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伟建把目光落在了孙宝珍的脸上。
“我就记得当时我们几个在农场的时候，有聊过唱片的事，杜兰英也在场，所以你怀疑是杜兰英有跟她小舅舅说你们家里有唱片，就断定是被禁的音乐。”
“不，不用怀疑，肯定是杜兰英跟李兴荣说的，她那个小舅舅，就不是好人，在我们这个街道，原本就是一个小混子，小人得势，借着名义，干各种肮脏事儿，才一下子被提拔成了小组长，到处去找事情给自己邀功。”
陈伟建点头道：“我们也是无意中说起唱片这事，才知道你家也是受害者。”
去年夏天，经过了9年的折腾，其实该处理的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李兴荣闲下来没有什么事情做，便又开始兴风作浪，给自己找事做。得知陈伟建的大外公被批了，便时常去了解了情况，这才得知了黑胶唱片的事。
再把这事说给了杜兰英，杜兰英才告知苏家奶奶也有唱片的事。
虽然各种细节并不清楚，但是他们推断的大概情况相差无几。
苏沐雪气得站了起来，说道：“这个渣渣败类！一定要找他算这笔账。”
陈伟建参加工作挺久了，人比较沉稳，劝道：“你别急，这事我看有得算，不光你要算，我要算，还有很多人都想算。”
孙宝珍也劝道：“小雪，别着急，先喝喝茶。”
陈伟建说道：“现在局面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我们不妨慢慢收集他们的各种证据，到时候一击击中他的死穴，他横行这么多年，肯定作了不少恶，留下了不少把柄的！”
苏沐雪坐了下来，听陈伟建说的相当有道理，她也知道，他们兴风作浪的时代已经落幕，但是真正的清算，还要等待时机。
只是自己心中愤恨四起，真的难以平静下来。
*
送走孙宝珍与陈伟建，苏沐雪坐在椅子上思索了许久。
打算等爸爸回来，再跟爸爸谈谈。
他毕竟阅历丰富一些，认识的人也比她多，肯定会有更好的主意。
吁了好几声气，苏小梦和苏小晨买了两毛钱瓜子，一路边走边嗑，回到家的时候还剩下一点点。
“姐，你要不要嗑瓜子？”苏小梦问道。
“不嗑，你们嗑吧，我上火。”
“哦。”
向晚时分，苏爸回家了。
他一进院门就说：“白天还挺暖和的，一到晚上就刮风……”
苏沐雪抬眸看了苏爸一眼：“爸，我有事跟你商量。”
苏立民搓着手走过来，没有很在意地问：“什么事？”
“我奶奶唱片的事。”
苏立民愣了愣。
二人进了屋子里，苏沐雪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苏立民听完，更加愣住了。
“居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苏立民喃喃重复着，“我一直以为是不是我以前无意中说漏了嘴，自己把自己坑了，可是我连里面的歌是什么都没听过，又能说什么出去呢？”
“爸，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是我说出去的。”苏沐雪替苏小雪道歉。
“不不不，怎么能怪你呢？”苏立民安慰道，“这种事，谁也想不到的。”
苏立民沉默了一下，起身说道：“这件事，我们心里有数就好，你别责怪自己……天黑了，我先做饭。”苏立民说着，走进了厨房，开始淘米洗菜。
苏沐雪却在屋子里左思右想，见爸爸似乎没有要算账的意思，想着也许苏爸还是想稳定就好，工作已经恢复了，事情就算了，不愿折腾。
可是，只要一回忆起李兴荣的那副嘴脸，那种色眯眯的眼神，还有他外甥女杜兰英干的那些事，苏沐雪便没办法“算了”。
在苏爸切菜的时候，苏沐雪进厨房问道：“李兴荣他们干了这么多坏事，难道真的没有人治治他们吗？现在的风向已经不是以前了……”
“没，没有要算了。”苏立民停下切菜的手，“但是对这种人来说，如果没有抓住他们确切的把柄，他们会说当时他们也是照章办事，怨不得他们。”
苏沐雪有些郁闷：“是啊，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是空的。”
“所以这件事，先不宜声张，你先不要管，我先去找找其他人，他们也吃过李兴荣的苦头，说不定他们手里有证据。”
苏立民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沐雪一眼。
“小雪，这种事，经验丰富的大人去做就好，你一个小孩子，不要掺和。”
苏沐雪顿住。
原来苏爸是在保护她？
莫名感动，一个个的，都担心她出事。
……
苏爸又岔开话题：“你不是说11月中旬回部队么？打算几号走？”
苏沐雪咬了咬牙，做了个决定：“我想在家里多住两天再走。 ”
作者有话要说：7月最后一天了~~~晚上二更哈~
第六十九章 反击联盟
这些天, 大家经常凑在一起开头脑风暴的会议，群策群力。
虽然苏爸不希望女儿参与进来，但是苏沐雪也不想事事都等着天上掉馅饼。加之陈伟建因为自己大外公的遭遇, 积极地推动事情进展。苏沐雪一直有参与其中。
苏沐雪家里场院大，交通也最方便, 所以成了集中商议事情的去处。
林月华得知消息之后, 不住抱怨：“你们干大事，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呀？真说不过去了啊！”
“还有, 上回宝珍相亲, 也不告诉我，你们这是要把我排挤出小团体了吗？！”
苏沐雪和孙宝珍不断地道歉：“当时你不是要忙嘛, 又要处对象, 约会啥的，我们就没去打扰你了。”
林月华极有气魄地说：“处啥对象啊，你们这么重要的事，我不要对象也要参与进来！”
张新远听后哭笑不得。
几个臭皮匠时常聚在一起，苏爸苏妈开始只以为他们是朋友之间往来, 打打牌, 聊聊天啥的，后来也察觉到不对劲。
苏立民问道：“你们是不是在商量怎么对付李兴荣他们？”
苏沐雪按商量好的回答：“没有啊，只是聊天的时候, 难免会提到他们这些人嘛。”
苏立民却说：“其实他现在是众矢之的, 但是据说他也非常小心, 口风很紧, 上头也没有下令要调查他，所以大家都有些束手无策。”
苏沐雪弯了弯笑：“没事，让他逍遥几天吧, 他干了这么多坏事，早晚会被人抓住痛脚。”
城里的风向早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只不过，大家的视线并没有那么明显地去针对那些搞破坏的人，这些人也不是傻子，嗅到了其中的气息，所以行事真的低调了许多。
尽管如此，苏沐雪和几个臭皮匠凑在一起梳理信息的时候，还是找到了一个极具价值的线索人物——他的前妻。
*
李兴荣60年代初不过是个好吃懒做的混混，20岁出头，不求上进，也读不出书，只仗着是家中的小儿子，今天吃妈妈家，明天吃姐姐家，后天又去哥哥家蹭一顿……因为父亲早逝，母亲力微，他几乎是没有人管教的。
后来他纠集了几个混混，成了革委会袁主任的手下小弟，一开始是去清查一些解放前的商贾之家，说人家是资本主义什么的，后来摇身一变，提拔成了小组长，更是耀武扬威起来。
他原来的媳妇叫林莎莎，原是个商户的闺女，家里一朝落难，他带头查了林家，回过头又趁机把林莎莎占有了……一直过了五六年，因为林莎莎怀不上孩子，二人才离了婚。
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与父母割席的林莎莎，做了文具厂的一名普通工人。
苏沐雪和孙宝珍找到她的时候，林莎莎刚下班，正欲打开逼仄小巷里一间临时搭建的屋子。
在暮色之中看到她们两张陌生的面孔，林莎莎有些惊讶。
孙宝珍说：“别慌，我是这个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小孙，有些事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林莎莎愣了愣，但是见孙宝珍确实在街道办里上班，没有起疑心，把她们请进了屋。
这是一个单间屋子，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两张凳子。但她是一个爱干净的女子，屋子虽然狭小，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窗台上还用玻璃罐养了一种水草，给屋子增加了一抹绿色。
水龙头就在门外，与巷子里其他居民共用。平日里林莎莎大部分时候在厂里吃饭，洗澡在巷子的公共澡堂洗……
但是苏沐雪疑惑地道：“可是，你还是要用热水吧，你都没有自己烧炉子吗？”
林莎莎答道：“我去邻居家打热水或者做碗面条，每个月给她一点儿煤炭钱。”
哇……苏沐雪在心里赞了一声，她可真是个极简主义！一个人住在这里，相当清静！
而且她虽然三十多岁，但没有混账老公来气自己，也没有孩子拖累自己，整个人显得挺年轻，状态挺好的。
聊了聊生活情况，林莎莎还以为她们二人是来例行公事，走访一下的，所以很有礼貌地说：“谢谢两位同志的关心，我生活方面没有问题的。”
苏沐雪望着她，直截了当地说：“不，我们今天找你，是想打听李兴荣的事情。”
林莎莎的脸僵了半秒，很快脸色阴沉下来，手还微微握成了拳状。
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跟他已经离婚了，离婚手续也办妥了，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孙宝珍道：“我知道你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他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你是清楚的，我们想听听你的看法。”
“哗”的一声，林莎莎站了起来，脸容十分冷漠地说：“我真的不想再提这个人，不好意思，请你们走吧。”
孙宝珍皱眉看向苏沐雪，苏沐雪感觉她心中有很强的情绪包裹着，只好笑了笑道：“那好，既然你不想提，我们也不勉强，今天就打扰了。”
*
二人走出屋子，巷子里传来了各种饭菜的香味，二人朝巷子外走去。
孙宝珍说道：“没有想到，这个林莎莎会这么快就拒绝我们。”
“她大概是在上一段婚姻里受了很大伤害，一听到李兴荣的名字，就握了拳头，有反抗情绪也是自然的……我们下次再来吧。”
“可是，如果她一直拒绝我们，那我们岂不是把这条线给掐断了？”孙宝珍忧心忡忡地问。
“我们才来第一次，怎么就能说掐断了呢……”苏沐雪断然地道，“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看林莎莎的模样，她绝对不是那种尖酸刻薄的人，她也许有她的顾虑，但是也看得出来，她确实很厌恶提李兴荣的事，也许他们离婚，不光是没有小孩的原因……
因为孙宝珍要上班，苏沐雪便在第二天，独自骑了个自行车过来了，还从家里带了份饺子，放在保温桶里。
结果左等右等，等到了八点多，林莎莎才出现。
路灯十分昏暗，苏沐雪先看到她的身影，叫了一句：“林姐……”
林莎莎的脸又垮了下来：“怎么又是你，我说了，不想提这个人。”
苏沐雪没有直接说事，只问：“你还没吃晚饭吧，我给你带了自己家包的饺子，可能凉掉了，要不去邻居家热热？”
她没有说话，只掏出钥匙开门，也没请她进去，而是把门关上了。
苏沐雪吃了个闭门羹，不过没有气馁，而是到了邻居家，借了锅子炉子热了一下饺子。
邻居阿姨还问：“你是去找莎莎的啊，她没让你进屋？”
苏沐雪有些尴尬地说：“是我来得太唐突了。”
“她人还可以的啊，你是不是得罪她了？”
“嗯，所以想来赔罪。”
随后又提着饺子，敲了敲林莎莎家的门。
门还是没有开，林莎莎在屋里，躺在了床上，有些烦躁。
屋外的苏沐雪说：“林姐，饺子我热好了，有芹菜猪肉的，也有白菜猪肉的，要不尝尝吧……”
“你要是不想说，也没事，我不问，别浪费了这些饺子……”
林莎莎从床上翻起身，又整理了一下床铺，这才开了门。
她全程没有说话，苏沐雪战战兢兢地进了屋，见她从架子上拿了两个碗和两双筷子出来，摆在桌上。
苏沐雪心领神会，把保温桶的盖子揭开了，往两个碗里夹了饺子，推给她：“来尝尝吧，加热了一回，饺子皮有些糊了。”
她默不作声地吃饺子，苏沐雪努力找话题，诸如你住这里多久了？厂里最近忙吗？
她干巴巴地回应几声，最后终于问道：“你想知道李兴荣的什么事？”
苏沐雪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发问，哽了一下，小声地道：“主要是想聊聊他这个人……我爸去年被他整得半年没有上班，差点工作都丢了……”
听到这儿，她的戒备心放了下来，说道：“我实在是不愿意回想，那几年跟他的婚姻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我起初就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给他的，他跟我说可以保证我父母的安全，我才信了他的鬼话，答应了他。可是事后才发现，他并不是那么在乎我父母，甚至多次说我父母的身份害了他。”
她冷笑了一声：“在一起之后没多久，他便经常打骂我，并且在外面勾三搭四，我们自然不可能会有小孩，所以在他家人的劝说下，我们离婚了。”
苏沐雪抬头看着她，说道：“离得好，离了是好事，是解脱，你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就很年轻。”
林莎莎淡淡地回了声：“谢谢。”
“不用客气的，我们都是进入了婚姻的妇女同志，我很理解你的心情。”苏沐雪说，试图再拉近二人的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