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着她慢慢走过来,脸上的表情难看到极点,等走到她旁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你以为许慕迟就是什么好人吗?颜晞,听我一句,离他远点,你玩不过他。”
他的声音很低,就响在她耳边,与外界所有杂音统统隔绝,想忽视都不行。
但是,许慕迟是什么人,归根究底,跟自己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直到陈迹走得很远了,直到露台的大门开了又关,身体才慢慢涌上来一种疲惫过后的脱力感。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累,很想立刻就回家,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就躺在床上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往前走了几步,察觉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低下头,发现是那张纸巾,颜晞弯腰捡起来,转头扔进了垃圾桶里。
“你在钓他?”
这个饶有兴致的声音响起来,她才发现许慕迟竟然还没走。
应该是来看热闹的吧,热闹看完了,怎么还不走。
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她选择装作听不到,继续自顾自往前走,谁知道这人阴魂不散,三两步跟上来,轻描淡写地道,“我看他快被你搞疯了。”
“没有钓。”
她抿了抿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平静的,“就是分手了,把话说清楚而已。”
“哦,”他点点头,停了几秒忽然又问,“从上次到现在,你分手需要两个月吗?”
“……”
一下子被冒犯到,她没抬头,冷冷地答:“跟你好像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上次不是给过我一包纸巾吗,如果觉得被他这样纠缠很麻烦,其实我可以帮你。”
颜晞闻言,脚步停滞了,想了想,转过身面对着他:“谢谢,但是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好。而且你刚转学过来,还是安分一点,好好学习,不要总是想着打架,如果被记过三次是会被学校劝退的。”
“那就劝退我呗。”那双漆黑锋利的眼睛里透出一点笑意,很好看,“如果能帮你解决麻烦的话,被劝退也值。”
这种暧昧不清的话,他总是信手拈来,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回应,也不在乎对方心里怎么想。
这个人做事情好像全凭自己喜好,不讲究一点点章法。
颜晞无意识地皱了皱眉,不想再跟他对话,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前走。
露台外围的交谈说笑和强烈的烟酒味道终于远离,她伸手去拉铁门。
太重了,她一只手的力气不太够,还没把另一只手也抬起来,站在旁边的许慕迟就走过来,很从容地帮她把门打开了。
颜晞咽下口中的那句“谢谢”,只对他礼貌地稍一点头,摆明了是不想跟他说话,脚步迈出去,目不斜视地走近了KTV嘈杂吵闹的宽阔走廊。
回到包厢门口,她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打开了门,一眼就看见人群里显然已经玩疯了的韩露。
她凑过去,拉拉对方的手:“走不走啊,十点多了。”
韩露看起来喝得不少,扭头看了她一眼,摆摆手说晚点跟谁谁一块走。
颜晞不认识她口中的这个人,觉得不太放心,于是只好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又玩了一个多小时真心话大冒险。
中间有人来跟她搭话,她面上带着一贯的笑,不主动说什么,只偶尔“嗯”几声当做回答,心思早就回到了练习册的第四十五页的数学题上面。
耳朵里时不时听见这个说上周跟哪个女生接吻了,那个说自己收到过谁谁的情书,觉得他们真的幼稚又无聊。
颜晞不喜欢这种整天浑浑噩噩,没有目标的人。
她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可以被比喻为茫茫大海里的小船,而每艘船生来就带着自己的目的地。
如果不努力抵达的话,狂风暴雨一旦来袭,顷刻间就会粉身碎骨,沉入海底。
于她而言,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世上,她就会拼尽全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抵达自己想去的地方。
大概是夜里十一点左右,他们终于要散了,幸好陈迹和他的小跟班在此期间没有回来,她和大家相安无事地待到现在,然后拉着韩露一起打车,先把她送回了家。
回到家的时候,时针已经走过了零点,迎来了新的一天。
她用钥匙开了门,把家里里里外外的灯全部打开,强撑着洗漱完毕,便进了卧室,关灯睡觉。
用被子把整个人都蒙起来,她闭上眼睛。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窗外簌簌的风声。
刚刚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明明很困了,好多次都差点在车上睡着,可是现在回到床上,一个小时过去了,她却还是没睡着。
有点烦躁地把脑袋露出来,颜晞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只觉得心里很堵。
好像全世界都在找她麻烦。
她开始反思自己。
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陈迹是这种是非不分死缠烂打的人。如果不跟他在一起,就不会有这些麻烦。
为什么今天晚上要答应韩露去KTV找陈迹。如果不去就不会在众目睽睽的露台跟他争执,被别人看笑话。
为什么每次一碰见许慕迟就像天生矮了他一截似的。明明平时在班上跟同学吵架从来没输过,偏偏一对上他就总是输。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今晚说得已经够清楚明白了,陈迹以后应该不会再来找自己,也不会再去骚扰韩露了。
至于许慕迟……就把他当成一个路人甲忘了吧。
他们原本也不是同一片海里的船。
第8章 有可能吗(01) 格格不入
周二的早上,月考成绩终于被各班老师争分夺秒地改好,提前通知他们,今天要发成绩单。
颜晞从起床到现在坐在早自习的教室里,已经叹了无数次气。
旁边终于不在语文早自习上背英语单词的赵小楼,忍不住扭头看她,关心地问:“颜晞,没考好吗?”
“也不是。”她伸手随意把长发别到耳后,“就是紧张,这次月考对我来说还挺重要的。”
颜晞内心是一个极度敏感的人,上次在走廊里,祝梅失望的眼神,脑海里直到现在都很清晰。
她需要证明自己。
早自习结束后的第一节 课就是祝梅的数学课。
上课铃甚至还没打响,教室里就已经变成了一副死气沉沉山雨欲来的样子。大家都规规矩矩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没有人聊天,没有人打闹。
终于,铃声响起来。
远远就从窗外听到祝梅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颜晞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祝梅抱着怀里厚厚一沓试卷进了教室,把试卷放在讲台上,短发梳理得很整齐,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转身把教室门关上,她上了讲台,语气不咸不淡地问:“上课之前,先问一个问题,你们觉得自己这次月考,考得怎么样?”
果然。
颜晞心想,看来这次有人翻车了。
窗外,淡色天空被薄雾笼罩,雾里看花般露出高悬空中的金色日头。
教室里,所有人都目不斜视正襟危坐,被祝梅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过了十几秒的样子,才有一个男生试探着开口:“咳,我觉得我应该还行。”
大大咧咧,很爽朗,是后排陆子航的声音。
班上有人忍不住笑起来。
祝梅视线望过来,抬了抬眼镜,也有点无奈地笑了:“就你话多。”
她继续问:“除了陆子航呢,其他人没什么想说的了吗?”
教室里又有弱弱的声音响起来——
“这次的数学试卷出得真的太变态了,根本没几题是书本上学过的内容。”
“其实是最后两道大题,时间根本来不及写完。”
“我考完找班长对了答案的,觉得还不错,没有想象中惨。”
叽叽喳喳的声音此起彼伏,祝梅听了一会儿,挥挥手打断:“行了,吵得我头疼。颜晞,过来把试卷发了吧,让你们自己看看发挥得到底怎么样。”
颜晞赶紧起身:“好。”
她走上讲台,把厚厚的试卷抱在怀里,然后走到第一排,随便找了两个人,分出去大半。
发试卷的时候,教室里再也安静不下来,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确实挺吵。
当发到陆子航的试卷时,她忍不住低头多看了一眼,试卷左上角的空白处,用红笔写着138。
确实挺强,这次数学试卷出得这么变态,还能有这个分数。
她把试卷递到手上陆子航的时候,对方有点忐忑地接过,低头看了眼分数,才又抬眼,对着她笑:“课代表,你怎么样啊?”
平心而论,班上的男生里面,她也就跟陆子航关系最熟,可能是因为他坐自己后排,本身就很近,性格又很好,不像其他男生那样总是对着她献殷勤。
她想了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感觉课代表要换你当了。”
然后转身去发别人的试卷。
等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试卷已经放在桌上了,还很贴心地翻了过来,用笔袋压住。
她坐到位子上,扭头问赵小楼:“你帮我放的?”
对方没回答,只是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开心:“你考得,很好。”
“是吗?”颜晞心跳得有点快,踌躇了一下,才抬手翻过来试卷。
142。
她把试卷拿起来,从头到尾快速过了一遍,填空题错了两道,最后一道大题中间思路有点断,省略过程太多,扣了4分。
把试卷放回桌面上,她想着要不要问赵小楼考得怎么样,还没扭过头,眼角余光就瞥到她大大咧咧地把试卷摊开,卷面上鲜红的数字很醒目,140。
于是她放了心,凑过去笑着奉承:“可以啊,这么难的卷子,你也没翻车。”
“没有,有一题,不该错。”
颜晞很不见外的伸手直接去拿她试卷看,赵小楼丝毫不生气,也靠过来跟她一起看。
“这道题确实,你当时脑子里想什么呢。”
赵小楼小声嘟囔,“……写得急,想验算,没时间。”
两个人开始讨论那道错题,还没讲完就听见祝梅伸手敲了敲讲台桌面,一共三下,不轻不重,教室里却像是被人摁下了暂停键,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样,都看到了吧?”
她低头拧开茶杯盖,很悠闲的样子,“这次改试卷,我差点被二班老师笑话死,问我现在才十二月,怎么你们就一副马上要放寒假的样子了。”
“试卷出的难不是你们考砸的借口,为什么同样难度的试卷,班上的几位同学还是能考到135以上?”
“自己平时对于学习到底用没用心,用了多少心,是不是要从高一就开始混日子。这些问题我希望你们可以认真思考一下,不要以为进了银桦就多了不起,你们现在才刚站在人生的起跑线上而已,跑得慢跑得快全凭自己本事。”
……
——祝梅发飙的时候,千万不要跟她有眼神对视。
班上的同学们在这一点上百分之百达成共识。
于是每个人都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低着头不发一言,就差举个“痛改前非好好做人”的牌子。
“你们总不能告诉我,只有出题简单的时候才能考好吧?那高考的时候怎么办,难道还要提前跟人家出题老师商量,能不能出简单一点吗?”
祝梅越说越生气,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教室里鸦雀无声,她勉强压下火,清了清嗓子,刚想结束今天的训话,突然被教室外走廊上的动静夺去了注意力。
教室的窗开了大半,能听到呼啸的风声,以及八班班主任王淑玲刻意放低的声音:“老师说话你全当耳旁风是吧?你这个头发,我昨天是怎么跟你说的?”
“让我染回来。”
“那你怎么还不染?”
“没空啊老师,作业太多了。”
“还贫是吧,行,你现在立刻打电话让你家长过来。”
“我很久没见过他们了,老师。”
少年的声音懒懒响起来,对于老师的批评完全不痛不痒,像是刚过了变声期,尾音里还留着一点点哑,却很好听。
颜晞不需要回忆就记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
窗外的动静停顿了片刻,随即又响起来王淑玲又气又无奈的声音,“你现在立刻跟我去办公室,给你家长打电话。”
教室里有好事的人坐不住了,趁祝梅不注意,视线偷偷移过去看热闹。
包括平时天塌下来也一心学习的赵小楼。
她看得实在太专注,连带着坐在旁边的颜晞都不自在起来。
于是拿笔戳了戳她手臂,小声问:“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很认真地答:“那个人,好看。”
颜晞有点惊讶:“看不出,原来你也是外貌协会的啊。”
窗外的声音渐渐停息了,像是被风吹走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在大家的目光纷纷从窗外收回来的时候,她有些不合群的,此时此刻,才转过头。
少年单手撑着栏杆,笔直挺拔地站在走廊里,身后不远处,大片大片淡红色的秋海棠密密层层地盛放着,心甘情愿作为点缀。
也不知道上帝到底是有多偏爱他,总之真的从头到脚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浅浅的蓝色短发被风一吹,发丝便扎在眼皮上。
他抬手,有点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动作随意又利落,很好看很特别,跟所有人都不同,也跟这幢古板老旧的教学楼格格不入。
在高一年级的老师里,祝梅和王淑玲关系最好,午休的时候经常一起去教职工食堂吃饭聊天,所以平时也总被学生们拿来比较,说是银桦里最可怕的一对母老虎姐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