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舟舟欲言又止,晏缺回望过来时,她叹息一声,选择一个滑铲奔向天坑之下。
她忘了手里还紧紧拽着晏缺,于是,晏缺冷着一张脸被池舟舟拽着从峭壁上飘下。
……
进入岭内后,气温骤降下来。
在峭壁之上还天光尚好,谁知下来后转瞬没了阳光,黑云压城,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池舟舟灵识外放谨慎前行,整个危地只有她靴子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她正觉得安静的有点奇怪,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小动物的呜咽声。
池舟舟和晏缺对视,放开手率先往声源处走去。
晏缺手上力道忽空,脚下微顿,很快选择追上池舟舟的脚步。
他转过弯,就看到池舟舟怀中抱着一只小奶狗,正在芥子囊中翻箱倒柜找药材,而小奶狗只是后腿蹭破了一块皮。
晏缺冷眼打量小奶狗,狗崽子往池舟舟怀中拱了拱,又开始哼哼唧唧。
晏缺嗤笑,瞧着池舟舟语气嘲讽:“这狗不对劲,你看不出吗池舟舟?”
池舟舟冲晏缺眨眨眼,终于摸出一只白瓷小罐,从里面摸出一颗药丸塞进小奶狗口中,还温柔安抚道:“狗勾这么可爱,怎么可以欺负狗勾呢。”
晏缺沉默了。
池舟舟却还没忙活完,她趁晏缺不注意,从手环里摸出一捆绷带,冲着小奶狗柔弱友善地笑道:“别怕,姐姐给你包扎一下,很快就会好了。”
小奶狗冲池舟舟嗷呜叫了一声,埋起头来却露出得逞的奸笑——
呵,他还以为新任犬神是个什么狠角色,不过如此!还是老大太谨慎了。
他们恶狗岭出身的高贵狗子永不为奴!!!
小奶狗还在自得,只见池舟舟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拆解绷带,从左前腿缠起,一路经过前胸缠到右腿……还没有停下。
小奶狗愣住了,等它回过神来,早已变身一只绷带狗。
池舟舟这厮竟连尾巴都没放过!
小奶狗反应过来,想要脆生生凶一嗓子,结果出口变成好大一声“嘎——”。
???它的恶犬之力呢?怎么会这样?
气氛顿时凝固了。
池舟舟拍了拍手咋舌:“嚯,好好的狗不想当,偏要当鸭子,现在的的年轻狗啊……”
小奶狗被说懵了,低垂下脑袋,好像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
晏缺看着池舟舟右手扯着绷带圈,好像在遛狗一样。别开眼不去看:“你喂它吃了什么?”
“鸭鸭丹,华华丹的改良版,是我和玄明峰的师兄炸了三天厨房搞出来的,怎么样?”
晏缺不答,可能觉得不怎么样。
小奶狗听到这话,终于明白自己被池舟舟耍了。
它迈着小碎布挪到池舟舟身边开始数落:“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池舟舟好嫌弃好嫌弃地看它:“果然破锣嗓子爱叫唤,鲁迅诚不欺我。”
小奶狗:“……”
自闭了,我好想老大。
然而奶狗还是太年轻了,它哪里懂得面前这粉毛的心思。
就在它准备趴在地上睡觉耍赖时,池舟舟扯了扯手上的绷带圈,命令道:“我救了你,这鸭鸭丹加绷带少说也得五万灵石吧,你要卖身还吗?可是这点狗肉连零头都不够啊……”
小奶狗惊了,这就是传闻中的正道修士吗?说好的朴实无华,正直坚韧呢?
它发着抖往后退,看起来好像一只电动绷带狗。
池舟舟蹲下身,笑得狰狞可怖,引诱道:“那就带我们去找你家大人。”
小奶狗连忙点头,积极地在前面带起路来。
它还没放弃抵抗,准备把池舟舟带去老大那里,让他们吃点苦头。
池舟舟握着牵引绳,百无聊赖地跟在小奶狗身后,在断垣残壁之间拐来绕去。
房屋渐渐稀少,前方出现一条林中小道,路不长,依稀可以看到尽头是一处小木屋。
小奶狗看到木屋前熟悉的身影,顿时热泪盈眶。
不顾绷带的束缚,宛如雪橇犬一般扑过去:“嘎嘎嘎—————”
池舟舟觉得雪橇三傻合起来都没这么大劲。
他们靠近了,那卧在地上的黑色身影终于站起身来。
池舟舟看到一只巨大无比的藏獒。
它毛色乌黑泛着光华,双眼蕴着狠戾无情,嘴角是类似涎和血的混合物。慢慢走近时,池舟舟才注意到,这只藏獒口中叼着一大片衣物残料。
藏獒走到池舟舟身边,轻轻将那一点衣物残料往她手中塞,颇有些邀功的意味。
池舟舟有点懵,接下那一点点红白相交的布料,随风飘摆间,池舟舟看到衣角绣着“北山”两个墨色小字。
她脑中轰的一下炸开,似乎明白了能让晏缺发狂的魔物为何意。
池舟舟转头还没来得及解释,晏缺整个人的气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池舟舟头一次完完整整看到晏缺一副金瞳,冰冷如杀神的样子。
没有往日撼天震地的魔息,也没有愤怒,他冰凉的掌心掐在池舟舟脖子上,好像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晏缺一副俊颜凑近,鼻尖贴着池舟舟,语气森然道:“所以,你也想要我死吗?池舟舟。”
池舟舟:来了来了。
她隐约记得系统说晏缺是双眸猩红,可现在分明只是金瞳啊?池舟舟按下心中疑云,觉得自己发现了盲点。
晏缺手上没有用劲,池舟舟白皙的脖颈却还是红了。
她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于是气若游丝回答晏缺道:“我……没有,好像是……你想让我死……”
感知到池舟舟的抵触,晏缺似乎稍微清醒过来。
他迷惑地望着池舟舟,掐着脖子的手在犹疑。
池舟舟趁机覆手在晏缺手背上,从手环中召出封印绷带。
月白色绷带柔中带蜜,牵牵挂挂缠上了晏缺手腕。他们一圈又一圈顺着手腕游走到了胸前,爬上他脖颈,最后轻柔地落在晏缺双眸,将他金瞳遮了起来。
池舟舟抓着晏缺被缠住的那只手,想了想,和自己的手缠在一起。晏缺现在的状态不对劲,加上使用次数有限,她可不想出什么意外。
晏缺终于安静下来,亦步亦趋地跟着池舟舟行动,乖顺的不像是本人。
池舟舟疑惑道:“阿缺?你还好吗?”
晏缺嗓音沉闷:“嗯。”
他不知道为何看到晏家的弟子服就会发狂,但是牵着池舟舟的手会让他好受很多。那手柔软,温暖,干净,有着能安抚他狂躁的力量。
池舟舟见人没事,故意咳了几声向晏缺表达自己的不满。
晏缺垂眸不语,只是紧紧抓住池舟舟的手。
立在池舟舟身畔的藏獒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它眼神复杂地看向两人交握的手,狗嘴一张,破口大骂:“汪汪汪汪汪汪!”
没说完,被从天而降的小翘臀一屁股压得趴在地上了。
小翘臀沉声道:“汪汪汪。”
藏獒顿时哼唧着不敢吱声。
池舟舟:“……”
水文可耻莫要如此胡作非为。
惊雷响起时,黑云压得更低了一些。
池舟舟还未做出打算,脑内系统音又在疯狂作乱了。
【池舟舟做了个梦。梦里那人待她温柔如春风,玉炉香暖,窗轩雨疾,百转千回复又离去。】
【她从梦中惊醒,脸颊潮红,看着面前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晏缺,夺门狂奔而出,迷失在丛林之中……】
池舟舟:?
所以她到底做了个什么梦???
第23章 、Chapter 23
庭前黑云如幕,林间树烟笼合。
池舟舟面色复杂,飞快地瞄一眼晏缺,想到系统“玉炉香暖,窗轩雨疾”的描绘,又略显不自在地扭开头,耳垂滴血一般红。
晏缺眼上蒙着白纱,自然是注意不到她的行径。
池舟舟试图转移注意力,于是一脸严肃盘问藏獒:“这衣物残料你从哪来的?衣服的主人现在何处?”
藏獒原地转了个圈叫了几声,很奇怪,池舟舟莫名听懂了狗子要表达的意思。
池舟舟被这狗语里的信息量惊到了,她怔了半晌,才向晏缺转达,表情里满是诧异。
“嗷嗷说,鬼节马上要到了,鬼界那头点名要三千生魂宴宾客,还得烧制成脆皮蜜汁烤肉……”
“衣物是嗷嗷今日去拔毛顺嘴刁回来的,明日傍晚这些生魂就要在荔枝林……上篝火架了。”
晏缺握着池舟舟的手僵了一瞬,他闭眸敛息,再开口已是往日模样。
池舟舟看到晏缺侧过脸庞,长睫被白纱掩盖:“要下雨了,今夜只能借宿于此,明日便去那荔枝林。”
池舟舟一听借宿,脑子里就联想到温香软玉、拂掠娇红;又止不住想到芙蓉帐暖、纤巧弄梅。
晏缺没等到回应,颇为冷淡地扭头面向池舟舟的方向。
池舟舟尚在纠结,如今晏缺被蒙着眼睛,身上又乌七八糟地和她捆在一起,倒确实像个柔弱可欺的美人,要是半夜自己真的不当人可怎么好……
池舟舟叹一口气往木屋里走,晏缺被她扯着略靠后半步,靠着魔息分辨周身环境,跨过门槛进了厅堂。
……
木屋里比池舟舟想的要干净宽敞,地上竟然还铺着两张草席子。
她可疑地看了一眼跟在屁股后面的藏獒,藏獒立刻止步,有些委屈。池舟舟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席子恐怕是人家自己的窝。
她连忙让狗子们进去躲雨,自己则拉着晏缺去了屋子另一头。所幸木屋里足够大,装他们五个都不挤。
木屋里的轩窗并未封上蜡纸,斜风细雨飘洒进来,绕着窗边的一圈地板都被打湿。
晏缺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转到靠近窗边的位置便要席地而坐,被池舟舟拽了起来。
池舟舟又开始掏芥子囊了,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出戏,搞得好像哆啦A梦的万能口袋。
但他们池家还真就这么……有钱。
池舟舟翻来找去,还真让她掏出一套床上四件套,足量灵田上等棉花,外加两只玉枕。然后便心情颇好地扯着晏缺蹲下身,收拾出一床铺盖。
晏缺眯了眯眼,漫不经心问池舟舟:“为何要同床?”
池舟舟好像看傻子一般,举起二人被捆绑的胳膊:“都这样了,要怎么睡两张?”
晏缺扬了扬眉,空闲的左手终于覆上眼前白纱,试图将这禁锢取下。然而他左手触碰到绷带时,便察觉到上面蕴含的天地法则之力。
他声音带上了冷意:“摘了它。”
然而池舟舟对这冰箱早已免疫,打了个哈欠扯着人躺倒在简易床铺上。
池舟舟睡眼朦胧,侧身蜷在晏缺身边,迷迷糊糊道:“不行哦,没搞清楚什么东西背地里搞鬼,阿缺只能跟我寸步不离地绑在一起。”
“而且,一张床而已,又不是没睡过,小气……”
池舟舟嘟囔完,呼吸声渐轻,很快就变得绵长而均匀。
晏缺眼前覆着白纱,他却不是瞎子。
魔息探查下,三只狗子趴在席子上瞪大眼睛吐着舌头不住摇尾巴,恨不得把“互动摩多摩多”写在脸上。
晏缺人未动,神魂传音却如寒冰利刃。
“不睡就滚出去。”
三小只立马屁颠屁颠闭眼,不敢再出声。
*
池舟舟这头只是在假寐,她称之闭目养神。
主要还是她十分担心自己睡着后有什么不轨举动。晏缺如今被封印绷带克制着,万一真让她得逞,那恐怕又是一场修真界的血雨腥风。
她不敢入睡,更不敢做梦。颤颤巍巍终于熬到了夜半。
窗外的雨声已经变得稀疏,偶有砸落,也不过是树梢上房檐蓄下的积水。
林中异常寂静,耳边能听到的只有轻柔的呼吸声。因此,一只大雕鸮发出二重咕咕声时,池舟舟忍不住身子打了个颤。
晏缺睁开眼,他不用查探都知道池舟舟一直没睡着。
晏缺也不出声问,而是偏头望向庭前树上那大雕鸮。许是他气息过于危险,鸟儿吓得开始“啊啊”娇啼。
池舟舟:???
救命你别瞎叫啊!这声音也太羞耻了吧!
怀中人顿时抖得花枝乱颤。
晏缺终于忍不住冷声道:“雨停了,你若是睡不着,就出发找那衣物残料的线索。”
池舟舟被戳穿很没面子,郁闷地拍了晏缺一下,负气坐起身。
于是晏缺也坐起来:“那鸟已经赶走了,你若想睡,明日一早出发也无不可。”
池舟舟神色复杂地看着晏缺,人面无表情,反而衬托得她情绪起伏过多。于是她叹气鞋子一蹬,将铺盖收进芥子囊拔营西征。
晏缺轻轻勾了勾唇角,夜风将覆在眼上的绷带扬起,挠得他生出一丝丝痒意。
……
池舟舟大喇喇走到藏獒面前。
狗子倒是醒了,一张脸还带着迷茫,抬头看看两人,又望了一眼窗外天色。
池舟舟攥着晏家那弟子服嘻嘻笑道:“荔枝林要怎么走?给我带个路吧。”
藏獒起身抻抻前后腿,回头冲二人汪汪两声,便一溜烟往前跑去。
池舟舟刚想追,人已经被晏缺带到怀中,飞身跟上了嗷嗷。
他们没入林中一路向西,直到人际荒芜,面前出现成片葱郁高耸的荔枝树。
那林子和外界之间隔着一道阵法,无色无形,只有在嗷嗷穿身而过时,被晏缺察觉到灵力波动。
晏缺冷笑着,从食指引出魔煞,轻轻一推,便如一张大口开始蚕食阵法结界,没多久,啃出一个可容两人通过的大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