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确实有钱。此处虽是个小库房,值钱的小玩意儿却也不少。
不知为何,越是看着这些值钱的东西,喻红叶的神色之中便越是浮出了几分冷意。
他缓缓吸了口气,泄愤似的,狠狠搜刮了很多件,把备好的口袋装得满满当当。
“红叶,”陆清衡拦他,“太多了。我们用不着这么多,也不好带走。”
喻红叶顿了顿,心知他说得对,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了几件,又掏出了几件,尽量留下了又小又值钱的。
他们各自提了个小袋子,飞快地溜了出来。喻红叶利索地给库房重新落了锁,带着他们顺着原路返回。
有喻红叶在,一切真的太顺利了。他对这里的一切真的太过了如指掌,怕是过去曾生活在这里的时候就并没老实过。
三人再次回到了缝隙之前。陆清衡要他俩先出去,然后才最后一个,挤了出去。
也就是在他半个身子刚出来的时候,这个从来也不见人的,狭窄阴暗的角落竟忽然又快步走进了一个人来。
来人还是个少年,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却一身痞气,看上去就不是善茬。他似乎也没想到这里会有人在,明显也是一惊。
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他们三人是在做什么了。
“小蟊贼,偷人东西呢?”
“走。”陆清衡当机立断,瞬间引着二人四散逃开。
然而,那少年却反应极快,又仗着腿长,一步上前,胳膊一伸,刹那间就堪堪摁住了差点逃开的楼醉仙。
楼醉仙哪里肯让他拦住,无声地拼命挣扎。但楼醉仙毕竟还是个孩子,又大病初愈,而对方却已是身形初成的少年了。
陆清衡与喻红叶倒也不慌,马上回过来救他。他们二人都是正经习过武的,尽管还是孩子,逼退寻常成人却也绝不在话下。陆清衡甚至还曾借着地利杀过数名成人,自然不会畏惧对方的年龄。
然而,这少年竟也极擅武功。他灵活地见招拆招,目的居然是把这三个小孩一起制住。
陆清衡皱眉,四下看了看,思考脱身之法。还没等他行动,外头忽然响起了一声高声的呼唤。
“李勇!你在哪儿呢!”那是一名少女的声音,兴师问罪一般,颇有气势。
那少年闻声,整个人居然瞬间一僵,刹那间完全失去了状态。
三个孩子都甚是机警,就抓住了这难得空档,一下子脱了身去,飞快地逃了开来。
“诶!”那名唤“李勇”的少年显然想去追他们,又忌惮着外面唤他的人,一时竟不敢往外走。
然而,他的藏匿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也就在他小心翼翼向外探出脑袋的那一刹那,他的耳朵就被提住了。
下一刻,屁股挨了打。
“好啊。”江月拽着他的耳朵,“敢躲我了?”
“诶!你,你松手,松手!”李勇压低着声音嚷嚷,身上的痞气刹那间变得外强中干了起来,“大老爷们让女人拽耳朵,像什么话!松手!”
他武功颇好,方才应付两个习过武甚至杀过人的孩子游刃有余。可如今面对一个比他矮了半头的纤细少女,他竟像是一点劲儿都试不出来似的,任由着拿捏。
“拽耳朵?拽耳朵算什么?我不是还揍你屁股了吗!”说着,屁股上就又挨了打。
“你撒开!”李勇急了,满脸透红,“不像话!你,你,你像什么话!”
“你你你这半天,你就能说出这个?”江月冷笑,“就这你还想出去做流氓?”
“什么流氓!”李勇纠正,“我是要做老大。”
“去你的老大!不就是地痞流氓!”江月不屑,“给我老实待着!”
“你,你都把小贼放走了!”李勇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连忙转移话题。
“贼?”
“刚才有仨小贼,偷人东西呢,正叫我撞见!”李勇道。
江月知道,李勇这小子虽然人生目标不向好,但其实是个好人,平素不会随意说谎。他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了。
“——那你还不快去追!”江月手一松,“快去!”
李勇得了解脱,带着满脸的通红,状态进入得倒快。他敏锐地辨了辨方向,便追了过去。
*
亏得那不知名少女的一声呼唤,三个孩子逃得极其顺利。他们带着东西出城,直奔马匹而去,没多会儿的工夫,人就已经离清河老远了。
喻红叶攥着手里的东西,脸上不由得挂上了喜色。卖了这些东西,就能得到很多钱,阿姐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娘亲和阿姐,他总归是保住了一个。
该用什么理由给阿姐呢?喻红叶思虑起了这个甜蜜的烦恼。
“诶,你们说,我们到时怎么和阿姐解释?”他转过头,问另外两人。
陆清衡闻言,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顿了顿。他可没有半分喜色,背德感和忧虑都快刻到脸上了。
楼醉仙又何尝不是?他满脸都是愧疚,捏着手里的袋子,头都抬不起来。
“诶,干嘛啊……难得能让阿姐轻松下来,怎么都这脸色。”喻红叶冲他们挥挥手,“诶,笑一个,来,给爷笑个。”
说到“能让阿姐轻松下来”,楼醉仙的表情倒确实轻快了许多。
这些钱……他一定会还。而且,也一定不会让阿姐知道他们做过这种事。
现在,至少阿姐能轻松下来了。这是好事。
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
“绝对不能让阿姐知道这事。”楼醉仙道,“我们要好好想,把钱给阿姐的时候怎么说。”
第109章 惩罚 [VIP]
他们很快就想好了说辞。
无非就是雇人, 然后编个故事。说难倒也不难。
在回庙的途中,他们不断地完善着这个故事的细节,完整地构建出了一个设定。说给白芨听的也许只有冰山一角, 他们却在这一角的背后编造出了一个逻辑自洽的庞大背景, 确保在白芨任何突如其来的追问之下都不会露出马脚。
三个聪明的孩子凑到一起, 在回来的路上就将这个故事编织得天衣无缝,只差典当和雇人了。
在三人回到庙中时, 天还没落黑,白芨尚没有回来。他们便将东西往神像后面一藏, 就去餐馆拿了东西,回来准备晚饭了。
喻红叶不管其他二人是如何忐忑的, 反正,他是美滋滋地等着阿姐回来的。
今日当然没法把钱给阿姐,得先把东西典当了,再雇人把钱洗白。但一想到马上就能完全解决这事了,他就还是满心雀跃。
在晚饭刚刚做好的时候,庙门恰好被推开。是白芨回来了。
一见到白芨, 楼醉仙下意识地轻轻一抖, 微微低了下头,看似无意, 其实是不敢看她。
陆清衡轻轻吸了口气,状若寻常。
只有喻红叶,开开心心地看向了白芨。他倒还记得不能表现得太过反常,没比过去更热情, 只随口招呼道:“回来了?”
“嗯, 回来了。”白芨笑眯眯地, 一如往常, “哇,今天的晚饭好香。”
“哼。这点小事,爷岂有做得不好的道理?”喻红叶洋洋得意。
“醉仙做得更多。”陆清衡在一旁毫不留情地揭短,似乎完全没有藏着什么心事。
白芨便坐到了火边,接过喻红叶递来的晚饭,随口问道:“你们今天去哪儿了?”
“什么去哪儿?”喻红叶坦坦荡荡,“不是抄书呢吗?”
他们昨夜就抄过不少,今日的量哪怕比往常少了,阿姐也必然不会在意什么。
“那就好。”白芨点头,“我在路上遇到个人,说你们偷东西来着。我想他一定误会什么了,就来问问你们。是出什么事了吗?”
“哈?”喻红叶的手极其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神色却很自然地暴躁起来,看不出丝毫不对,“什么事?哪儿有什么事?哪个龟孙瞎说?什么破事,敢赖到小爷头上。”
“我想也是。”白芨一笑,“你们怎么会这么做。”
她这么说着。
喻红叶神色嚣张,没有半点问题。
陆清衡神色如常,却一言不发。
楼醉仙则低着头,一口一口慢慢地吃饭,整个人有几分几不可查的僵硬。
白芨是很关注楼醉仙的。他是三个孩子中身心最弱的一个,也是状况最不好的一个。最初的时候,他根本一言不发,话都不懂得说,身体又差。如今倒是好了太多,但也是大病初愈。再加上他性格内敛,从不抱怨,哪里难受也不会说出来,惯于忍耐……林林总总,致使白芨曾经将相当的精力投入到了他的身上,如今也还是很关注他的状况。
所以,这份微妙的“几不可查”,白芨很容易就察觉到了。
“乖乖,”她忽然唤了楼醉仙一声,“发生什么事了吗?”
被她这么一叫,楼醉仙整个人些微一个激灵,却也好像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呼唤吓了一跳。
他抬起头来,神色倒其实没什么很大的异常。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他没办法回答白芨的话。因为……他好像没办法对白芨说谎。
他,没有任何办法,就在白芨的面前,对她说谎。
于是,喻红叶很自然地接过了话茬,道:“不是说了吗?没什么事啊。他一天都和我们一起,能有什么事。”说完,他还恼怒地抱怨,道:“嘁,别让爷知道是谁胡乱生事,造谣造到爷的头上来了。”
“乖乖,”白芨却仍旧看着楼醉仙,丝毫没有被喻红叶所引导,道,“出什么事了吗?”
楼醉仙仍旧没有说话。
“他——”喻红叶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白芨忽然打断。
“你先不要说话。”白芨对喻红叶道,目光仍直视楼醉仙。她第三次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喻红叶就在白芨的身后,疯狂对楼醉仙使眼色。
楼醉仙其实做得不错,神色没什么很大的异常。他只要回答就可以了。只要死不承认,事情就能日后再议。
但是楼醉仙没有办法。
他其实不是完全没有在白芨面前说过谎。之前身体还没好利索的时候,他也曾跟她说,他已经好了。最后被秦柔识破。
但现在……似乎不太一样。
他解释不清原因,但他真的无法在白芨面前说出这么大的谎话来。
他当然也不想让阿姐知道,当然也不想让阿姐生气。可是,他试探着翕动了一下嘴唇,却真的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白芨的神色安静了下来,笑意在她的脸上慢慢敛去。
“楼醉仙,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要回答我。”白芨静静道,每一个字都是命令,“今天,出了什么事?”
分明是平静的话语,却仿佛扼制住了楼醉仙的喘息。
他张开嘴,下意识地顺着她的命令回答,道:“我们,去偷了东西。”
妈的!
喻红叶脏话都他妈快说出口了!
陆清衡倒反而莫名地松了口气一般,而后忧虑却又渐渐地回到了脸上。
这可真是……
出大事了。
“楼醉仙!”喻红叶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仍试图把这事给盖下去,“这种时候,你说什么狗屁玩笑呢?平时也看不出,你怎么是这种人。”
快,快顺着他的话说啊!说了就还有救!
没见阿姐的脸色吗?这会儿还醒不过来吗?
不圆过去,不就功亏一篑,还反而给阿姐添乱了吗?
楼醉仙没有说话。
倒是白芨开了口。
她的声音平静无比,道:“跪下。”
她没有指代任何人,但三个人都知道她说的就是自己。
话音未落,楼醉仙就利落地跪了下去。
陆清衡也转坐为跪,腰背挺直,无比规矩地跪直了身子。
喻红叶看着白芨的脸色,又看了一眼怂鬼似的楼醉仙,知道这事已经没有任何转机了。
该死……怂球!
这样……会被阿姐讨厌的啊。
别……讨厌他啊……
喻红叶便也依言跪了下去,同时讨饶,道:“阿姐,我错了。我一时糊涂——”
“闭嘴。”白芨打断了他。
他顿了顿,就也不敢再说了。
白芨站起身,静静地推开了庙门,离开了庙。
三人单独待在庙中,却没有一个敢开口说话。生怕拿不出反省的态度,让白芨听到,更加生气。
白芨很快就回来了。她手中拿了根两指粗的树枝,树皮被剥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光滑的内里来。
她再次站到三人的面前,开口,问道:“是谁带的头?”
“是我。”陆清衡回答。
喻红叶些微愣了下,却也没说什么。能让阿姐少讨厌自己一点,他当然喜闻乐见。
“哪只手偷的东西。”白芨问道。
“两只手都偷了。”陆清衡如实回答。
“伸出来。”
陆清衡便依言伸出了手,平直地展开,送到白芨的面前。
那是双孩子的手,还很小。虽生了些习武的茧子,看上去却仍很是脆弱。
白芨抬起树枝,于空气中划出呼啸的风声,重重地落到了那双手上。
孩童脆弱的手心刹那间白出了一条横杠,横贯两只手掌,而后飞快地充血。
陆清衡些微抿了下嘴,手指稍稍蜷了一下,却又在半路忍住,重新伸得笔直。
喻红叶僵了一下,不知为何,竟好像比他还难受。
树枝再次抬起,带着尖锐的呼啸,又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