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了!”她听见小丑从胸腔里呐喊出声。
外面的天空雷雨交加,巨大而可怖的光柱击穿了一颗大树,惨白的光在黑暗中照亮了小丑鬼魅似的脸。
梅菲斯特侧耳倾听,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正在迅速上楼,□□和人们狂笑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像人间最惨烈的交响曲。
“来,来我这里。”
小丑在黑暗中对她伸出手。
梅菲斯特看了他一眼,无数红丝带迅速从她的身体里延伸出来,掰住栏杆,狠狠撕扯。金属发出变形的让人牙酸的声音,被轻而易举地扯开,丢到一旁。
红丝带在她的身体旁漂浮不定,像玫瑰丛簇拥着它们的皇后,一闪而逝的雷电照亮了梅菲斯特的脸,她是一座美与恶涂抹而成的石膏像,雪白、殷红、漆黑,浅紫色的长发垂落在她的肩上,像夜晚迷乱的星轨。
美得勾魂夺魄,也恶得惊心动魄。
“来。”
小丑忽然沉下声音,第三次重复道。
在他的视角,红丝带沉思似的看了他一会,仿佛在犹豫是等在他身边,还是现在就冲下去大杀一通。
她的丝带最终隔着栏杆晃晃悠悠伸了进去,舔掉了他手掌上磨出的血珠。
【欲望丝带同步程度:30%】
阿尔弗雷德把肯的房间安排在希斯莉旁边,并整理出了客房所需的全部东西,包括合适图案的枕头、被子、靠垫等。
整个过程中,希斯莉都在凑热闹,给肯换了花里胡哨的香薰和泡泡浴球,甚至还给他挑了一只小熊。
一米九的男人站在原地,沉默着,手里被塞了一只毛绒绒的小熊,画面不和谐且惊悚程度堪比视觉污染。
银发老管家在旁边看着,以为肯至少也要沉一下脸,但他面色如常地看了看这个玩具,并没有表现出不喜欢,而是一直捏在手里。希斯莉没让他放下,他就没有放下。
灯光下,他垂着蓝灰色的眼睛,睫毛都是浅浅的金色,像一汪冰冷又温柔的雪泊。
“晚安。”
希斯莉憋着笑对大只些的自己挥挥手,跟着阿尔弗雷德走出房间。
——晚安。
肯静默无声的看着她,目光里平静又包容。
等希斯莉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她锁上房门后一转头,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等待她的肯。
他来拜访时不会戴上他的面具,也不会戴上刀,但还是穿着他的工装裤和皮鞋。即使他依旧看上去冰冷而不近人情,但至少比“杀人鬼”的造型要好些,只是“罪犯”级别。
——肯走过来牵着希斯莉的手,和她思维共享后,冒出一串哭笑不得的思维泡泡。
——我觉得他大概接受我了。
“那是因为我们一直在他的雷区蹦迪。”
希斯莉顺势躺回他怀里,哼哼唧唧抱怨头痛,肯和她都能听见,脑海中那一串串“丁零”“丁零”的提示音。
【欲望丝带同步程度:30%】
“她开始了?”希斯莉声音含糊地问。
【欲望丝带同步程度:45%】
——嗯。
肯找了毛巾来给她擦脸。
【欲望丝带同步程度:50%】
今夜是尤为不太平的一夜,小丑从阿卡姆再次越狱,同时带着大批高智商罪犯与超能力者扬长而去。
地狱里的恶鬼重返人间,罪犯们重新在城市里为非作歹,烧、杀、抢、掠,人们哭喊得越大声,他们便越肆无忌惮。
蝙蝠侠和罗宾紧急出动,布鲁斯调出战甲,忽然——一个念头击中了他。
那只是电光火石间灵光一闪,希斯莉——红丝带,那个在哥谭掀起腥风血雨狩猎的红丝带标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奇怪字体。
是什么?
如果没看过那一天晚饭的监控,估计所有人都会以为红丝带也是毫无人性的野兽;但蝙蝠一家都见过红丝带的另一重身份,梅菲斯特,一个和善的长相艳丽的“普通”女人。
野兽和人类之间炫耀或表达讯息的方式截然不同。
蝙蝠侠大步走到电脑前,把那张平面图重新打开,缩小,努力忽视高楼之间的缝隙和歪歪扭扭,连接起那些密集的红点;他的心在胸膛里响亮地撞击,呼吸却维持的异常平稳。
旋转地图、翻转、倾斜、曲线更改,莫名其妙的符号在短短几步内变成了一个熟悉的词。
“H I”。
她用血和人堆出了一条用来和人打招呼的路。
蝙蝠侠双手撑桌,嘴唇抿得很紧,屏幕的蓝光倒映在他的眼睛里。
没有什么比发现野兽具有人的思维和示威方式更可怕的事了,此时此刻,和梅菲斯特对比,隔三差五来拜访希斯莉的肯简直就是温软无害的小狗。
希斯莉此时正和肯躲在大床上,远程观战阿卡姆疯人院的突发新闻。
她此时正在发烧,整个人都有气无力地缩成一小团,被游戏系统的过激提醒折磨到头晕脑涨。
低烧感像小小的针一直扎她的后脑,但希斯莉和肯的心态都很好,一个在病痛中稀里糊涂想要睡觉,另一个无论轻拍希斯莉几个小时都不觉得疲惫。
——亚巴顿拦住了大部分在往这边窥伺的人。
肯回了马甲群里的消息,把亚巴顿的对话框显示给希斯莉看。
希斯莉就点点头,像只无精打采的小猫咪,趴在肯的肚腹间打盹。
——梅菲斯特要行动了。
听到这里,希斯莉强打精神,去看手机上梅菲斯特说了什么。
梅菲斯特的回话也一如既往的简洁,恨不得次次都已读不回。
——“第二步”。
猩红的丝带高高扬起,重重落下,抽飞一片血肉哀嚎。
梅菲斯特这次没有像之前那样,把人打得三四个月出不了医院门,而更多的是搅乱人群中的浑水,把恶棍们的情绪激发到极致,再功成身退。
火光之中,她又一次已读不回,转而向火场深处走去。
周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动作,小丑一个人跑得太远,其他人都在单打独斗,像野兽一样圈起彼此的地盘,恶棍撕扯恶棍,恶霸殴打恶霸,□□和人们的声音不绝于耳。
随口吸干了一个横冲直撞上来的倒霉蛋,梅菲斯特朝着地下试验场的方向进发。
她的脑海里是四十年前阿卡姆疯人院的地图,即使墙体重建、建筑物倒塌,丝带也可以把她送上任何地方。
她最终在荒凉的疗养后院停住,在脑海里默默过了遍地图,望着地面上被杂草盖吊大半、锈迹斑斑的下水道井盖。
试验场就在这下面。
一条丝带把这下水道井盖提了起来,触感若隐若无传递给梅菲斯特。她厌烦的皱起眉心,更多的丝带托着梅菲斯特稳稳下降,她将手一抬,那条丝带又用来把井盖重新合上。
这里也早已经干涸,不与哥谭的主管道接通,而是自成一派,由于几十年之前就没人用了,更加自顾自地破败荒凉。
梅菲斯特就走在这样的管道中,甚至能听见自己高跟鞋在墙壁上不断反射回来的声音。
这里漆黑如死,但她完全看得清黑暗里面有什么,因此也不担心有东西敢在她面前搞突然袭击。
她最终走到了管道的尽头,这里宽广仿佛一座隐秘的宫殿,砖墙也保存得完好无损,淡淡的微光从细小的漏水口缝隙里落进来,像无关紧要的尘埃。
梅菲斯特的丝带稳稳对准了砖墙的正中,就要下手。
“不要这样做。”
一只手从虚空中探出,仿佛一早就知道她要不耐烦。这只手青白、指节修长,腕骨上还系着一条陈旧的缎带,在制止了她以后,更多的部分由这只手伸出了虚空,接二连三显形了手臂、肩膀、身躯和头颅。
正是地狱的君主,亚巴顿。
黑发青年站在这里,甚至脖子上还有一个温莎结的领带。他看上去是匆匆赶来,只来得及收敛了头上的角和过于吓人的眼睛,看上去挺拔又温柔。
【欲望丝带同步程度:50%】
这是一个不尴不尬的数值,梅菲斯特也许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也许不能;即便如此,她会不会听进去肯也无法保证。
欲望丝带和他的山羊角不同,四星级的山羊角同步率开到最高也只是莫名其妙的表演欲,五星级则是很危险的双刃剑。
用得好,所向无敌,用不好,自己也会被割得鲜血淋漓。
眼下梅菲斯特就在安静的看着他,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过了一会,她终于主动退开,等着他先动作。
亚巴顿静了一静。
他踩下脚边的第一块砖,然后是第三块,第十一块,随即对着一个忽然弹出的小机器低声说了什么。
过不了一会,机关启动的声音隔着墙清楚地落入亚巴顿和梅菲斯特的耳朵里,他们默契地各退一步,管道尽头在他们面前轰然打开。
“请。”亚巴顿站着没动,带着点笑意说。
等梅菲斯特再去转头找他的身影,黑发青年已经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影子。
她索性不去纠结,转而走进这泛着腐烂和血腥味的地下试验场。
四十年前的时光像在这里被固执地留下,设备、风格、设计方式都是四十年的模样,灰尘在架子上积了一寸又一寸,随着梅菲斯特的走过,飞得铺天盖地,阴暗又吊诡。
除了鼠妇和书虫还在孜孜不倦地啃食这里的纸质资料,再也没有其他一星半点依旧算得上是“活着”的生物了。
梅菲斯特在这些工位周围走着,看到无数处被烧得焦黑的人型,仿佛瞬息之间,这里发生过一张集体自燃事故。
痛苦的人在徒劳地试着熄灭它们,但最终,该离开的人还是离开了。
发生了什么?
这让梅菲斯特愈发意识到,这里有很多真相等待着被人发觉;也许那时候的人可以撒谎,调查结果和事实不会撒谎。
她耐心地拂去了一个文件夹上的灰尘,准备从这本她看不清名字的文档开始。
文件名:《关于“永生”的收纳规定》
希斯莉现在比入睡前更加不好受。
如果说之前的梦都只是在吓人,那么这是一个就是真实的惊悚故事了。
她一睁开眼,就看到无数条几层楼那么高的大蠕虫在向她张牙舞爪扑来。蜘蛛,甲虫,鼠妇和蚂蟥,它们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强,在让希斯莉感到恐惧的同时,又真实地剥离着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就像她在猝不及防第一次入梦时,就是吃掉了非常大的一次暗亏。
肯,梅菲斯特和亚巴顿。
希斯莉要拼尽全力把这些名字握在手里,掐得出了血,才能不下意识地遗忘他们,遗忘他们为什么要叫这些名字。
她一路奔逃,拖着气喘吁吁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走位躲开了那些在后面追着她的人。然而他们穷追不舍,似乎唯一的作用就是要将她逼上天台。
而希斯莉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
在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后,她毫无停顿地跨过了两道楼梯,一瞬间从上行人变为逆行人,消失在了人海中。
在脱离那群蠕虫后,她的记忆瞬间变得清晰不小,恢复了之前的水平。
外面一定发生什么事了,希斯莉想。
比起单纯的窥视和定位,这一次的梦像是一部份的流水线,完完全全落在她手里,人赃俱获。
流水线的组装需要三步,激发恐惧、提取恐惧、再将恐惧发送到需要此类商品的国度。
即使完全不愿意提起、也不愿意回忆,希斯莉还是忍不住想起了从前的梦。
她曾经这样回到了二十岁,在二十一岁时逃离了试验场,最终死在那一年,被疾病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吞噬了尸体。
她在那一年忘记了很多事,也封存了很多事,但希斯莉知道,自己也想要获得全部的真相。
五分钟后,希斯莉面色平静地醒来。
这一次,没有亚巴顿,她也以五五分的姿态和那个“世界”窥伺她的人打了个平手。
肯没有醒,在觉得她轻微动了动后,直接伸出一条手臂,把她捞回来大睡特睡。
希斯莉当然是对此没有异议,她发着烧,本身就需要养精蓄锐,大豹子和小猫咪彼此叠着,毛茸茸的头凑在一起,爪爪也搁在一起。
梅菲斯特在地下试验场看了很久。
每一份文件都被她深深刻下脑子里,最重要的东西被她藏在身上,剩下的资料,梅菲斯特看过就烧。
正如她的猜测一样,当年的实验即使闯到这里也只能看见语焉不详的部分记录。
可以确认,希斯莉·韦恩曾经被用作实验,研究人员们也拥有过她的干细胞、红细胞和骨髓。
到后来,她根本不再仔细研读这些文件,而是看过就烧,看过就烧。
灰尘飞起三丈高,可梅菲斯特本人又不怕一氧化碳,被烧得只剩灰烬的文件碎片很快就有慢慢一捧了,实验室里唯一的提示也被梅菲斯特抹得一干二净。
她把最后一份记录扔进火里,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站起身来。
排水口漏进来的零星的光落在梅菲斯特脸上,妖异又惹人注目。计划到这一步都有被完美执行,她迅速从排水口撤出,回到地上,盖上下水道井盖,并回到战场。
在这里,被她吸过一顿的人刚好还差一分钟就会离开,梅菲斯特当然不会放弃这难得的天赐良机,刚刚消耗了一顿、有些萎靡的红丝带,像个抱着芬达对瓶吹的小孩子。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是梅菲斯特的盛宴时间。几分钟过后,想要逃跑的一堆人都被吸得手脚微微抽搐,在原地彻底不动了。
等小丑寻着消息找来,梅菲斯特正站在一地躺倒的人的中间。
他满身血污,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衣服也很狼狈,有明显扭打过摔得淤血的身体特征。反观梅菲斯特,她此时精神抖擞,再一次吸饱血的丝带亲呢地吻她的脸,她身上毛骨悚然的野兽感又变本加厉地反扑回来,配合她脚下不知生死的人,杀伤力简直十倍。
没等小丑走进,她就用冰冷得吓人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小美人?”小丑停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过了一会,她仿佛才意识到他是谁。
即使这样,她的眼神也一直都没有改变,那是一种猎人即将撕碎自己猎物的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