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颜晞看见他身上穿着银桦的蓝白色校服,半个脑袋靠在玻璃窗上,眼皮向下耷拉着,原本锋芒毕露的眉眼被倦意笼罩,显得很乖很温柔,很像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男生。
她听见耳机里的歌声——到底有谁知道,是几点钟方向,你才会收到暗号。
太仓促太短暂的一面。
像幻觉。
公交车已经驶出很久,车窗外的斑斓光景不断倒退变换,她的思绪却还停留在许慕迟刚刚靠在车窗上的样子。
他在想什么呢,为什么看上去好像很累。
思及此,不由自主地想起下午跟韩露打的那通电话,韩露说在学校对面的冷饮店看见许慕迟和某个高三的学姐在一起,看上去很亲密。
前天晚上还在病房里跟自己说,可以试着依赖他,转身就跟另外一个女生举止亲密谈笑风生。
不知道为什么头又开始疼,她微微向后把脑袋搁在椅背上,闭了闭眼,努力把脑海里他的样子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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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倦期末考的最后一天,颜晞特地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早早去二中门口等着,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她穿着长长的白色羽绒服,百无聊赖地站在二中门口的液晶滚动屏旁边,看着上面不断变换滚动着颜倦的名字。
初三十班,颜倦,全国青少年人工智能创新挑战赛,一等奖。
初三十班,颜倦,国际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金牌。
初三十班,颜倦,省级中学生物理实验竞赛,单人组第一名。
……
颜晞歪着脑袋很认真地看,唇角无意识挂着笑。
长长的黑色头发垂在身后,发梢微卷,像海藻,随风荡起温柔缠绵的波浪。
身边不少人走过,被她吸引,频频回望。
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她隔着校门口的金属推拉门,远远看见那个耀眼到像在发光的身影。
蓝天白云底下,颜倦穿着黑白相间的校服,逆着光缓步走来,漆黑的眉眼清清冷冷的,像开在冰天雪地里的花。千千万万的人来了又走,而他永远不会凋谢,也不会被摘下。
仿佛他生来就是最好的,值得所有人趋之若鹜,赴汤蹈火。
她隔着一道学校大门远远看着他,满心柔软。
颜倦没背书包,只在手里拿着一支笔,在指尖无意识打着转,连手指都好看得无可挑剔。
走过操场的时候,旁边便有推着单车的女生过来,笑着跟他说了什么,而后他礼貌地微一点头,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同行了一程。
临到校门口,终于看到等在门外的她,颜倦原本冷淡的眼睛忽然一亮,想也不想就跟身边的女生说了再见,快步朝她走来。
颜晞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颗铁树什么时候才能开花。
“姐,你怎么来了?”直到近得和她只有半步之遥,少年骄傲疏离的眉眼如潮落般慢慢退去,露出原本的孩子气。
颜晞伸手帮他理了理眼皮上的碎发:“想你了呀,来看看你。”
颜倦便笑了:“妈妈昨天还在念叨,问你什么时候考完试,怎么还不来。”
两个人肩膀擦着肩膀,亲昵地一起往车站的方向走。
风声凛冽,擦到脸上像薄薄的刀刃,颜晞今天没戴帽子,只好用戴着手套的手捂住脸,抬头对颜倦说:“今天好冷呀。”
下午四五点钟,不管是放学还是下班的人都很少,冷冷清清的公交站台上只零散站了几个人。颜倦垂着眼看她,很自然地把校服外套脱掉,罩在她单薄肩膀上。
“干嘛啊你。”她伸手去拽,却被对方摁住。
“我不冷。”他这么说着,又伸手紧了紧她身上的外套。
颜晞也不再推辞,把自己半个身子都藏在他的外套里:“你穿银桦那身校服一定也很好看。”
天晴得像张蓝色的纸,干净澄澈地找不出一点杂质,颜倦站在阳光里,侧脸轮廓清晰分明,像浅浅镀了层光。
应该是觉得她的话很无聊,他只是抿着唇笑了笑,没有回应。
但是颜晞知道,能给出这样的反应,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捧场。
几分钟后,公交车从十字路口开过来,从站台的反方向有说有笑地走过来三个男生。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正在讨论一款时下热门的网络游戏,颜晞平时也总是听班上男生提起。
她多看了几眼,认出左边那个相对清瘦一些,头发微卷的是邱言,右边个子相对高一些,留着板寸的是周瀚辰。
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公交车停靠在站台的时候,颜晞的视线不得不被走在最后头的男生吸引,微微晃神。
颜倦从背后握住她肩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刷卡上车。
人满为患的车厢里,他们勉强找到了座位坐下,颜倦偏过头问她:“怎么了?”
“没事,”她摇摇头,“看见一个同学。”
他点点头:“很熟吗?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不用。”
她下意识这么回答,说完又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欠着他的钱,而且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有点复杂,他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帮了自己大忙,不再能用简单的“熟不熟”来概括。
觉得有点头疼,颜晞眼角余光追随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看着他上车,投币,跟着人流一直走到她的座位旁边,而后停下来,若无其事地握住了她头顶的扶手。
虽然座位都坐满了,但是过道上的空地到处都是,他却有些刻意地,站到了她身侧。
公交车缓缓启动,颜倦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跟他商量明天返校帮忙批改试卷的事情。
颜晞没了人聊天遮掩,只好安安静静地坐着。
许慕迟就站在车厢中间的通道里的,近到她一起身就能碰到的地方,她视线稍微往上几寸就能看见他垂着的手臂,身上穿着的黑色羽绒服,和轮廓尖尖的下巴。
她开始坐立不安,手指无意识地揪了揪身上裹着的,颜倦的校服。
该不该现在抬起头打个招呼呢?
顺便问问他,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或者卡号信息,她好把钱转给他,不然总是一个心事。
正当她心烦意乱的时候,耳边听到站在前面的邱言的声音:“迟哥,待会儿到了网吧,先陪我到隔壁理发店剪个头发吧,最近头发又长了,碍事。”
许慕迟好像低着头在玩手机,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邱言又兴致勃勃地提议:“我看你头发也长了,要不咱们一块去吧?顺便你还能补个色。”
“补什么色?”他抬起头,视线终于离开手机屏幕。
邱言愣了愣,“头发的颜色啊,你之前不是说过要抽空补么,欺负我记性差啊。”
安静的车厢里,不知道是不是颜晞的错觉,总觉得那双眼睛若有似无地瞥过自己。
她下意识抬起头。
不偏不倚撞入他眼底。
她看见那个人目光看着自己,慢条斯理地开口,“不补了。”
邱言愣了愣,没察觉到他的视线方向:“为什么啊,那不就等于对老王认输了吗?”
王淑玲平均每节课都要抽五分钟来批评许慕迟的头发,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现在已经成了八班的传统保留节目。
“我管她干嘛。”他口中这么说着,视线却还停留在颜晞身上,语气分明意有所指,“答应了别人。”
这回连邱言旁边相对沉默的周瀚辰都忍不住问:“谁啊?”
等了一会儿见许慕迟没理,邱言摸了摸鼻子,琢磨着说:“你不说那我就猜了啊,是舒雅学姐吗?”
这个熟悉的名字被人说出口,他的表情却连一点点波动都没有,还是看着她,很专注的样子,不说话。
许慕迟的眼神总是直白的,热烈的,无限暧昧的。
他太知道怎样让人心动。
一通电话打完,颜倦把手机放回校裤口袋里,眼神来来回回扫过许慕迟,偏过头靠近她耳畔,小声问:“新交的男朋友?”
颜晞控制着没有露出任何不恰当的表情,也小声回:“不是。”
颜倦便点点头,应该是看出来她不想多说,没再问,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很自然地转了话题,“还冷吗?”
她终于露出一个笑:“不冷啦,别说,你们学校的校服还挺保暖。”
好在颜倦家距离学校很近,十五分钟之后,广播里准时响起下一站春水街的提醒。
等不及到站,颜晞简直是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刚往前迈了一步,就隔着厚实的外套,撞进他怀里。
只愣了几秒,她立刻抬起头来,后退了一点,与他拉开少许距离:“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哦。”他依言,不紧不慢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我靠,这不是上次来给你送伞的那个美女吗?”邱言忽然一拍大腿,扭头跟周瀚辰窃窃私语,“哎你看旁边那个,是不是她男朋友?”
周瀚辰有点无语:“你怎么跟女的似的,这么八卦。”
“我八卦?你别忘了上次是谁要死要活找我打听那谁,就差跪下来叫我爸爸了。”
“你他妈能不能闭上嘴。”
……
颜晞屏蔽着身边各种各样的声音,回头招呼了颜倦一声,对方便听话地站起来,跟她一前一后往外走。
低着头从许慕迟身边走过的时候,她清楚听到他的声音,淡淡的,辨不出情绪:“你喜欢这样的啊,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第18章 她的季节(02) 他跟月亮实在太绝配……
她脚步顿了顿,只犹豫了一秒就放弃解释。
广播里又响了一遍到站提醒,她抬起头,飞快地问:“你手机号码多少?”
对方挑了挑眉:“怎么,不怕你男朋友生气啊?”
猜到他会这么回,眼看着车要到站,颜晞没时间再多说,只好放弃:“不说算了,我找人问。”
说完这句话,没有留给他回答的时间,急匆匆拉着颜倦往后车门的方向走。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车,她回顾了一遍自己的好友列表,觉得可能会有许慕迟联系方式的人就只有韩露。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还钱重要。
这么想着,她拿出手机,给韩露发了一条QQ消息。
颜倦等着她发完,收起手机之后,才斟酌着问:“许慕迟在追你?”
她愣了愣:“你怎么也认识他?”
“我跟他一起上过素描课。”他简单地答,“去年暑假。”
“是吗?他去年暑假就在这了?”
她在记忆库里仔细搜索,“该不会是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个,画画特别有天赋的同学吧?”
冬日的黄昏总是来得很早,他们并排走在落满枯叶的马路上,看着厚重的雾霭压下来,直至将日头尽数淹没。
“对,就是他。”颜倦抬起头,看了眼空中大片大片的淡红色云彩,像是回想了一下,“我记得他之前是在北京读书,只有暑假会回来。”
颜晞有点惊讶:“听你的口气,跟他还挺熟的?”
那怎么刚才两个人半点交流都没有。
“不算熟。”颜倦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他画画挺厉害的,多聊了几句。”
“……能让你觉得厉害的人,还真没几个。”
他听到这里轻轻笑了,眼角眉梢都染上漫天云霞的绛红色,是面对着她的时候,独有的温柔:“不过谈恋爱的话,还是算了吧,我记得当时,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的女生在门外等他下课。”
颜晞听到这里,也跟着没心没肺地笑了:“放心,你姐又不傻。”
见的人多了,真心还是假意,很容易辨认。
她很吝啬,只会把真心作为交换,送给对自己真心的人。
跟姑姑和颜倦吃完饭收拾好之后,她看了眼时间,来不及再多留,就匆匆告别,往网吧赶。
因为放暑假了,所以黄毛现在给她往后排了时间,值上半段夜班,晚七点到凌晨三点。
其实颜晞心里大概知道,一般像网吧前台这种工作都是三班倒,夜班是要上到早上六点的,黄毛是在照顾自己。
穿过最后一条斑马线,她走到路口拐了个弯,远远便看见“零点”网吧亮起来的白底黑字的招牌。
那个“零”字,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好了,也可能是换了电池,不再是“雨”。
推开网吧大门,她一路上了台阶往里走,心想待会儿见了黄毛要告诉他,自己现在放假了,有的是时间,值到早上六点完全没有问题。
而且这样的话,也不耽误她白天再去找其他的兼职。
上了楼,她粗略扫了一眼,果然人比平时多了很多。
颜晞心里想着,如果有老师现在出来上网,一定会碰到很多自己班上的学生,拿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成人身份证。
黄毛身上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长袖衬衫,刚刚好遮住花臂,这会儿正叼着烟坐在前台的转椅上看一部很眼熟的爱情电影,听到风铃响起的声音,回过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之在她印象里,他再也没有撸过袖子了。
看到是她,对方立刻笑着起身,又把手里的烟乱七八糟地掐灭在烟灰缸里,招呼着说:“来啦,身体怎么样啦?”
颜晞之前给他的请假理由是感冒发烧,于是现在也只能配合着说:“好多了,这几天我不在,麻烦你了。”
对方连连摆手:“小事儿,我本来就闲,在网吧待着还舒服,你不用往心里去。”
接收到他不加掩饰的善意,颜晞抿抿唇,迟疑着问:“对了,还没问过你叫什么。”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主动问自己的名字,黄毛愣了会儿,才抓了抓头发,显得有点手足无措:“我叫程释。不是方程式的那个式啊,解释的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