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闻起来都是一样的。
提姆想。
也许在希斯莉那里不一样?
但他还是一言不发地点点头,按照来时的路退出露台,穿过走廊,回到了客厅里的希斯莉身边。
他刚刚坐下,正在思考要怎么告诉希斯莉,布鲁斯估计在来的路上了,格雷伯爵已经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客厅。
“你吸烟了,叔叔。”
沉迷打游戏的希斯莉头也不抬地说。
“嗯。”
格雷伯爵低声回答。
“希斯莉?”
提姆喊了一声,又对着年长的男人和和气气地说,“请允许我将她借走一会。”
希斯莉:?
黑发蓝眼的女孩子在他喊她名字的时候就抬起了头,像一只听到召唤的乖巧猫猫,提姆甚至看到她打到一半的游戏就那样被她顺手关闭,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格雷伯爵笑着对他颔首,同时让开了去走廊的道路。
猫猫跳下沙发,乖乖跟在提姆身后。
一直来到另一个房间,提姆这才停下,对希斯莉说。
“父亲要过来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提姆再次感到了窒息。
短短几个字,就勾勒出了一个控制狂父亲的形象,连儿子以“保护”的名义跟过来监视都仍觉得不够,决定自己亲身上场。
“好呀。”
希斯莉眨眨眼,回答。
“…………”
红罗宾为这场甚至不需要展开话术的谈话陷入战术沉默。
“怎么了,哥哥?”希斯莉有点担心地摸了摸他的脸,摸完又忍不住捏捏,“你是不是感冒了?你的脸怎么这么凉?”
“没事。”
提姆被温暖的猫爪爪一顿乱七八糟糊脸,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他捉住这两只作乱的手,强制镇压,“我要说的就只有这么一件事情————”
—————叮咚!
提姆和希斯莉同时朝着门那边看去,两个人一上一下扒在墙角上,悄悄探出脑袋。
格雷伯爵已经走了过去,拉开房门。
冷冰冰的风灌入温暖的房间,有一缕过于强劲的气流甚至拂到了希斯莉的鼻尖。
“请进。”
提姆和希斯莉都听到格雷伯爵说。
“感谢您。”
另一道醇厚低沉如同美酒的熟悉声音则一同传入他们耳廓。
布鲁斯·韦恩一边踏入客厅,一边和墙角两颗熟悉的小脑袋对视了一秒。
蝙蝠侠:“………?”
他沉默片刻,转开了视线。
提姆在和蝙蝠侠对上目光时就知道自己犯蠢已经被人发现。
他牙疼般地吸了一口气,把还在兴致勃勃暗中观察的便宜妹妹拉起来,牵住她纤细的手腕。
希斯莉倒没有什么被发现了的羞耻心,提姆牵住她时,她就乖乖跟着走回了客厅,准备按照刚刚的位置坐下,捧起她的小茶杯。
“希斯莉。”
布鲁斯沉声说。
“甜心,下楼去大堂买一杯果汁去吧。”
“欸?”
希斯莉眨眨眼,“可是我———”
“去吧,宝贝。随便买点什么。”
格雷伯爵也开口道,他的目光柔和而镇定,具有让人不由自主听从的力量。
被两边用这样明显而拙劣的手法夹击,希斯莉没有生气,只是怔了一小会。
她还是很好脾气地站了起来,接过布鲁斯的钱夹,披上大衣,朝着门口走去。
“叔叔再见,爸爸拜拜。”
门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关上。
“…………”
从他们从墙角出来再到希斯莉离开总共不超过三十秒,提姆还在旁边看戏,忽然意识到,房间里即将被火山爆发所波及的无辜受害人员,就只剩下了他。
红罗宾:“……………”
红罗宾:小丑竟是我自己.jpg
出乎他意料,打破这片沉默的竟然不是布鲁斯。
格雷伯爵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书架旁边,从上面拿了什么,转身回来。
“这件东西交还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他的脸上没有微笑,只有一片阴雨欲来的平静,“韦恩先生。”
格雷伯爵说得很轻,只有布鲁斯一个人听见,坐在沙发那头的提姆没有反应。
布鲁斯盯着他手里的礼物盒,过了一会,才接了过去。
他今天做的是哥谭的布鲁西宝贝的打扮,花哨的金蓝色领带,黑发也被摩丝固定,显出一种玩世不恭的味道,然而那张被大众喜爱痴迷的脸却没有一丝笑意,眼神锐利如鹰。
气氛冷沉地可怕,布鲁斯打开礼物盒盖,从中取出了什么亮光闪闪的东西。
那是一条相当漂亮的项链,提姆缩在沙发角落里,努力辨认着昏暗灯光中项链的轮廓。
那条项链做得相当精巧,显然还有什么机关,所有轮廓都可以细软地叠在一处,躺在布鲁斯的手指中间,仿佛一捧亮光闪闪的银沙。
镶嵌着钻石的花体字本身就不太好认,红罗宾看了半天,最终费力拼出了一个名字。
希?
希斯莉·韦恩?
为什么格雷伯爵会有一条写着希斯莉名字的项链?
提姆的心中还有许多茫然不知的小问号,布鲁斯却在把那条项链攥入手中时,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默。
有一刻钟,红罗宾甚至察觉不到他是否还在呼吸。
金属刺入掌心,鲜血很快涌出,把钻石和那个名字染成一片肮脏的血污,滴滴答答落在茶几上。
项链被布鲁斯捏得变形,发出可怕的噪声,然而他却保持着这个状态,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你还认得出那是什么吗?”
格雷伯爵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俯下身,低声问道。
……
理智之弦在这一刻彻底崩坏。
蝙蝠侠握紧拳头,一言不发地扑了上去。
第158章 赎罪
在蝙蝠侠一拳砸出却被格雷伯爵轻松接住时, 提姆从沙发角落惊恐地跳将起来,快速远离了迅速升温的战场。
他刚刚窜到墙角,扭打中的格雷伯爵和蝙蝠侠就重重摔在他刚刚所在的位置, 沙发“咔嚓”一声闷响, 里面的弹簧碎了几颗。
提姆:“……………”
他仿佛听见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茶几桌面被格雷伯爵一个后空翻时踩碎,碎玻璃哗啦啦落了满地,银盘、茶杯、茶壶全部烂成碎片,法国式的咖啡浸入长毛地毯,仿佛凝固的血液;蝙蝠侠摁住格雷伯爵要把他往墙上掼时又砸烂了背景墙上大大小小的摄影作品, 血液染脏了高档壁纸, 留下刺眼的抓痕。
“刺啦”一声, 沙发被他们扯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棉花从里面源源不断涌出;格雷伯爵回头看了一眼, 蝙蝠侠趁着这个时机, 快、狠、准地在他脸上来了一拳。
“你怎么敢———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
布鲁斯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的,他声音嘶哑,仿佛野兽在极度愤怒时发出的咆哮。
前者闷哼一声, 咽下一口腥咸的黑血, 拧住蝙蝠侠的手腕,将他反剪住。
两个重达两百多磅的成年男子打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破坏力也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简单,客厅很快成了飓风光顾过的地方, 吊灯、茶几、沙发套组、电视和书柜,全部碎裂, 全部被扯烂。
然而提姆看了一阵蝙蝠侠和格雷伯爵的战斗过程, 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
蝙蝠侠用了十成十狠戾攻击的力道, 几乎是堪堪给人留一口气的程度;格雷伯爵却隐隐有和他旗鼓相当的战斗技巧, 然而他却不曾使用,甚至不曾反击。
于是蝙蝠侠一拳拳、一下下砸在他的脸上、身上、仿佛雨点。
在他们推搡到房间左侧时,两头野兽一同撞到了靠墙的酒柜,实木架子危险地吱嘎了一声,蝙蝠侠当即闪开。
格雷伯爵仿佛未曾反应过来,阴影中,实木架子狠狠撞击在他的左肩,尖锐的玻璃片顺势切入他的衬衫,提姆看得很清楚,他这一下必定受了相当重的伤。
被砸了这一下,格雷伯爵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被看准时机的蝙蝠一记膝顶打得骨头咯吱作响。
从列车重返人间的亡者终于不由自主张口,吐出一口黑紫的内脏碎块。
“父亲!”
提姆见势不妙,顾不上危险不危险,也只得从角落中跳出来,直白地提醒暴怒中的蝙蝠侠,“他的状况不太好。”
“…………”
眼前的血色逐渐消退,布鲁斯胸腔剧烈起伏,硬生生止住最后的动作,一言不发地在墙上擂了一拳。
格雷伯爵则摇摇晃晃地半跪下去,低声咳嗽着,银灰色的中长发垂下。
他们两个人身上的西装全部在搏斗中被撕烂,布鲁斯的衬衫扣子全部失踪,像他刚刚进了莺莺燕燕堆,格雷伯爵的马甲则已经染成了肮脏的黑色,和他嘴角的那道黑血一样刺人眼球。
浓郁的酒香从摔得稀烂的酒柜里飘散而出,古典唱片机也遭受了不轻不重的损害,西小协第三乐章时断时续,悲怆、尖锐而刺耳。
在一声寒冷的泛音响起时,蝙蝠侠同样粗暴地拽过格雷伯爵的头发,让他仰起脸来。
两双眼睛无声地对视着,一双是暴怒翻涌着的大海。
格雷伯爵又咳嗽了两声。
“我很抱歉。”
他低语道。
就像希斯莉,蝙蝠侠也以为他要流泪了。
那双嫩绿色的眼睛失焦、神色平静,却又显出血淋淋的伤心欲绝;有一瞬间,蝙蝠侠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眼前这个男人其实和他一样遍体鳞伤,和他一样被命运玩弄得头破血流。
“…………”
这个念头让蝙蝠侠无力地松开手。
格雷伯爵在明明能够攻击时却做出格挡、在可以扭断他手腕的地方轻飘飘将他送出、甚至是站着不动被砸中的那一下,布鲁斯几乎是在单方面凌虐着他。
细枝末节可以显示出,格雷伯爵明明也有恐怖的格斗技巧,却并未应用在这次战斗中。
当理智卷土重来,布鲁斯复盘了这次战斗,并清晰地意识到,格雷伯爵的这些奇怪的行为,都指向了一个词。
——————赎罪。
他在用身体的痛苦洗去心灵上的痛苦,用自己的鲜血抹除心灵上的伤痕。
“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
布鲁斯慢慢蹲下身,对着眼前的男人低声道。
“但你想留在我的女儿身边,是不是?”
格雷伯爵低低咳嗽了一声,看上去正想说话,房间门忽然传来“滴哩”一声轻响,随即被轻快地推开。
这一瞬间,蝙蝠侠本侠和从列车归来的死者都爆发出了极强的速度,前者快速系上西装领口、捋顺头发,后者扑到唯一一个没有裂开的小沙发上,假装一切无事发生。
“我回来啦————?”
裹着雪白大氅的希斯莉俏生生立在门口,她今天将一头乌木似的长发盘成了花苞头,脸颊略有血色,笑意盈盈,仿佛有人用初雪、宝石和阳光投入窑中烧制,才烧出这样一尊甜美的瓷娃娃。
望着屋子里的情形,她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
瓷娃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与此同时,还在房间里的三人都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寒意,他们的直觉在朝他们疯狂尖叫—————
“宝贝,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刚刚有一阵飓风。”
坐在脏兮兮的沙发上读扯成两半的报纸,格雷伯爵头都不抬地说。
“……一阵化成人形的飓风,甜心。”
布鲁斯咳了一声,低声道,“它把我们都袭击了。
希斯莉点点头,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是走进了客厅。
刺鼻的酒味刹那间冲入,客厅的狼藉、血迹、盘碗碎片,老父亲淤青了的指节、格雷伯爵努力用报纸遮挡却依旧清晰可见的撕裂伤,全部倒映在希斯莉清澈的冰蓝色眼睛里。
她打开手中提着的购物袋,在路过身体僵直的红罗宾时,给他递了杯温奶茶。
“…………谢谢。”
提姆受宠若惊地接过,感到身上的寒意也被这杯奶茶所驱散了。
希斯莉接着往前走。
紫黑色的血液沾在她雪白的高跟鞋上,显出某种被污染了的美丽,仿佛地狱里开出的小花。
她接着来到老父亲面前,将购物袋放在一边。
“甜心?”
布鲁斯钢蓝色的眼睛和他对视,声音像柔和的蜜糖。
希斯莉平静地望着他,忽然一把扯开他系得相当严实的西装领口。
红罗宾:“?!”
老父亲也很显然没预料到这样突然的动作,即使希斯莉确确实实能给他阻止,但他还是顿了一下,让她顺利把这件西装扯走。
“哗啦”一声,定制西装的钻石纽扣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希斯莉绕着老父亲走了一圈,确认他身上没有别的伤口后,停在他的正面。
在布鲁斯逐渐消失的微笑里,希斯莉径直牵起老父亲受伤的那只手,无视掉他故作轻松的半握拳,不容反驳地一根根掰开。
——————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横贯过布鲁斯宽大的掌心,边缘的血肉都有些模糊,仿佛谁用钝刀子在里面割过几十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