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等等我,我沐浴之后再过来, 我很快的。”许知雾回屋的路上,几乎要蹦蹦跳跳了,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觉得它是那么的明亮, 把她的心都照得通通透透。
沐浴的时候, 又玩起水来。
绿绮笑了笑, 小声对绿织说, “姑娘今日心情很好呢。”
“那当然,公子回来了嘛。”绿织说着,扬声提醒许知雾,“姑娘,你得快一些了,老爷夫人兴许在等着。”
许知雾“哎”了一声,从浴桶里站起来。
而此时的许父许母已入了席,许父看着眼前温文尔雅的男子,又想起第一回 见他时,他在大哥旁边安安静静坐着不说话的模样,那个少年已经褪去稚气,破茧成蝶了。
“小孜……我们需要唤你一声殿下,还是喊你小孜?”许父肃了脸色,郑重与之确认。
谢不倦知道他的顾虑,也起身认真回答,“请父亲唤我小名,待我如从前。”
“那好,那好。”许父笑着拍了拍谢不倦的肩膀,笑容放松了,“我看你这回只带了一个随从?”
“嗯,我是偷偷回来的,世人眼里的‘三皇子’恐怕还待在府上养伤。除了绿水,我还安排了暗卫藏匿左右护我周全,劳父亲担心了。”
许父点点头,关切地问,“你伤势如何?”
谢不倦面不改色地回,“已经好全了,只是对外说得重一些。”
许父许母面色都松缓下来,许父让他坐下来,示意仆从给几人斟上酒。
又问,“你的这些事情,可曾告诉了阿雾?”
“不曾。”谢不倦垂下眼,一手捏上酒杯,轻轻转动的动作泄露出他心里都一丝不安,“我回来得突然,阿雾还不适应,我在想是否要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向她坦白。”
闻言,许父许母两人都看着他。
当初谢不倦向他们坦白一切的样子多么干脆果断,却在面对阿雾的时候犹豫不决,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顾虑些什么,或者害怕些什么。
谢不倦感觉到许父许母的目光,知道他们不信自己方才的说辞。
于是抬起眼,有些艰难地说,“阿雾北上京城那一次,恰巧目睹我处决犯人,吓得生病了。”
他将酒杯捏得有些紧,酒水溢出来几滴到手背上也没察觉。
斩首示众那一回只是个浮于表面的原因。
更深层的是,阿雾一直觉得他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是个体贴周到的好哥哥。
许父许母想要劝慰他阿雾或许已经不在意这个了,还未张口,便听见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阿雾来了。
席上一静。
许知雾没察觉气氛有异,瞧见哥哥旁边的席位是空的,便过去落了座。
席上许父一个劲地劝谢不倦吃这样吃那样,口上说,“这道菜只有骈州这边做得香,京城那边不对味儿,还有这个汤,我在京城就没喝到过地道的……来,还有这个,尝尝。”
许知雾看得直笑,要知道,爹爹平日里可不是个多热情的人。
便开玩笑,“有什么不地道的,去京城请个骈州的厨子不就好了?”
许父便瞧她,“你这孩子,就知道破坏气氛。”
不料谢不倦倒很认同她似的,认真点头,“请个骈州的厨子确实是个好主意。”
此时的谢不倦已经开始想,将许知雾带到京城之后如何避免她思乡念家了。
此时仆从为许父等人添酒,许父端起酒杯便说,“小孜,我们一起喝一杯。”
谢不倦起身,“该我来敬父亲。”
父子俩喝了一杯又一杯,少见地开怀畅饮,大有不醉不归之势。看得许知雾也眼热,悄悄和那个侍酒的仆从打商量,“你也给我倒一杯呗?”
仆从无措地看向许父。
许知雾趁机央道,“爹爹,娘亲也有酒喝呢,就我没有。”
“阿雾,你和你娘比?你那酒量,浅得连池子都没有,就是一个小水滩。”
许知雾嗔道,“醉了也没什么嘛,我明日又不用去书院。”
许父想想也是,遂点头,允许她喝一杯。
一旁的谢不倦听了这话不由朝许知雾看去。
听这话的意思,许知雾还在跟着王先生念书。但问题是,阿雾小时候还好,如今成了大姑娘,出入尽是男子的地方,得有多少人悄悄看她,甚至想靠近她?
许知雾酒量虽浅,却比小时候要好得多,起码酒劲还未上来的时候,面不改色,神志清醒。
酒后,谢不倦让她先去一趟他的院子,有正事。
谁知进屋之后,谢不倦不紧不慢地点上了蜡烛,而后将许知雾拉到了一叠高高的书堆前,温声说,“当年我走到时候阿雾赠的书,如今悉数归还。阿雾要不要点点有没有漏的?”
许知雾惊呆了,谁会把三年前的一句小小的气话一直放在心上?
便是她自己,也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她送过这些书,说过那样的话。
随即便觉得脸烧,那时候她不懂事,又在气头上,满心都想着:哥哥为了读那劳什子书不要她了,既然那么喜欢读书,就把自己的书全给他,让他感受感受书籍的重量。
如今,是她感受到了书籍的重量。
这些书叠得越高,她就越难为情。
有的书她根本就没看过,有的书上还有她上课的时候随意画下的小玩意儿。只盼他只是带过去又带回来,根本没有仔细瞧——
“阿雾,你的书我都看过了。”谢不倦见许知雾的脑袋瞬间耷拉下来,忍俊不禁,而后语气一转,“有几个字你写得很有神韵,早就想夸夸你了。”说着,摸了摸许知雾毛绒绒的脑袋。
许知雾耳尖一动,悄悄欢喜起来。
那他夸呀,怎么还不夸?
谢不倦却随意翻开最上面一本书,“还有的字有一点小小的问题。不知道你现在的字如何,待我瞧过了再说。”
他一转头,碰上许知雾湿漉漉的目光,心尖仿佛被羽毛撩过去,却福至心灵地领会到她的心思,于是弯起唇角温柔道,“阿雾很好,十二岁的阿雾已经有一手漂亮的字,如今的阿雾只会更好。”
许知雾脸上笑容扩大,欢喜从眼睛里溢出来。
这么多年她的习惯还是未变,她喜欢哥哥夸奖她的样子,每一句都要翻来覆去地品尝。
“还有这个。”谢不倦拉着许知雾走到他的床榻前,伸手点了点床上的褶皱,“怎么偏喜欢到哥哥床上睡?”
他瞧得出许知雾对他的依赖已经成了习惯。
但是他想看她害羞、别扭,手足无措,百口莫辩的时候再无奈承认。
许知雾果然脸红,慌里慌张扑上去将褶皱挡住,酒气蒸上来,她的脸得越发厉害,目光湿润地回首看谢不倦,“不就借一下床嘛,一个劲说,你小气。”
“好,是哥哥的不是,竟然没有大方地再让阿雾多躺躺。”
“就是就是。”许知雾趴在床上,惬意地喟叹,“哥哥,你的床,就是比我的舒服。”
“这是什么道理?”
“不知道。”许知雾闭上眼睛,脸蛋红彤彤,“打雷的时候,我在自己屋里,就觉得心慌。跑到你这儿来,一下就安稳了。哪怕这里没有哥哥。”
谢不倦指尖一颤,听着许知雾坦诚直白的话语,心知她是醉意上来了。
“我好困哦,哥哥你把床让给我躺一躺吧……躺一会儿,我就回去,到时候你喊我。”
闻言,谢不倦知道她这个“一会儿”多半会是一整晚,她又醉又困,眼皮都黏在一起了,等会儿哪里还能爬得起来,怕是摇都摇不醒了。
虽然如此,还是应道,“如阿雾所说,只躺一会儿。”
“嗯,就一会儿。”许知雾说着,两脚蹬了蹬,像是要把鞋子蹬掉。
谢不倦好笑地捉住她脚腕,给她把鞋子一只一只脱下来。
“唔,舒服。”许知雾哼哼一声,抱着谢不倦的被褥,满足地蹭了蹭。
谢不倦在床边坐下,看着她被酒气熏红的脸,指尖一动,下意识想伸手过去摸摸她的脸,是不是和看上去一样烫。
手还未伸过去,许知雾先咕噜出一段醉话,“哥哥,我现在不属狼了,哪怕我叫阿雾。”
谢不倦笑了笑,又听她说,“狼属于草原,生性自由,但阿雾不是这样的。”
“阿雾其实是一块肉,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就是一块什么都没有的肉。”
谢不倦蹙眉,听得隐约有些不适。
“阿雾长在了哥哥的身上,哥哥走的时候,就把阿雾扯下来。”许知雾呜咽一声,吸了吸鼻子,脑袋埋进被褥里,闷闷地说,“这块肉就很好痛好痛,它忍啊忍啊,打磨自己,学会独立行走。终于有一天,它长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可是哥哥回来了,阿雾好怕她又变成一块肉,被扯下来就会痛,被丢开就会难过……”
谢不倦的心揪起来,他竟然听懂了一个小醉猫的话。
她在害怕啊,害怕“依赖哥哥”这件事在他离开之后变作对准她的刀刃。
要么她不再依赖,要么他不再离开。
谢不倦抗拒前一个。
遂哑声道,“哥哥不离开阿雾了,永远不离开。”
谢不倦俯身,从许知雾的背后拥住她,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被烛光投下的影子。
生命危险已经解除,他足以在殷家面前自保,他再也不会离开阿雾了,哪怕用到并不光彩的手段。
第34章 变质啦 [VIP]
许知雾没有再出声, 像是睡着了。
谢不倦就这么拥了她一会儿,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渐缓,发间的清香缭绕在他鼻间, 嘴唇微微撅着, 有种天然的娇憨。
理智告诉他应该放开她了, 可他的手迟迟未动,视线也从许知雾的发髻渐渐往下移。
大约是被酒气蒸得热了, 她出了些微薄汗,一缕发丝蜿蜒贴在颈侧, 衬得雪白的越发雪白,乌黑的越发乌黑, 这缕发丝很长,一直没入她的衣襟深处。她的领口也被蹭得微微松开,要露不露,幽幽的香气不知从哪儿徐徐钻出来。
长久的压抑的思念,在此刻如野草般疯长。
谢不倦心口微痒,也觉得热了, 玉白的面上悄然染上红晕。
得移开目光, 得放开他。
再抱下去,他就不像个哥哥了。
忽然, 许知雾翻了个身,纤细的腰肢贴着他的手掌转了一圈。
而后面朝他,热热的呼吸往他颈侧喷洒,长长的睫毛甚至扫到了他的下颌。
她轻轻呢喃了一声, “哥哥……”
嗓音娇娇甜甜, 满是依赖。
这一声轻唤便如一点火星, 倏地点燃了他心里的某样东西。
谢不倦发现, 他拥着许知雾的时候不再是单纯地想要安慰她。
他闻到她的发香,会想要离她更近一些,去细细地嗅。
看见她雪白的颈项,红润的嘴唇,竟想要一亲芳泽。
他抱着她,想要将她揉进身体,不满足与单纯的拥抱,想要与她有更紧密的联结。
心里那把火烧得旺,让他轻轻喘、息起来。
或许席上的酒,虽不烈,但后劲足。
他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已经醉而不自知。
让他几乎辨不清对许知雾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早已变质。
谢不倦克制地起身,拉开许知雾缠上他的手臂。
而后一个人走到窗前案边,坐下来,撑着额头,头一回感到茫然。
为免自己借着酒意陷入遐思,谢不倦随意地找了本书翻开。
这时绿织敲门进来,大约是催许知雾回房。
谢不倦不待她出声便竖指于唇,轻声说,“她睡了。”
绿织愣愣地点点头,见他就着烛光看书,长发一丝不苟地束着,而许知雾则躺在床上衣着齐整,不由悄悄松一口气。
随即又愕然,她为何会有那般担心?
领会到谢不倦有意让许知雾在他的屋里歇下,绿织硬着头皮说,“公子,我们姑娘还是回自己屋里睡吧,您舟车劳顿,正是需要好生休息的时候。”
“不打紧,我在马车上已经休息够了。”谢不倦不动声色地瞧了绿织一眼,见她面露为难,像是戒备他对阿雾越过兄妹的边界,又不敢把这种戒备表露出来。
遂笑道,“我也不为难你。你去叫醒她吧,醉了酒的阿雾,可不一定叫得醒。”
他确实该被戒备的。
谢不倦捏着书卷,嘴角悄然弯出一个自嘲的笑。
“好。”绿织如获大赦,小跑到床边,先是瞧了谢不倦一眼,而后俯身去唤许知雾,一声声的“姑娘”都没能唤醒她,于是上手去轻轻地推。
绿织渐渐着急起来,唯恐谢不倦张口就要留宿她家姑娘,偏偏她并没有多少理由可以拒绝。
就连她那些担心,都像是空穴来风,仅凭直觉罢了。
眼前突然一暗,是谢不倦走到了她的身边,高大的身影几乎将烛光都遮蔽殆尽。
这个人,连走路都没有动静的。
绿织收敛起对谢不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惧怕,悄悄地抬眼看他。
见他神色始终是温和的,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来吧。”谢不倦说着,俯身去抱许知雾。
她的身子都给睡得暖暖和和的了,软软地贴在床榻上,抱她的时候像是在挖一团乳酪,又轻软,又黏糯,还担心不慎弄碎了。
终于抱起来,许知雾横躺在他的臂弯里,并没有从睡梦中惊醒,甚至因为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还往他怀里拱了拱。
走出屋子,外头凉意沁骨,骈州的深秋总是这般,白日尚还不算太冷,一入了夜,就毫不留情地冻起人来,冷得只差下一场雪了。
许知雾往他怀里钻得更深,脑袋也往他颈侧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