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一下。”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显然是岐山派负责上菜的弟子。林宴和让到一边,来人挤到林宴和与宜川之间,将吃完的盘子撤下,送上了一盘荷叶鸡。
宜川的眼睛一亮,举箸欲食,却惊愕地发现这只新上的荷叶鸡,只有一条腿。
然后林宴和便听到了那岐山弟子,发出的一声愉悦低笑。上完菜之后他并未立即离去,而是站在宜川身后,看着她继续用饭。
“这就是岐山派的待客之道吗?”林宴和心念电转,迅速抓住这点开始大做文章,“表面上招待客人做足了姿态,实际上却只拿出被人吃过的残羹冷炙?”
桌上的其他人虽然因为身份问题不方便多言,但眼神也露出不满。堂堂天下四派之一的岐山,庆典上的酒席竟然光明正大地拿出明显在后厨已经吃过的东西,可以说是相当轻慢了。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又能拿岐山派怎么样呢?此番岐山举行庆典,他们奉了宗门之命前来,便是要与岐山修好,在当今乱世中得到庇护。与这一点相比起来,吃别人吃过的剩菜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了。
原本坐在这桌上的都是宗门地位低微的修士,眼下他们不仅不能生事,还得劝长石派的傅宗主多加忍耐。于是三个两个都说着“算了算了”,上来按住林宴和的手,还有人说要与林宴和喝两杯的。
虽然林宴和并不喝酒,但也不得不分出精力来支吾对方。宜川专心致志地对付着那一只荷叶鸡,并不分神给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子。
因为她有足够的自信,即便是岐山宗主在自己身后突下狠手,她也有足够的能力带着林宴和从岐山破阵而出。
那在这之前,至少让她把这只荷叶鸡吃完。
“你就真不打算给别人留啊,”林宴和分出神来,“我还一口都没吃呢。”
“你以前从来都是让给我的。”宜川说,“在碰到巫九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这么想起来,宜川忽然惊觉自己其实也并没有非常了解林宴和。明明二人这四年互相陪伴在对方身边,但她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少年浮出水面的那一面。
在林宴和在面临抉择之时,她或许能够猜到他的决定,这是因为四年相伴的默契。但她却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心里又在想什么。
“也不是故意让给你,只是很少有人能做出那种味道,所以我也不是很爱吃别人做的烧鸡。”林宴和放下茶杯,依旧是平时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但这并不是你在饭桌上把一道菜据为己有的理由,酒席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稍微注意一点影响,你还是个姑娘。”
“是吗?”宜川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生气起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是姑娘,就可以不用——”
“不好了!”忽然一名岐山弟子,连滚带爬地从门口狂奔而来。他急得出了一头汗,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跑到半路,他被自己绊了一脚,一跤摔在了道远真人面前。旁边几个别门他派的修士险些笑出来,看到道远真人的脸色之后又忍了下去。
“何事如此慌张?”道远皱起眉头,“大好的日子,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仓库出事了!”岐山弟子慌忙跪好,一头磕在地上,“门上的封印被人破解,东西被人劫掠一空!我们本想进去抢救东西,进去之后才发现火场里有人与贺师叔打起来了!”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纷纷惊起。大家这才发现,吃了这许久,今日庆典的主人公居然并不在场。宴席刚开始的时候,道远真人还将贺云书推至众人面前,隆重地介绍了自己最为属意的继承人,如今岐山派板上钉钉的少宗主贺云书。
但贺云书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酒席,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贼人实力如何?”道远真人并不慌张。
“恕弟子无能,看不出来敌人的修为,只是觉得似乎甚为年轻。”岐山弟子磕磕巴巴地回道,“贺师叔似乎看起来颇有余裕,但那股威压震慑得在场的大家都喘不过气来,至少也是元婴期!”
“元婴而已,你贺师叔应对得了,以后少这么没头没脑一副没脚蟹的做派。”道远真人松了一口气,“白白让这满座的客人看笑话。”
“可贺师叔……”
“放心吧,你贺师叔出不了事的。”旁边一位岐山女长老柔声细语地说道,“元婴与大乘的天堑,不是你能想象的。以你贺师叔现在的实力,五个元婴期一拥而上都不能把他怎么样。”
“对对对,就是这般。”道远真人拍了拍手,示意在场的诸位宾客不必惊慌,“大家继续吃,继续吃。”
“贵宗似乎出了事,真的没关系吗?”底下有人问道。
道远的神色有一瞬间显得有些狰狞,但很快便显得若无其事起来:“自然,有我那徒儿在场,没有贼人能翻上天去。大家只管尽情享用,也许这杯酒还没喝完,我徒儿便提着那贼人的头颅来见了。”
“应该是你那个朋友吧。”宜川手上动作并不停止,那只缺了腿的荷叶鸡已然只剩下骨架。
“巫九在行踪隐匿上颇为擅长,怎会如此暴露?”林宴和皱起眉,“贺云书即便是靠了外物进阶,到底已经突破了大乘。若是……”
“糟了!”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林宴和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眨眼便消失在了座位上。因为方才的消息,筵席上都吵闹起来,坐在主位的岐山长老都没有注意,有人趁着混乱悄悄离开了酒席。
被突然丢下的宜川眨了眨眼睛,面对着满桌投来的目光,不太自在地点了点头,权且当做招呼。
“他方才被你们灌了酒,如今急着去方便……大概。”
她正要回头叫身后的岐山弟子再送一只荷叶鸡上来,但等宜川回过头,那位举止古怪的岐山弟子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宜川心头一凛,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方才对方站在自己身后的这段时间里,她不仅没能察觉出对方的修为,甚至没有发觉他是何时离开的。
只留下一股淡淡的烟火气息还留在空气中,风一吹就散了。
“没想到四年不见,你居然进步得如此之快。”唐淑月握紧自己的龙舟剑,额上被刀锋割出的伤口正在缓慢地往外渗血。
“彼此彼此。”贺云书眼神淡漠,脚下踩着人事不知的苏染,“能与我过手这么多招,你长进也不小。”
唐淑月暗自咬紧了牙关。
她与贺云书不是没有动过手,四年前贺云书为了给他师弟文寒眠出头,短暂地对唐淑月拔了刀。但那时有苏染自天而降,化解去了贺云书的攻势。
眼下的苏染却已被贺云书击败,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毕竟贺云书如今已是大乘,而苏染仍是元婴
“你把我师姐怎样了?”唐淑月冷声问。
“只是打晕而已。”贺云书皱起眉,“你不必这么惊慌失措。”
“是吗?”唐淑月笑了笑,但那笑容也很快就隐去了,“我不相信,除非你让我看一眼我师姐。”
火场的温度越升越高,即便是继承了凤凰火焰的唐淑月,额上也出现了汗水。但贺云书依旧毫不动摇,似乎这对他来说只是寻常,半点也不难受。
元婴大乘之间,犹如天堑。
“如果我让你靠近,你必然要用你那个神器将苏染救走吧。”贺云书一语道破唐淑月的心思。
唐淑月抿紧了嘴,并不反驳。
“放心,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贺云书道,“只是你师姐偷走了我们宗门的东西,还在这里放了一把火,必然要付出一点代价,不然我也无法对我师父交代。”
“偷你们东西?”唐淑月提高了声音,“我师姐为人正直,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不是她偷的。”有个低沉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来。
“是我。”
作者有话说:
大家先睡吧,我凌晨补第二更。起来就可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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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我知道的章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 隐藏在仓库中的黑影忽然蠕动起来,不一会儿便化作了人形。唐淑月定睛看去,只见一位穿着青色衣袍的修士背对着自己。因为角度问题, 她并不能看到对方的脸。
只有仓库中未能熄灭的火焰还在熊熊燃烧, 将三人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是你。”贺云书声音冷了下去, “果然是你。”
“在你看到天青赤纹的那一天,便早该知道我会上门来吧。”来人嗤笑一声, “贺云书,不知道你用着我衡山派镇山之宝提升修为突破境界的时候, 心里在想着什么?”
“……巫九?”唐淑月不确定地叫出这个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远居海外三年多, 对中州的情况并不是十分清楚。但在荆山派举山南迁之前,衡山派被妖族大军里应外合击破的消息便早已在中州广泛流传开来。
衡山派宗主逍遥子的名字因此被钉在耻辱柱上许久,因为大家认定是她被妖族鬼迷心窍,杀死了倾慕自己多年的入室弟子赵彦。堂堂衡山派宗主居然做了修真界的叛徒,以致山门倾覆,衡山派在中州几乎断了传承。
唐淑月没有想过, 她还能看到一个活着的巫九。
“是我。”巫九并不回头, “但在这里的,可不只有我一个。”
还有其他衡山派弟子也混进来了吗?岐山巡逻队的效率可真不怎么样, 都快被穿成筛子了。唐淑月想。她不再问下去,目光重新落在了躺在地上的苏染身上。
有巫九牵引住贺云书的注意力,她救回苏染的可能性便大了许多。
“所以你打破了仓库禁制,又在这里放火, 只是为了偷走天青赤纹?”
“不, 是为了尽可能多夺走你们的东西。”巫九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 “天青赤纹这种东西, 你师父放在仓库中才是见鬼,必然是要贴身收在私库中,或者交给你保管。”
“不过你居然真的出现在这里,倒是出乎了我的预料。”
“你想要我把天青赤纹交给你?”贺云书眉眼微沉。
唐淑月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听到这里也反应了过来。天青赤纹作为衡山派的信物,修真界人所共知,理应由衡山派宗主所持有。
而今逍遥子去向不明也就算了,但天青赤纹怎么会落在岐山派弟子手中?
“你倒是敢承认。怎么,尝到好处之后舍不得了吗?”巫九寒声道。
“抱歉,这是师父交给我的。没得到他老人家的允许,我不能把它交出去。”
“哦,是吗?”
“凭现在你的实力,你打不过我。”贺云书完全是陈述现实的语气。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便显得格外气人。
“你!”巫九气极反笑。
“既然现在巫九已经承认是他做的了,贺云书你是不是应该把我师姐还给我?”唐淑月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之间的前因后果我是理不清楚,但这一切与我师姐何干?”
“与你们无关?”贺云书眼神终于落在了唐淑月身上,“你们乔装打扮成了我派弟子,又不请自来混入庆典之中,当真半点没有包藏祸心?”
“这就要问你了。”巫九拔出了刀,“当日我衡山派被妖族里应外合一举攻下,你岐山派近在眼前却视若无睹,半点没有唇亡齿寒之心。后来更是与妖族称兄道弟,天下四派中,只有你们一宗能够在兽潮中幸免于难。而我衡山派宗主失踪日久,人人皆道她已经投奔了妖族,那为何她从不离身的天青赤纹,会出现在你岐山派,为你贺云书所用?”
“贺云书你扪心自问,当初妖族横扫中州,对三宗门熟悉至极各个击破,是不是有你们岐山派的一份功劳?”
贺云书脸色一白。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也不是没有挣扎过。师父当初将这东西交到他手中,贺云书第一眼便认出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衡山派镇山信物,传说中只有衡山派宗主才能持有的天青赤纹。
连岐山派三代弟子都知道,自家宗门与妖界高层有暗中往来,贺云书怎么可能半点不知情?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把这个机会让给文寒眠,这样至少自己心里会好受些。
但是……
就在此时,贺云书只觉得脚下一动。被打晕的苏染早就醒了过来,眼看贺云书被巫九逼问到短暂失神,苏染迅速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剑刺出!
同时唐淑月从那头一跃而起,剑锋笔直地刺向贺云书的眼睛。
无涯剑诀第七层,云奔。无涯剑诀第八层,潮涌。
剑气裹挟着火焰扑面而来,贺云书仓促之下只得避开剑锋。而此时的仓库终于到了极限,高温使得空气膨胀,作为仓库墙壁的山体再也无法承受元婴与大乘的威压,彻底地爆炸开来。
一声闷响,整座山体都剧烈地颤抖起来。正在赶路的林宴和眼皮狂跳,一种无法停止的预感忽然袭上心头。
无法用语言说明,可也无法停止。
正在宴席上高谈阔论的道远真人,终于无法忽视那边山头传来的动静,重重地搁下了酒杯。
仓库炸开,在场的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只有贺云书完好无损。苏染咳出一口血来,巫九脸色阴晴不定,唐淑月顺着爆炸的气浪迅速弹开,在空中翻滚了两圈,最后勉强站稳了身形。
“贺师兄!”一个陌生的女声从唐淑月身后不远处传来,带着些不甘的愤恨,“你没事吧?”
随着岐山弟子这一句问话道出,乌压压的人群从山林后转了出来。有的十分年幼,有的看起来却与贺云书差不多年纪。他们穿着岐山派的道服,大多数还拎着水桶。有的目光带着担心落在贺云书身上,有的带着愤恨,紧紧地盯着唐淑月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