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撇嘴:“去哪?”
“去……接阿爹的妻儿。”裴绎之不知他能不能理解,但还是说了实话。
阿瑞皱眉:“我和阿娘不是阿爹的妻儿吗?”
裴绎之笑笑:“是,也不是。我与殿下,是好友,是知己,是并肩作战的同袍,却不是夫妻,当初也是因为一些事,才会成亲,只是这些没有同你说过。”
阿瑞一脸懵懂,像是听懂了,也像没听懂:“那我呢?”
“你自然是阿爹的孩子,阿爹虽不是你亲生父亲,却将你视为亲子,”裴绎之捏了捏他的脸,一向肆意风流的脸此刻有些温柔,“阿爹其实也有一个孩子,是个女儿,若是还活着,应该比你还要大上一岁。”
他说罢,叹了声气,将阿瑞抱了起来:“你如今已经知道自己亲爹是谁了吧?”
阿瑞撇嘴。
“日后要待他好点,知道吗?”裴绎之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
“为什么?”阿瑞不高兴,“他都没有陪着我。”
“为人父母,最痛苦的便是不能与自己的血脉相守,他这些年不在你身边,心里也是苦得很,”裴绎之说完,见他一脸懵懂,便换了个说法,“若是叫阿瑞离开阿娘,阿瑞伤心吗?”
“伤心,阿瑞不要离开阿娘。”阿瑞的脸皱了起来。
裴绎之点头:“所以你亲爹也伤心得紧,因为他不想离开阿瑞,却还是被迫离开这么多年,你说是不是该对他好一点?”
阿瑞顿了顿,总算是明白了,接着小小声嘟囔一句:“早知道就不跟他发脾气了。”
裴绎之扬眉:“你还跟他发过脾气?”
阿瑞嘿嘿一笑,小包子脸怎么看怎么心虚。
裴绎之冷笑一声,旁敲侧击问清楚了,扭头就去跟赵乐莹告状了。赵乐莹深吸一口气,可算是明白傅砚山为何要离开她了,合着是被她亲生儿子给撺掇的。
她家的两个男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好啊。
“殿下不打算将咱们和离的事告诉他?”裴绎之好笑地看着她冷笑连连。
赵乐莹扫了他一眼:“我同他都划清界限了,何必再多说什么。”
裴绎之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得也是。”
赵乐莹不想聊这件事,只是问他行李都妥当了没,裴绎之便也顺着她聊些别的。
和离的事,赵乐莹确实没有告知傅砚山,然而还是有人告知了傅砚山。于是裴绎之同赵乐莹闲聊许久后,刚刚回到屋里,就看到一道黑影坐在桌前,吓得心脏都紧了紧:“谁?”
“为何同她和离?”傅砚山声音阴森。
裴绎之:“……”
黑暗的寝房中,有人点亮了火折子,傅砚山沉静的脸露了出来。
裴绎之无言片刻,一脸认真地问:“殿下说她与你已经划清界限,我与她和不和离,同你有干系吗?”
话音未落,一把带着寒气的剑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稍微动一下,便能划破喉咙。
裴绎之语气瞬间温柔:“殿下说我与她的婚约始于算计,这样不好,所以先和离,然后再成一次婚。”
他不想撒谎的,只是这剑着实叫他不愉快,反正殿下都要收拾某人,不如自己先帮她铺铺路。
果然,傅砚山表情微黯:“当真?”
“自然是真的,不然我与她情投意合,没事为什么要和离,难不成她想了许久,觉得我不如某些人吗?”裴绎之微笑。
傅砚山当真生过这样的妄念,听说她和离时,以为她决定在他和裴绎之二人中选了他,然而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妄念就是妄念,不会成真。
该问的都问了,傅砚山看了暗卫一眼,暗卫当即收了剑,却报复似的在裴绎之脖子上划了一道,接着才跟随傅砚山离开。
裴绎之看着傅砚山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心悦之人好好活在世上,漫漫人生能时不时误会一下,生些酸涩再添些甜蜜,在他眼中当真是最值得羡慕的人了。
他轻叹一声,随即才感觉到脖子的疼,伸手一擦一层血渍。
“啧,没轻没重。”裴绎之而露嫌弃,顿时收了羡慕之心。
翌日一早,阿瑞还未醒,他便要离开了,赵乐莹送他出城的路上,他将昨晚见过傅砚山的事说了。
赵乐莹没什么表情,只是略略点了点头。
“待他发现我离开京都时,脸色定十分好看。”裴绎之不怀好意地勾唇。
赵乐莹轻嗤一声:“当他发现我在醉风楼喝花酒时,脸色会更好看。”
二人对视一眼,亦是难言的默契。
赵乐莹将裴绎之一路送出城外十里,见她迟迟没有回去的意思,裴绎之有些无奈:“殿下,够远了,再走下去你就同我一起到长河了。”
“那便送到这里。”赵乐莹好笑地叫人停了马车,同他一起走了下去。
裴绎之一手牵着马,一手拿着包袱,噙着笑对赵乐莹行了一礼:“殿下,且回吧。”
赵乐莹也含笑点了点头,看着他策马离开,最后在天际消失,也迟迟没有回马车上。
车夫跟了她多年,对他们的事也十分清楚,见状叹了声气:“驸马虽对先夫人一往情深,可与殿下相处多年,难道没有半点动心?怎么如今却走得这样潇洒。”
“这世间的男子,也不是人人都会三心二意,总有一些生来便是情种,认准了,不论生老病死都不会再变。”赵乐莹静静看着裴绎之消失的方向,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车夫不太理解地嘟囔一句:“怎么会有这种人……”
“自然是有的。”裴绎之算一个,傅砚山也算一个,两人性子大相径庭,却都是一根筋的人,这样的人就像风筝,飞得再远,也容易被一根细线控住。
赵乐莹叹了声气:“走吧?”
“去哪?”车夫不解。
“去找本宫的风筝。”
第62章 (正文完)
是夜,四喜胡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早些日子宫变的时候,胡同被人砸过,也沉寂过几日,后来修缮完毕,风流客不减反增,处处都是喝得醉醺醺的人,透着奢靡的气息。
一片热闹中,唯有胡同最深处的醉风楼房门紧闭,三步一岗重兵把守,即便是闹得最厉害的纨绔,也不敢靠近一步。
有初来京都的人,见状好奇问身边的姑娘:“这醉风楼不就是个相公馆儿吗?怎么守卫如此森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里面那位可是贵客。”姑娘捂着唇笑。
那人疑惑:“什么贵客,竟有如此排场?”
“除了那位卓荦长公主,哪个王孙贵胄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来这种地方?”姑娘反问。
那人愣了愣:“卓荦长公主?我听说她与当今圣上有旧情宿怨,圣上自登基后便时常将她抓进宫中折磨,日子过得是凄惨得紧,怎么还有功夫来寻欢作乐?”
“公子都是从哪听说的?如今京都谁人不知,这些都是大错特错的谣言,当今圣上同她有旧情不假,宿怨却是没有的,长公主殿下呀,那是他心尖儿上的人,一向是说一不二,他就是折磨谁,也不敢折磨殿下呀。”姑娘笑出了声。
那人不大相信:“这便离谱了,皇上是九五之尊,怎会对一个女子如此情根深种,更何况这女子还负过他,更是嫁作他人妇了,你莫要因为我才初来京都,便随意糊弄我了。”
“冤枉呀公子,您若不信,大可以往那儿看。”姑娘攀附上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在他耳边提示。
那人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只见醉风楼大门旁隐蔽处,一道高大的身影静站在那儿,因为一身黑衣,他先前并未发现:“他是?”
“那位呀,便是你口中的九五之尊,”姑娘噙着笑道,“如今正给喝花酒的殿下守门呐。”
那人:“……”
醉风楼内,大堂中一片静谧,只有四楼最大的厢房里隐隐传出的琴声。
厢房中,赵乐莹倚在软榻上,慵懒地闭着眼睛假寐。熟悉的琴师低眉顺眼,安分地抚琴,即便美色在前,也不敢动心半分。
一曲罢了,丫鬟进门,对着软榻恭敬行了一礼:“殿下。”
“走了吗?”赵乐莹缓缓睁开眼睛,眼眸波光流转。
她那日送走裴绎之后,说是要回来找她的风筝,可都快到皇宫了,她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先放手的,自然要他主动求和,她才不多此一举。
这般想着,她又叫车夫调头离开,将阿瑞托给乳娘之后,自己便来了醉风楼。她来的第二天,傅砚山便知道了裴绎之离开的事,当时便来醉风楼寻她了,只是她避而不见,也不准他进来,他便日日夜夜在外头守着,如今已经守了三日了。
此刻她问丫鬟的,便是傅砚山走了没。
丫鬟低着头:“回殿下的话,还没走。”
“你没同他说,本宫叫他滚回宫里去?”赵乐莹扬眉。
丫鬟顿时苦了脸:“殿、殿下,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哪敢说这些。”当年皇上还是砚侍卫时,她都不敢说硬话去赶,更别说如今了。
赵乐莹想了想,也确实太难为丫鬟了,于是微微颔首:“那便不管他了。”
“不管吗?”丫鬟小心翼翼,“殿下……皇上都在门外守了三日了,不上朝不理事,朝臣们都诸多不满,若再这样下去……”
“才三天而已,大沣亡不了国。”赵乐莹淡淡打断。
丫鬟嘴角臭了抽,心道这种话也就她家殿下敢说了。
她叹了声气,想了想后又劝:“可是殿下,皇上整日站在外头,水都没喝一口,身子怕是会熬坏的。”
这一句倒是戳中了赵乐莹,她眼眸微动,想了片刻后道:“他若还不肯走,就叫他进来,随便找间客房给他,一应寝具皆换新的,他虽活得粗糙,偏偏喜洁又挑剔,旁人用过的东西,他怕是不肯用的。”
一直安静抚琴的乐师,忍不住轻笑一声,意识到自己失态后忙正了正神色。
赵乐莹扫了他一眼,待丫鬟离开后才问:“你笑什么?”
“殿下恕罪,”乐师忙起身行礼,“小的只是忽然想起了几年前第一次见殿下时的场景。”
赵乐莹疑惑地看着他,显然没想起来。
乐师只得提醒:“那日殿下也在醉风楼留了很久,皇上……当时还是侍卫,守在楼下不肯离开,您也是这般吩咐丫鬟,为他准备寝具的。”
“是么,年纪大了,记不真切了。”赵乐莹根据他的言语隐约想起,那是她第一次睡了傅砚山之后的事,嘴上说着记不得了,眼底却闪过点点笑意。
少年时一点小事,也能叫她塌了天一般,连他的面都不敢见了,那时的她哪会想到,自己日后不仅会继续睡他,还会睡上个无数次。
乐师小心地看她一眼,一时也有些怅然:“不过转瞬之间,便已经快四年了。”
赵乐莹回神,抬眸看向他:“你倒是没怎么变。”
“……还是变了的,小的前两年娶了妻,也有了孩子,”乐师有些不好意思,“成家之后本来怕他们会因我名声受损,不打算在醉风楼做了,可在别处抚琴月钱太少,实在养活不了妻儿,便折中了一下,每月只来醉风楼四天,也是小的命好,这个月第一次来,便能为殿下抚琴。”
年轻时心气高,总想攀高枝,如今娶妻生子,反而落到了实处,只想踏踏实实地养活一家子。
“你这般思虑,也是对的,你琴艺不错,可以收几个学生,学费也够你平日开销了。”赵乐莹盘下这里之后,便不再做那些下三滥的勾当,相较一般的酒楼更清雅,不过到底是在烟花之地开着,他整日来这里,确实会影响妻儿名声。
乐师闻言苦笑一声:“小的身份低贱,有头有脸的人家不会聘小的,若收寻常百姓家孩子,便不能上门去教,而是要置办铺子买琴,花费太多,小的有心无力。”
“确实是个问题。”赵乐莹微微颔首。
“……小的这些事实在不值一提,还是不要再污殿下的耳了,”乐师看她一眼,又飞速低下头,“殿下,当年第一次见您,小的便因为说错了话,惹得您不高兴了,可如今再见您,小的有些话还是想说。”
赵乐莹失笑:“但说无妨。”
“就是皇上……”乐师咽了下口水,讪讪开口,“虽不知他如何得罪殿下了,可他如今放下九五之尊的架子,整日守在醉风楼外,想来是爱惨了殿下,殿下对他,也不像无情,如今有情人难得,何不各退一步,也省得浪费了大好的时光。”
赵乐莹垂着眼眸不语,手指随意搭在腰胯上轻轻点着。
乐师急忙跪下:“是、是小的说错了什么吗?”
“你没说错,下去吧。”赵乐莹淡淡道。
乐师心里一紧,赶紧低着头出去了。
他走出很远,才懊恼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脸,暗骂自己就是不长记性,殿下明明不喜旁人对她说三道四,他还次次触她的霉头。
……这下好了,老鸨本就不满他一月只来四次,早就动了辞了他的心思,他这回是彻底干不成了吧?乐师叹息一声,愁眉苦脸地正要离开,突然被人叫住。
“公子请留步。”
乐师回头,认出她是方才的丫鬟,急忙行了一礼问:“可是殿下有事找小的?”莫非是要惩罚他?
“没有,公子不必紧张,”丫鬟笑着说完,往他手中塞了一个荷包,“这是殿下给你的。”
乐师愣了愣,打开之后看到几锭银子,顿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