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的风沙隐隐呜咽着,怨气所构成的巨龙俯下身去,迟疑着凑到黑发青年身边,与他鼻尖相对。
“………”
彼得则完全因为该隐的描述而呆住了。
“这边走。”
黑发青年领着他穿过沙坑与黑色石碑边缘的一条小道,径直向下走去。
“这里曾经不是这样的,”一边走,该隐一边低声说,“河流曾经在这里径直穿过,确保所有葡萄都会结出甜美如蜜的果实,所有花朵都有沁人心脾的香味………”
他的话一下止住了。
——————而彼得知道为什么。
事实上,年轻的超级英雄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在小路尽头,是一座座石头搭建成的小屋,除了砂石色残留在它们斜尖顶的屋顶上,证明了五分钟前它们应该还在地下,彼得几乎以为自己是在迷路中来到了某个村庄。
——————它们被保存的是那样完好,仿佛雪景球中永远颜色鲜艳的建筑装饰,就像只要走过去敲敲门,就会发现还有人住在那里一样。
“………神啊,那里是我的家。”
在小蜘蛛身边,黑发青年喃喃道。
他的手抬起,指了指最后一间石头小屋的尖顶,又无力地垂下。
“我唯一的、最珍视的兄弟,就倒在那里,血液流进田地,眼睛望着天空。”
随着他悲伤可怖的描述,彼得安抚性地拍了拍黑发青年的背;在好一阵笨拙的安慰后,该隐稍稍恢复了平静。
“那里是巴里的房子,”漫步在过去的道路上,黑发青年指了指最旁边的一座石头房子,“我离开的时候,他正值新婚……这个是木匠本丢的房子,我的弟弟最喜欢的那把椅子就是他制作的……那边的是美蒂的田地,她酿的葡萄酒是最香醇的,所以神格外喜爱她的贡品。”
该隐的语言朴素而美丽,充满特殊的气息,空空荡荡的村庄在他的讲述下重新焕发出了过去的生机,仿佛孩童们正在农田两边奔跑玩耍,欢笑声而不是粗糙沙粒依旧在温柔的风里徜徉,成年人们则头顶羊毛、谷物或果实筐,在播种与收获的季节间奔波。
——————而阳光永不落下,照耀着这片翠绿葱郁的土地,像一道热烈欣赏的目光,停留在世界上最美的绿宝石上。
“………”
年轻的超级英雄忍不住碰了碰一个搁在屋外的石磨,他的手指刚刚碰到其中的谷物,那东西就在他的指尖化为灰烬。
黑发青年望着他这样做,微笑了一下。
“我已经很老了,我的朋友,”该隐淡淡地说,“老得不应该记得这些,老得应该和他们一样。”
他的脚步声轻轻回荡在沙坑里,无端显得有些寂寥。彼得正要反驳,黑发青年已经带着他停在了一栋石质小屋面前。
在经过其他的房子时,该隐从没有这样做过,于是小蜘蛛光速闭嘴,打量了一下这栋小屋,并很快注意到,它所在的位置有些熟悉。
小蜘蛛陷入战术性沉默,“…………”
该隐看出了他脸上过分活跃的表情,确认了彼得的猜测。
“这里就是我过去生活的地方了。”
黑发青年平静道。
——————亚巴顿默默敲了敲系统,示意它打开录屏功能。
“吱呀”一声,伴随着沉重的摩擦声,石头小屋的大门被该隐和彼得合力推开。
前者没有感觉到一丁点阻力,后者则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用了力,一千多年前的这栋小屋就朝他们缓缓敞开。
天光照亮了昏暗的室内,露出内部古朴的风格,黑发青年立在门口,僵硬仿佛一座雕像。
良久,他才如梦初醒般踏入屋内,环顾着这里的一切,彼得紧随其后,小心翼翼地踩上了石头小屋的地板。
“这里看上去真不错!”小蜘蛛下意识就要称赞,“你说得对,那把椅子酷极了,我喜欢这个颜色。”
该隐温和地笑了笑。
“我的兄弟并不喜欢灰泥的颜色,所以我们在建造这座小屋的时候有了更多的选择,他是个这方面的天才———”
在小蜘蛛的注视中,黑发青年的表情忽然变换了一下,流露出一种不解的神色。
“怎么了?”
彼得有些不解地问。
他的声音空洞地回荡在石头小屋里,下一秒,彼得就看到,该隐小幅度对他做了个“止声”的手势。
“………”
小蜘蛛连忙双手捂嘴,让自己安静下来。
黑发青年慢慢皱起眉,仰起头,嗅了嗅空气,往后退了一步。
他走到那张椅子前,半跪下来,将鼻子贴近木头,轻轻嗅了几秒钟,随即来到房间靠墙的石头架子前,将脸凑近每个瓶瓶罐罐,闻了两下。
——————该隐似乎在找什么。
反复几次后,彼得渐渐意识到了他这套动作是在做些什么。
小蜘蛛满脸茫然地看着黑发青年在房间里打转,半点不敢出声。
终于,在找过一圈后,该隐重新走了回来;他脸上的神色不像刚刚那样吓人了,不过也不再平静。
“我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气息,”他低声说,“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东西吗,Tujriko?”
———————这个古怪的发音,彼得还记得一清二楚。
“记得,”小蜘蛛连忙回答,“怎么了?”
“它的气味遍布这里。”
顿了顿,该隐慢慢地回答。
“诺瓦,我饲养过的第一只Tujriko,在我被判流放刑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了……因为失去主人的Tujriko不是被重新领养,就是会回归自然,重新成为没有意识的黑暗。”
——————正午光线明亮,旁听着的亚巴顿却有一瞬间被寒意击中。
在地狱的君主晦暗不明的目光下,被谎言契约操控着的黑发青年启唇,迷惑不解地低语道。
“………它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第211章 鱼食
伴随着天边隐隐的雷声, 暴雨倾盆而下。
蝙蝠洞里,空气冷得近乎凝滞。
布鲁斯的手上已经缠了雪白的一圈绷带,之前召唤恶魔时的伤口被阿尔弗雷德妥善处理过。
———————除了召唤时所需要的血液,心神不宁的恶魔没有向他索要任何东西, 就匆匆离开了。
接下来要怎么做?
蝙蝠侠尽可能冷静地想。
这一次和十五年前是如此相似, 但与十五年前不同, 他得到了更多的讯息。
十五年前的布鲁斯·韦恩是一个绝望的父亲, 甚至连他的敌人都无从看见,仿佛在茫茫雪夜寻找一个早就被覆盖了的脚印。
十五年后,布鲁斯终于抓到了幕后凶手的蛛丝马迹。
超人的消息还在透过联络器不断发来, 布鲁斯只需要扫一眼他发来的图片, 就可以得出和人间之神相差无底的结论。
——————当新一张照片发来时,蝙蝠侠微微怔了一怔。
身体快过理智,在意识到之前, 他已经将照片放大,仔细观察着那个蝴蝶结发卡。
“…………”
蝴蝶结的颜色已经有些旧了,小小的复古蓝, 躺在超人的手心里, 像一片干枯、破碎的花瓣。
在这张照片后, 克拉克同样发了一段消息过来。
【在一个婴孩雕塑里找到的,它被命名为完美恩赐,B,我觉得这有可能指的是001。———S.】
蝙蝠侠的指尖悬停在投影上, 僵住了。
与此同时, 蝙蝠洞外的闪电带着可怕的雷声重重劈下。
有一瞬间, 布鲁斯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僵冷, 仿佛他刚刚死去了一次。他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再也不能忍耐般低下头去,将脸埋在手掌里。
黯淡的蝴蝶结逐渐和开始模糊的记忆重合,直到一个画面挣脱那些灰色的迷雾,带着鲜明的色彩和温度,径直冲向布鲁斯。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奔向布鲁斯,一把抱住他的小腿,死也不肯撒手了,笑声清脆甜美得如同银铃。
小孩子比成年人稍高的体温和特有的香味一起透过薄薄的西装裤,在布鲁斯低下头想要抱她起来时,他才注意到,她抱着他的手臂是那么紧,连头上心爱的小蝴蝶结发卡都撞歪了,即使那个发卡是她自己珍爱地挑选后布鲁斯买给她的。
——————正是在那个瞬间,布鲁斯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孩子究竟有多么依恋、需要着他,好像她的父亲就是她的全世界。
而在那一件事情发生之前,他明明愿意用他有的一切庇护她一生。
“叮”地一声,有人进入了蝙蝠洞。
“布鲁斯,我很抱歉,我……”迪克缓步走近,谨慎地停在布鲁斯的椅子附近,“是我没有在注意周围的异常,我就在附近……我早应该察觉到的。”
——————蝙蝠侠坐在椅子上,没有转过身。
布鲁斯沉默片刻,再开口时,他偏过头去,让迪克无法看到他的脸。
“不。”
他低声说,“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在布鲁斯开口时,大蓝鸟就已经惊异地抬起头来。
在他的记忆中,迪克也仅仅听过几次这样的嗓音:布鲁斯的情绪是克制的,可它同时听上去是那么绝望、嘶哑,像一只精疲力竭的困兽。
“……听上去你好像比我们都知道些什么。”
大蓝鸟顿了顿,有些迷惑地眯起眼睛。
“希斯莉的事情,我不想任何人参与,”布鲁斯说,“但有一件事情,如果你愿意去做的话——”
“是什么?”
迪克沉下脸,顾不上和蝙蝠侠在这种时刻计较“家庭教育”这种永远讨论不明白的事,直截了当地问到。
“几个星期前,那个女人把一块芯片交给了别人。”蝙蝠侠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迪克面前,平静道,“我需要你,把那块芯片带回来。”
“小翅膀?”
离家几月刚被红罗宾科普完的大蓝鸟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你让我———”
蝙蝠侠有些阴郁地凝视着他。
“没问题。”
沐浴在这种眼神里,迪克下意识答道。
——————在红丝带和小丑一起从哥谭市神秘失踪后,不管她给了杰森什么——那样东西,蝙蝠侠必须拿到手。
尤其在那个女人确实知道些什么的情况下。
如果没有她提供的芯片,那么超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那个错乱的时空联系上蝙蝠侠。
玫瑰香气依旧近在咫尺,梅菲斯特的红色唇瓣在布鲁斯眼前一张一合,做着那几个时常让他从噩梦中惊醒的口型。
“小——心——有——鬼。”
布鲁斯疲倦地闭上眼睛。
…
——————亚巴顿说他那边的事情开始出现苗头了,他赶不回来。
肯的意识像平静的夜风,冰冷地传递给其余两只仍在愤怒之中的希斯莉,帮助他们有效降温。
此时此刻,三只希斯莉都挤在提灯的光晕中,站在韦恩大宅的屋顶上。
希斯莉的卧房现在已经完全朝其他人敞开,那里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而披着马甲的希斯莉都不惧冷热,即使站在雨中谈话也没有关系。
——————我负责去联系叔叔和优格尔他们。
肯提议道。
“我去找最后那个实验室,那个狗杂种别想多碰她一个手指。”
加布里埃尔雪泊似的长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愈发显出一种雌雄莫辨的圣洁,他没有用圣灵之翅烘干,蓝紫色的眼眸冰冷地望着韦恩庄园上空的黑雾。
——————不要忘了你为什么之前没有去找。你和我们不同,你要克制自己身上可以轻而易举毁灭地球的力量。
高大的金发男人抬起手,平静地摸了摸大天使美丽得让人眩晕的脸。
“………”
加布里埃尔漠然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嘴角一撇,做出了个有些委屈的表情,在另一只自己的手心上小狗似的蹭了蹭脸。
“我知道了。”大天使低声说。
“小丑呢?”
梅菲斯特忽然问。
紫发女人身上的晚礼服已经被狂涌而出的欲望丝带们扯出好几个口子,再被雨淋得透湿,看上去更加像暴雨夜会出没的美艳幽灵。
她这话问得莫名,大天使和肯都下意识看了眼希斯莉卧房的方向。
透过打开的窗户,玫瑰大美人蜘蛛般悄无声息地爬进了卧房,环视一周,大步走向抽屉。
——————小仙子依旧藏在只有希斯莉们才找得到的地方,无精打采地吮着蜜糖水。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哭唧唧、黏糊糊、满头绿发的小丑团子消失得一干二净,无论是梅菲斯特还是加布里埃尔,都没感受到他血液中特有的恶毒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