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女身但十分仰慕妖皇的女妖凝烟,和身为妖皇亲舅舅的罗天醒。
“听说你收养了林震阳的儿子,还把他当成亲生儿子来教养?”因为人多势众,罗天醒显得相当游刃有余。他那如炭一般黑的脸,浮现出一层稀薄的讥讽。
但清微的关注点并不在罗天醒身上,实际上,除去间隔的交手,清微根本没有正眼看过罗天醒一眼。他自始至终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南芷身上。
“你刚才在说什么?”清微沉声问。
“你的孩子是谁,难道还要我告诉你吗?”南芷一挥赤金龙刀枪,金色的火焰化作龙头之形,朝着清微呼啸而去。
想到往事,南芷又冷笑一声:“我原以为你当初拒绝我,只不过是对女人没有兴趣。”
“没想到你倒是对其他女人情根深种,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
“陛下自我感觉实在太过良好。”三只妖族的攻击同时呼啸而至,清微身旁的空间微微扭曲,接着所有攻击都被精巧地偏移了方向。
不过一错眼,清微便出现在南芷身后,一剑劈向南芷的脖子。
但凝烟速度太快了,她在妖族便是著名的速度专攻。眼看清微将要伤害到她的主君,凝烟倏忽出现在南芷身后,一刀架住了清微的攻势。
接着她便看到面前的清微面色微微一白。他身体晃了晃,接着便毫无预兆地从空中仰面倒了下去。
凝烟:???
但这是个好机会,凝烟当然不会放过。她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眼看就要狠狠地在清微的胸膛上狠狠补上一刀。罗天醒在凝烟背后厉声道“住手”,凝烟也没有听见。
在摔落的过程中,清微的身上不断地涌出鲜血,第一次是在左胸胸口,后来便变得密集起来,几乎算得上是千疮百孔。他现在看起来几乎像个筛子,一部分伤口是凝烟砍出来的,更多的伤口连凝烟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布衣上的殷红越来越多,飞溅的血液滞在空中,留下一长串带着腥气的血珠。
明明已是危在旦夕,但清微意识到唐淑月现在必然在忍受着何种痛苦的折磨。因为昆仑秘法的存在,父母可以代子女承受无数致命伤,直到自己生命无法承受死亡为止。
秘法可以不断转移唐淑月身上的伤口,但是不能转移痛感,而且从第一次心口贯穿伤之后,清微身上的伤口就在不断增多,甚至没有停止过。他可以想象到唐淑月被困在敌人手中,被迫不断承受着致命伤的痛苦,治愈一次就再来一次,直到清微彻底死亡。
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更能让清微明白,对方的目标绝对不是自己的女儿。
而是他自己。
“果然是这样。”清微很轻很轻地说。
他仰面重重地摔落在山中,一时间山林之中尘土飞扬。天上逐渐堆积的乌云在尹青河眼底缓缓流动,瞳孔中不断放大的是南芷那柄龙刀枪,自云端呼啸而下。咆哮着的金色龙头扑向清微的胸口,但他已经无力再去抵挡。
这短暂的间歇中,清微忽然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他终于将唐淑月带回了荆山派。淑月长得很像她娘,但自始至终都很沉默,一点也不像自己。
夜里他有些担心唐淑月有没有踢了被子,毕竟他从来没有真正当过一个父亲的角色,而记忆里的唐声声也离尹青河很远了。六岁唐淑月因为体内的封印和水灵根的刚刚觉醒相互冲突,身体过于孱弱容易发热。于是清微晚上偶尔会去唐淑月的房间内,看着这孩子安详睡着的模样。
他将小淑月就算在梦中也紧紧攥成拳头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揉开,然后把她被子在下巴底下掖好。
犹豫了一会儿,尹青河划破了自己的手,在唐淑月眉心虚虚一点。
他不记得唐声声和自己的大多数往事,但是那本师父撰写的昆仑秘闻还留在身边,其中记录了一种神兽常用的昆仑秘法。护犊心切的神兽父母常常会使用这种方法,代以承受子女离开自己之后受到的致命伤害。
但通常采用这种秘法的主体,都是成熟期躯体十分强大的神兽。荆山派老宗主在问过声声许多问题之后编撰这本秘闻之时,也并没有想到自己最疼爱的得意门生,脆弱的人族尹青河,会选择和自己的女儿缔结这种血契。
这种血契只能随着子女的逐渐长大而淡去,无法主观上消除,也无法为外力所逆转。
也就是那虚虚一点,契约成立的那一刻,已经达到化神巅峰的清微忽然窥到了一丝天机。
从那个将唐淑月捡回来的晚上,尹青河与唐淑月之间的血契成立之时,他将会为自己女儿死去的未来也就注定了。
他没有很畏惧这个未来,毕竟他已经注定不能飞升,而他记忆中最重要的人也离他而去。有的时候尹青河会考虑一些支撑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发现除了荆山派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所以他也没有后悔过。
但眼见死亡将要到来,尹青河忽然想起了初见唐淑月的那一天。明明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已经能够确认对方的身份了,但他还是不能不先试探一下,问她的父母会不会拒绝让她被带走修仙。
然后沉默寡言的女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我爹娘早已过世,如果真人不肯收下我的话,我就真的完全没有依靠了。”
她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清微沉默地看着她,明明知道女孩脸上那一部分委屈是假装,但他能看出面前女孩眼中的仇恨,绝非伪装或者矫饰。
大概是抽噎累了,女孩微微抬起眼皮,试图观察清微脸上的表情。大概是担心对方不愿意将自己收为徒弟,唐淑月微微抿起嘴,显得有些担心。
孩子毕竟不能完全掩饰自己的情绪,尹青河忽然回过神来,弯下腰向他第一次见面的女儿伸出了手。
“那我就是你师父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很温柔的笑意,“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知道吗?”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整座山体在颤抖中化为灰烬,包括那个躺在山中的人。
明明远在千里之外,身上的疼痛和屈辱从未停止,唐淑月却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微微一空。
某个存在了十多年的血契终于失去了履行对象,那是来自血亲最后的庇护,最终也在这一场爆炸中消弭,破碎成了灰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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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已逝之人章
黎昭看着山下第四波汹涌而来的妖兽, 握紧了自己腰间的剑。
方才在战斗中骨头折断的左臂被仓促地处理了一下,但也只是止血而已。痛楚一波波传入他的大脑,大大影响了他的速度。
他身旁站着衣袍翻飞的池宁风, 一并沉默地站在景山的台阶上。
半个时辰前, 荆山派护山结界破碎。妖族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驱使着一群低阶妖兽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飞禽走兽遮蔽了天空,凶狠地亮出自己的牙齿和利爪。
好汉难敌四手, 一只狮子也可能被一群老鼠咬死。荆山派确实不缺一些大乘的修士,大长老更是一只脚已经迈入了化神的门槛。一旦他成功迈过这个台阶, 寿命必然会大幅度上涨。
但他终究没能做到,也没了这个机会。
兽潮之中虽然大多数都是修为低劣不能化形的低阶妖兽, 但也绝不缺少攻击力惊人又不怕痛楚的妖族。妖兽之中许多种族繁衍后代的速度凶猛,一个月能怀胎两三次,一胎便能有七八个孩子。这种繁衍的效率是人族所不能想象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妖族不得不大举侵略人族的栖息地,得以获得食物和容身之地。
“池师兄,你是受了内伤吗?”黎昭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池宁风站在黎昭身旁, 脸色灰白。明明看上去他身上没有半点外伤, 道袍上浸染的都是妖族的血,看上去比黎昭体面很多。
但他像是从一个年轻人忽然变成了一个中年人, 又从一个中年人忽然变老了。
池宁风摇了摇头,强行将自己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他几乎算是软弱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然后醒悟到了什么,又将自己的手拿了下来。
“方才你看到林宴和了吗?”池宁风问。
黎昭想了想, 然后摇摇头。兽潮扑面而来的时候你很难分出神去关注其他事情。鸟妖从天而降专门啄人眼珠, 奇怪的爬行妖族扒在人的脸上, 尖锐的爪子专门攻击修士的天灵盖, 得手之后便要开始吸食脑髓。窸窸窣窣不计其数的爬虫漫山遍野而来,他们的牙齿尖锐到可以啃噬玄铁。
在这种漫长看不到尽头的战斗中,黎昭能做的只有机械的斩切,不给他们爬上山门的机会。但与此同时难免会照应不到自己的身体,他的胳膊因此断了一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并不是左撇子,还能继续握剑。
“是吗?”池宁风也只是这么问了一句,并不抱有得到答案的期盼。黎昭下意识觉得有些古怪,但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本来也不善言辞,何况当下情况十万火急。
“虽然景山才是妖潮攻击的重点,但如今结界已破,其他山的安危也迫在眉睫。”黎昭干巴巴地找些话来安慰他,“林师弟或许是去其他地方战斗了,毕竟骄山才是荆山派的枢纽。”
池宁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
第四波妖潮开始接近山门,黎昭已经闻到了他们身上那种带血的腥气。他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漫山遍野而来的妖族身上,眉眼也沉了下来。
“要来了。”池宁风并不握剑,因为他的剑灵实在太多。各峰之主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被妖族中的大能缠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死伤,但池宁风赖他的三十六剑灵庇护,未能惨遭毒手。
如今还有能力守在阵前的大乘期已经没几个了,他总得给师弟师妹做个榜样。
一声短促的雷爆,黎昭自池宁风身边弹射而出。他的身形根本无法被肉眼所捕捉,眨眼间空中飞翔着的许多妖兽已经被雷电击中掉了下来,隐隐听见雷鸣声。
正在地上爬行的狼妖被这些滚烫的尸体砸中,一时间池宁风几乎可以闻到,那些顺着风传来的焦熟肉香。
被率先扑出去的黎昭鼓舞了士气,众多年轻弟子发出咆哮,和兽潮撞在了一处。不同系的术法满天飞舞,剑啸一声比一声凄厉,几乎能够和那些猛兽的恫吓声一拼高下。不同种族的血液混合在了一起,染红了原本青翠欲滴的草丛。山门阶梯上很快倒下一片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是妖兽,自然也有荆山派的修士。
很难说出哪一方死去的人更多,还站着的人只能想着自己不要倒下。
苏染背负着二长老,蹒跚地在景山后山上走着。她早在第二波妖潮中就失去了战斗力。因为上辈子的经历,苏染自然是觉得自己不会出事的。又觉得自己身上担负的责任比上辈子更多些,以致她过早地和大乘期的前辈一块冲出去战斗,受伤的时间也比同龄修士更早一些。
后山上的修士大多是擅长治愈的木灵根和水灵根的年轻小修士,她们中的很多人从来没有机会见过二长老,自然也不清楚他的身份。但她们都知道苏染是谁,进而猜出她背上那位垂死的老人必然是宗门内那四位从不出世的四位长老之一。
当下她们麻利地将二长老从苏染背后抬下来放在一块门板上,一位水灵根的金丹男修暂时封住了二长老身上各个出血点,蕴藏着治愈之力的水灵抚平了老人身上大多数不太严重的外伤伤口。
垂死的老人睁开了眼睛,似是尚未完全清醒,目光中带着些许呆滞和茫然。
另一位女修正要将苏染带下去疗伤,苏染却抢先开了口:“你们可有见到唐淑月?”
被问的女医修茫然地摇头。
那边清醒过来的二长老,忽然一把攥住旁边正在给他疗伤的男修。手劲之大,险些当场将当事人的胳膊给拧下来。
“少宗主呢?”
曾经一直古板看不惯清微师徒作风的二长老,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些慌张和不确定。苍老如同枯树枝的手指在痉挛,血从二长老的耳朵鼻腔和嘴角流了出来。但他依然固执地握着医修的胳膊,满怀希望地又问了一遍。
“少宗主在哪里?”
男修被二长老这一握弄痛得差点掉眼泪,但他坚强地忍住了,抬头喊了一声苏染。
“苏师叔,这位长老问我少宗主在哪。”
苏染转过身,暗红的血顺着她没处理的耳朵伤口流了下来。她一时间被这问题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应该在前山战斗吧,怎么了?”
被打扰了工作的女医修将苏染的头又掰了回去,示意她不要乱动给自己带来麻烦,毕竟后面等着救治的还有很多同门,时间不是这么浪费的。
于是男医修低下头,恭敬地将苏染的话又重复了一边:“苏师叔说林师叔应该在前山战斗。”
不料二长老握住那只胳膊的力道更大了:“什么林师叔林师伯的,我是问尹青河那个臭小子在哪里!”
他在哪里?
他已经死了。
作为荆山派的宗主,尹青河早已和整个荆山派建立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只要他在荆山之中,山里发生的事情就很难逃过他的双眼。这固然是由于化神巅峰强大的神识,更多的则是因为荆山派和它的守护者之间缔结的一种,并非契约但胜似契约的联系。
而如今这份联系已经被切断,二长老敏锐而绝望地发现,荆山派主人的位置已然空悬。
而察觉到这一点的,也绝非二长老一人。
“你们都可以住手了。”
说话的是个威严十足的男声,他说话的语气并不十分严厉,但是带着不容人违拗的高高在上。这一句话带着雷霆之势,一瞬间便滚过整座荆山派的上空。
而正在发起攻击的第五波妖潮,居然当真停住了攻势。仓皇而狼狈的荆山派弟子浑身血污地站在战场上,脚下躺着的是无数妖族和同门的尸体。他们几乎要因为脱力就此倒下,但即便是为了荆山派的骄傲,他们也不能这么做。
于是一群精疲力尽的年轻人依然站着,紧绷着身体,警惕着妖潮下一波的进攻。
“事实上,我们从来不想把荆山派赶尽杀绝。”站在半空中的男人看起来非常英俊,但是肤色很黑,像是在太阳底下晒过两百年。他的声音带着蝮蛇一般的滑腻,但从他发表讲话的模样来看,恰恰是那种最不讨人喜欢“我知道我长得很帅”,过分自以为是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