。毕竟他们修为境界比弟子高出太多,要和他们一块回去实属浪费时间。宗门不可无人镇守,能节省一日时间便是节省一日时间。
没想到清微不仅没走,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自己的房中。
“师父这是等师兄回来说事?”唐淑月试探地问。
“不,我是来找你的。”清微否认了她的猜想,“我需要你拿着这颗珠子,代我去一趟休与,现在立刻。”
“那不是苦山地界吗?”唐淑月接过那颗乌黑的玉珠,难免有些诧异,“徒儿还从来没去过那里,也没听过别人去过。”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休与山,即便是少室山弟子也不行。”清微加快了说话的速度,“你代我去那里,找一位满头白发的侍神者,就说荆山派尹青河来借休与山帝台棋一用,借用期五年,以这颗玉珠作为抵押,用完之后会立刻归还。”
“可师父方才说不是所有人都能……”
“你可以。”清微笃定地回答,将唐淑月要说的话都噎了回去。
唐淑月话犹未了,便被清微堵了回来。她沉默了一会儿,重又开口:“师父?”
“有什么问题吗?”清微没想到她会流露出苦恼的表情。
唐淑月想说的话有很多,比如我可能会死,比如师父你也可能会死,比如师父在荆山派要格外小心狼。可能有人盯上了师父你,想通过我对你动手,进而覆灭整个荆山派。
但她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没什么。”唐淑月只是摇摇头,最终确认了这次前去的目标,“师父要的,是休与山的帝台棋,对么?”
她想,如果自己离师父远一些,别人也没办法通过自己身上的标记对师父下手吧。
“借用期五年,不要忘记了,记住要快。”清微点头,“除此之外,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目的。”
他很少这么对自己的弟子说话,唐淑月下意识便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沉重起来。她沉默地单腿跪下,乌黑的发垂落在肩头上:“弟子领命。”
清微将手覆在唐淑月的头上,大拇指抚摸了几下,似是有些伤感。那双手的温度渗入唐淑月的发间,唐淑月觉得很温暖,眨眼便要落泪。
最后清微低声道:“去吧。”
——
“师兄林宴和亲启。
“这次你帮我拿了灵石,我本来想等你回来,带你去海边请你吃饭作为酬谢。溪时说近来海边在举行篝火晚会,去那里游历的旅人会得到当地渔民亲切友好的招待,还可以用便宜的价格买到很多鱼虾。据说那里的螃蟹比我们的盘子还大。
“虽然她说很多海味生吃也别有一番风味,不过我想我大概还是只会尝试烤熟的。
“师父交付了我一项重要任务,所以不能继续等你回来。但想来任务所需时间并不很长,回来再去也是一样。
“你对我的好我总是记得的,不必总是和黎师兄比来比去。他对我的好只有那么一次,所以让人记得清楚。但我们相处的时间太长,算账容易算不清。
“师妹唐淑月敬奉”
昏暗的夜色中,龙舟剑载着唐淑月从天际一闪而过。她盘腿坐在剑上,说的话在风中失去了声音。
但同时传音符上的字迹却清晰地浮现出来。
因为师父嘱咐了这次任务务必保密,唐淑月又有些不太好意思让师父看到她给林宴和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因此她也没有完全告诉林宴和任务的具体内容,并且平生第一次使用了定向言灵,确保只有林宴和可以打开。
一封信写完,传音符迅速化成透明,去往晋宁村醉春风林宴和的房间。
“我本来是很期待的。”唐淑月叹了一口气,“关于这次旅行。”
龙舟嗡鸣,似乎在安慰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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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记忆分离章
作为曾经的神葬之所, 占据一千一百八十四里的苦山一直以神秘莫测闻名。唯一有人居住的分山,莫过于苦山名下十九山中的少室山。两千年前有一位大乘期修士扎根于此,逐渐建立起了他自己的宗派。今年青云一百中输给微平生的刘明成, 便是少室山的弟子。
虽然苦山路径稀少鲜有人烟, 但阻止不了修士探路的决心。天地开辟之初, 众神尚未升入天界,仍在人间和人族毗邻而居, 留下了许多远古神族居所。即便他们已经飞升天界再不归来,也不妨碍他们的居所感染了众神的神气, 生长出了许多罕见而珍贵的草药,还有他们飞升时并未带走的神器。
而摆放在休与山山巅的帝台棋, 便是当初众神遗存的神器之一。
“你要去休与山?不成不成。”正在田间除草的农夫一听唐淑月的问路,连连摇头。
“为什么不成?”唐淑月回想起清微当初说的话,接着追问下去,“是休与山有什么蹊跷的地方吗?”
“不止是休与山,主要他那一带都很邪门……”
“大中午的,说什么邪门的话?”爽快利落的女声从唐淑月背后响了起来。
眼见到了正午, 是凡人的饭点。农夫的妻子携了饭菜和凉汤来给自己的丈夫送饭, 热情地要路过的唐淑月也尝一尝。唐淑月盛情难却,从盘子上拿了一个玉米馒头。
“这位仙子说她要去休与山, ”农夫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两把头上的汗,涉水走到田埂上来,“我正和她说呢,那几座山都怪邪门的, 根本上不去。”
他妻子把眼睛一瞪:“你管什么邪门不邪门的, 人家姑娘可是修道之人, 怎么能跟我们一样被那山路迷住。”
“实际上, 我也不是很认路。”唐淑月打着哈哈,“所以我才想问一下这位大哥怎么走,那一带究竟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修道之人看起来年轻,大多都已经上了年纪,长相做不得数。那妇人听出唐淑月年纪还小,看她的表情都柔和了一些。
“苦山那一带,药草最多,灌木长得倒比人高。”农夫拿起馒头,就着凉汤啃了起来,“以前有修士到这里,花大价钱收购山上的药材,我家的想采点药补贴家用,大早上也不与我说,直接背着篓子上山去了。”
“然后呢?”
“然后没能上去。”妇人苦笑着摇头。
“眼见那山就在前头,转个弯便能爬上去,结果绕来绕去,再也找不到上去的路。好不容易找到了路,顺着爬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经爬上去了。结果一回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不知不觉又下来了。”
“当时我还以为是鬼打墙哩。后来听村头老人说,那山以前是仙人住的地方,凡人根本上不去。所以我在山脚采了点草药便回来了。”
“那几位道长看了一眼,都不肯收,说只是普通的草根子。”
“竟是白跑一趟。”
农妇的话犹在耳边,唐淑月已经踏上了前往休与山的路。一路上景色宜人自不必说,转过一个弯,上山的路已在眼前。小路两旁赤红的草长到人腰处,叶片修长而窄,只有一指宽。然而生得十分坚硬,半点没有弯折。唐淑月走在其间,有一种身旁都是直立铁条的错觉。
因为害怕自己迷了方向,她曾经试着御剑至半空看清小路的方向,却发现不知为何无法做到这一点。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压制着所有的来人,让他们在这里必须得毕恭毕敬地走上山去。
历尽千千万万年之后,上古众神的神威依旧残留于此,震慑着所有的后来修士。
大约走了两个时辰,道路依旧平坦,半点没有上山的迹象。唐淑月暗暗焦急,生怕自己完成不了清微的任务,不能将帝台棋带回给师父。赤色草丛却忽然在她眼前分开,露出一条泥泞的小道来。
唐淑月一怔。
“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还要犹豫呢?”一个很年轻的男声慢悠悠地传过来。
唐淑月不再犹豫,捻了个避尘诀直接走了进去。
不过短短数十步路,她所见到的风景却又和自己先前见到的有所不同。一弯碧色的湖泊出现在唐淑月的眼前,晶莹透亮得仿佛一块美玉,盈盈可见湖底的五色彩石。数尾黑色的游鱼在灵巧地围着鱼钩游来游去,却并不触碰那份饵食,似乎非常清楚这份美味背后的危机。
握着钓竿的人披着蓑衣坐在一个破破烂烂的蒲团上,头上戴着一顶笠帽。唐淑月看不清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只是觉得这声音听起来实在年轻,不像是师父说的什么侍神者。
“小友远道而来,可惜没什么食物招待。”他放下了钓竿,原本围绕着鱼饵游来游去的游鱼乍然受惊,一摆尾便四下散开,再也看不到踪迹。
“不敢。”唐淑月显得有些抱歉,“倒是淑月打扰道长钓鱼的雅兴了。”
“你叫淑月?”渔夫转过了头,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唐淑月的长相起来。
唐淑月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便觉得这应该是个年轻人。这一眼也证实了她的看法。眼前的渔夫眉眼清润,鼻若悬胆,五官舒朗,眉毛漆黑。即便是在美人遍地的修真界,应该也是非常受人欢迎的类型。
至于头发……
她的目光往上略移了一些,却只能看到他额上几缕红色的头发,被梳拢进了斗笠之中。
“尹青河果然不愿意见我。”渔夫打量完了唐淑月后摇摇头。
唐淑月一惊。
“道长认识家师?”她试探地问。
“家师?”渔夫从蒲团上站起身来,“你说尹青河是你师父?”
唐淑月没有否认。渔夫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有意思。”
虽然不知道对方说的“有意思”是什么意思,但唐淑月也并不关心。她只记得自己的任务,眼见渔夫拎着木桶要走,她赶紧加快了步伐追了上去。
“不知道长可知道休与山的侍神者?家师命我来,是想问他取一样东西。”
“休与山上侍神者有许多,你是在说哪个?”渔夫头也不回。
“说是须发皆白,应该是一位很年长的先生了……”唐淑月有些迟疑,毕竟清微当初也没把话说得太清楚,而她又不擅长描绘人的长相。
“休与山二十年前确实有一位满头白的侍神者,但现在早就没了。”
“没了?”唐淑月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声音下意识提高了起来,“难道那位道长已经去世了?”
年轻渔夫忽然站住脚,脸上似笑非笑。
“小丫头片子,你这是在咒谁呢?”
“啊?”唐淑月有些茫然。
渔夫不再多言,伸出那只空闲的手,便将自己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随着他的动作,出现的是一头半红半白的长发,如水般倾泻在他的身后。
这所谓的“半红半白”,绝非只是夸张,真的是一半一半的。头发下半截是干枯的灰白色,而靠近头皮新长出来的上半截,却是艳丽非常的红。交接处参差不齐,显得十分诡异。
“近几年山里不时兴白色了,我就没再染。”渔夫拈了一缕头发放到眼前看了看,显而易见十分嫌弃,“没想到两种颜色夹杂在一起,比我想象的还要丑一些。”
“道长可以试着将白色的那部分剪掉,”唐淑月建议道,“我觉得这样看起来应该还行。”
渔夫重新将斗笠戴回到脑袋上,这次他没把自己的头发都包进去,而是任它们披散在自己的身后。
“我觉得不行,”他毫不迟疑地否决了唐淑月的提议,“这样就挺好的。”
唐淑月:“……”
刚刚说这样显得很丑的人,难道不是你本人吗?
有了山中侍神者的带路,休与山终于对外来之人打开了怀抱。山中常年青翠的松柏郁郁葱葱,落叶在地上摞了厚厚一层,踩上去非常松软。潺潺的溪水顺着山体流下去,最终汇聚到山下那一弯湖泊之中。林间偶尔能听到雀鸟婉转的鸟啼,却是唐淑月从来没听过的品种。
“这里就是休与山吗?”她轻轻地问道。
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唐淑月对待渔夫的态度比原先更加恭敬了一些。毕竟待会儿有求于人,虽然清微给了她那颗玉珠,但她并不清楚对方会不会答应这笔交易。
“这里就是休与山。”渔夫肯定了她的疑问。
山路走到尽头,眼前忽然出现一座假山,一旁生了郁郁葱葱的灌木,许多苍翠欲滴的藤蔓爬满了山体。假山旁另辟了一方小池,池水清澈,上面飘浮着淡淡的云雾。
唐淑月瞳孔微微收缩。
好多药材!
“想要吗?”渔夫没有回头,却似乎看出了唐淑月的想法。
“想要,但是买不起。”唐淑月诚实地回答。
渔夫低低地笑了起来。
绕过假山山体,便是一座宽阔的亭子。亭下匾额写着“月朗清风”四个字,两旁对联写的是一句旧诗:“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庭中设着一张桌几,唐淑月远远看见上面放了一张棋盘,上面黑白纵横,隐隐带着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