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意自顾说:“所以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宜佳禾看着女儿眼中笃定而真诚的态度, 突然觉得十分欣慰:“妈妈也相信。”她顿了下, 又说,“但是这个世界比你想的要现实, 没有绝对的是与非、黑与白。我希望你可以永远保持善良,永远坚信有善良之人。我虽然给不了你理想的世界,但希望你即便遇到恶意与黑暗,也能不畏不惧, 如果可以, 可以少受伤害。”
迟意眼底不自觉蓄着眼泪, 鼓了鼓脸颊, 轻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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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宜佳禾聊完,迟意赶忙给江润如拨过电话去:“润如,我刚刚听说——”
江润如似乎在和李恩宇吵架,声音很杂。迟意等了好一会才听到江润如对自己说:“意宝,阿遂晚上没一起看烟花是因为去了医院,隋姐儿工作上出了点事,现在在医院里。李恩宇这个狗,一早就知道,竟然瞒着我们。气死我了,我刚刚和他大吵了一架。”她吐槽完,才问,“你刚要说什么。”
“我也是说这件事情。”迟意想问我们要不要去医院看望,但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又想问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但想到自己只是个学生,除了等待还能做什么。
江润如:“那我先不和你说。我给阿遂打电话问问情况。”
年1月中旬,江遂十八岁生日,这似乎是他过得最残忍的一个生日。
隋姐儿的言行引来无数网友的谩骂与指控,直接导致她的事业一落千丈。电视台的领导建议隋姐儿趁着这个时间给自己放了个长假。
但江叔叔一日没有消息,她的状态便一日得不到好转。
没多久是期末考试,但江遂没有参加。
迟意站在自己考场前,注视着对面理科的考场,目光从走廊上等待入场的考生的脸上划过,始终没有找到江遂。
中午吃饭时听江润如说,虽然江叔叔没有音讯,但研究所在暂停项目半年后复工,并且下达处理结果。只是一纸盖着红章的通知,却成了压垮隋荷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人都安慰她,公道自在人心,江叔叔清清白白,但隋荷抿着嘴角,却再也笑不出来。
江遂看着床头安眠药和桌上的水果刀,绷着根神经,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迟意也听江润如提起跨年那晚的事故,问题确实不在隋姐儿,是那三四岁的小孩子过于胡闹任性,手上没轻重扯坏了耳麦线被诳倒,周围人流大发生踩踏事件,而家长因为担心孩子没有搞清楚状况,才造成了现在最差的一个结果。但领导们的建议也没错,隋姐儿目前的首要任务是调整状态。
她说起隋姐儿和江叔叔当年风雨同舟的爱情非常浪漫,又说江遂被他们培养得优秀却不骄傲,冷静睿智,遗传了父母的文艺与浪漫。
能看出江润如也很担心,所以一直在说他们的事情。迟意无时无刻不想多了解江遂一点,但现在听人提起,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除了心疼,便是不知所措的无奈。
迟意甚至去问宜佳禾,你能帮上忙吗?
在迟意眼中万能的女强人同样束手无策。
迟意不解地问:“你那些朋友、同事呢,也没有能帮上忙的吗?”
宜佳禾说:“这个问题太大了,牵扯的整个国家,乃至国际上、国家间一些东西。下达通知的人没有错,调查的人也没有错,所有人都不愿看到这个结果,但所有人又都不能因为江叔叔一个人的失踪暂停整个项目的进度,这样的影响会更严重。所以这封文书的处理结果是必然存在的。”
这话说得直白,却让人挑不出错。
迟意在屋子里呆得直发闷,吮了下鼻子,决定出去透透气。
院里的西府海棠树枝光秃秃,上面压了薄薄的一层碎雪。陈奶奶背着手正站在树下,仰着头也不知道是在看天,还是在看花枝。
迟意喊了声“陈奶奶”,问她在看什么。
陈奶奶慈眉善目,说道:“我年轻的时候看到老人坐在街上晒太阳,一坐就是一整天,也常问这样的问题。等到了这个年纪,才知道,我们啊看的是回忆。”
迟意半知半解地看向陈奶奶。
陈奶奶棕黄色的眼眸里映着她浅浅的身影,却能轻易看出她不开心:“年轻时经历什么都是财富,好的坏的,开心的不开心的。只有尽情享受了,才会品出日子里趣味。”
“我妈也常说这样的话。”迟意说。
“她看问题通透。”陈奶奶又问,“你夏天是不是就要考大学了?”
迟意点点头。一提到这个,心口堵着的那口气便开始不舒服。
她倒不担心自己,发挥好,或者发挥不好,她都可以接受。但是江遂怎么办,那个平时写心愿都藏着家国的少年,能放下自己军旅情结吗?
迟意抿着唇,垂下眉眼,但眼底的哀伤怎么也藏不住。
陈奶奶可能以为她是在为自己的高考担心,笑吟吟道:“小意这么用功,夏天肯定能考个好大学。”
陈奶奶从陈予光那听说了迟意的学习成绩,欢喜得不得了,有时见迟意晚上学习晚了,便会送碗宵夜提醒她早点休息。老人睡觉早,能这般待她,是拿她当亲孙女了。
迟意提了提嘴角,点头:“嗯。”
那天,迟意站在院子里陪陈奶奶看了会天空,心情似乎坦然了不少。
但她心里清楚,问题并没有解决。
日的时候,老师在班级群里公布了成绩,迟意还是年级第一。
迟意放下手机后,继续看向电视。原本是隋荷主持的节目现在已经更换了主持人,主持效果暂且不论,只是有些担心隋荷。
宜佳禾收到老师发来的成绩单,心情不错地从卧室出来准备问她要什么奖励,但抬眸瞥了迟意一眼,见她的状态,瘪瘪嘴:“学霸就是不一样,考个年级第一连嘴角都不扬一下。最近又遇到什么事了?快给我说说,我剧本正缺素材呢。”
迟意适才反应自己这些天的状态,终是被家长看出了端倪。她故作轻松地笑了下,解释:“我只是在想怎么让你同意今年一家人回南境过年。”
宜佳禾沉默片刻,问:“不喜欢北央?”
“喜欢。”迟意说,“但想家了。”
月23日,迟意十八岁生日的前一晚。她登录贴吧时,看到了自称是《三岛》杂志社编辑的留言,夸她文笔简练,文风细腻,说很喜欢她的故事,问她有没有出实体书的打算。
迟意翻翻自己的贴吧内容,适才反应,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记录了这么多。
故事开始于2012年10月的米粉店,已经是前年的事情了,遥远却又清晰。
迟意斟酌后回复了她的私信:“抱歉,我是高三生,自身精力不允许兼顾。”
隔天,宜佳禾带她和姥姥回了南境。
从机场出来,扑面而来的亲切感勾起了迟意在这座城市生活十余年的记忆。
因为要过年的缘故,小区附近的大型超市每天都在打折促销,街道上张灯结彩,十分喜庆。她们进小区这一路,遇到不少认识的邻居,每个人都说着同样的话:“好久没见你们了。”
没有暖气的城市,一家人围在暖桌旁边聊天也很美好。迟意在这令人安心的热闹中,过完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可能是换了座城市,江遂的存在是一场梦,美好而令人流连的一场梦。
等六月高考结束,迟意被各奔东西的人潮推搡着往前走,应该不会觉得和江遂的分别太难过吧。到那时候,这场名叫“江遂”的梦便彻底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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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宜佳禾带她去赶庙会,许愿时说:“希望迟意个头别长了,头发少掉点,胸再发育发育。”
迟意哭笑不得:“宜佳禾女士,佛祖不管这个。”
宜佳禾瞪她一眼:“那让佛祖给捎个话。”
宜佳禾受不了这里的味道,把牌子挂好后,便揉着鼻子出去:“你写完后出来找我,我去外面看灯。”
迟意哦了声,目送宜佳禾离开,取了红木牌。
她看着雾气缭绕的香炉发了会呆,直到眼睛被熏得发酸,才终于移开视线,郑重地把心愿写好,挂到树上。
“如果祝福有用,那我把全部机会都给你。可能遂意是奢望,所以我只祝你万事遂心。2014年1月31日。”
作者有话说:
晚安!厌厌没出息,要去哭一会
第32章 [VIP]
高三生提前一周结束了寒假, 返校那天突然降温,瑟瑟寒风中,校园电子屏上给高三生打气的通知无情地提醒大家:距离高考还有118天。
迟意校服外面罩着春节前买的新棉服, 围巾帽子将巴掌大的小脸遮得严实。
她背脊依然挺直, 却很少抬头张望, 因为她知道自己在这个校园里,很难再找到那个少年挺拔的身影了。
但学校里总少不了他的传说。听说有人寒假时在街上看到江遂和尤锐了, 两人穿着情侣装,在街边的奶茶店聊天。
也有人说看到尤锐在空间里发她和江遂以及隋荷在国外旅行的合照。
迟意没有绞尽脑汁地向江润如打听这些消息的真假, 只要江遂能够开心点,她也就开心。
迟意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学习状态跟刚转来四中时特别像, 因为比其他同学缺了一轮复习的时间,学习的紧迫感瞬间提上来。
就连元宵节前迟临行来接她去吃饭,她提的要求也是找个上菜快的馆子。
得知迟意每天早晨五点就要起床时,迟临行提出在四中附近租个房子,请煮饭阿姨陪考。迟意却拒绝了。
迟临行想到的这些宜佳禾早就想到了。宜佳禾没有因为迟意的高考而改变自己工作的节奏,但对她的关心却没少。
梁在宥得了宜佳禾的授意, 负责起迟意的一日三餐, 甚至因为担心迟意睡眠不足骑车出事,坚持早晚接送她。
中午时间太短, 迟意不习惯回家吃饭,梁在宥便准点送到校门口,等她下课来取。下午迟意和江润如吃学校食堂,但是晚自习结束后会被梁在宥留在店里吃顿宵夜。
不得不说, 梁叔除了在米粉上做得不正宗外, 每天换着花样准备的这些餐食的品质一点也不输高档饭店。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色香味俱全, 是迟意喜欢的湘菜。
江润如陪她去校门口拿食盒, 总忍不住央求梁在宥:“梁叔,你这也太偏心了。怎么天天给迟意送,我一点光也沾不到。”
梁在宥:“休息了去店里吃,店门哪回不朝你敞开了。”
“这哪能一样。”江润如嘟囔,“再说你做的这些店里也不卖啊。”
三月的一模考试如期而至,迟意稳定在年级第一,总成绩在市里排前十。
成绩出来后,数学老师把她叫去办公室。她的文综只扣了两分,英语和语文的单科排名也都很靠前,对比起来数学是给她拖后腿的一门学科。
迟意心里刚落下去的石头,又被数学老师提起来。
她只顾着闷头学习,连天气回暖,可以脱掉保暖衣裤都是姥姥提醒她的。
这期间,班长组织同学在后黑板画了一棵大树,让大家把自己的姓名和目标大学写上。
江润如挨着李恩宇写下名字,大学也是一样的。写完这些后,江润如往后退一步,两只手直直地伸到前面,用食指和中指比划一个长形的取景框,刚好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容纳进去。她满意地欣赏一番,才转头看向迟意写的大学。
“诶,意宝,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考敏南大学吗?”
迟意看着自己写的“北央大学”四个字,心底不平静,像极了在梦境里踩不到实处的那种恐慌。她想再改成“敏南大学”,但下意识写出的答案早已出卖了她真实的选择。
她嗯了声,说:“我想留在北央。”
江润如欢喜道:“是不是爱上了这座城!”
“对。”
二模的数学卷子出得十分刁钻,迟意从考场出来,便知道自己肯定考砸了。
数学老师没再给她压力,但迟意心底绷着根弦,不准自己犯这样的错。
等到了三模,题目普遍简单。迟意数学考得不错,依旧是年级第一,市里排名第一次进了前五。
但数学成绩这种过山车似的浮动令迟意很难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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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模结束没多久,学校组织高三生拍毕业照。五月的北央除了满城的柳絮外,天气还是不错的。景观大道上搭了高高的架子,班级轮着集合拍照。
不少同学带了手机、相机,打算在这天多记录一些珍贵的瞬间。
难得放松的一天,迟意站在栏杆旁看着北楼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学生,每一间教室前面都有属于他们的故事,这一个个故事代表着的是无数人回不去的青春。
江润如正举着相机毫无章法地东拍西拍。
不知拍到了什么,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相机屏幕,突然惊诧地诶了声:“阿遂?”
迟意下意识扭头:“什么?”
江润如把相机塞给她,让她自己看,并且说:“好像是阿遂来学校了,我过去看看。”
迟意低头看相机的空,江润如一溜烟跑没了影。
屏幕里显示的是江润如刚刚拍下的照片,江遂站在天井广场的台阶处,面朝着镜头的方向和老师说话,因为他直视着老师,所以镜头是俯拍的角度。看不到正脸。
但迟意一眼便能认出是江遂没错。
因为她这一耽搁,想要再去追上江润如一起便显得有些刻意,更何况江润如已经跑到了江遂面前。
迟意觉得自己可能是近段时间过长时间学习的缘故,眼睛有些假性近视。为了看得更清楚,她端着相机,通过调节镜头的焦距,让江遂存在的画面有一个更好的呈现。
不知道江润如和江遂说了什么,江遂突然抬头,朝文科一班的方向看了眼。
迟意的视线与他遥遥投来的目光在相机取景器里交汇,她手一抖,险些把相机摔了。
半年未见,他好像变了很多,气质更沉稳了,但又好像没变,眼神依旧明亮。
为了争分夺秒地学习,如非必要是绝不会离开座位的迟意,在今天变成了如非必要绝不会老实在位子上坐着。
但老天爷像是跟她开了个玩笑似的,不论迟意是去超市,还是去书店,抑或者是去办公室,一次也没有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