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奶奶,您还没休息。”
陈奶奶看见她,意外道:“你妈早早就出门去接你了,你没迎上她?”
“没。我妈可能去忙别的事情了。”
陈奶奶哟了声,那表情分明是在说这当父母的心真大,见迟意还在看着自己也不好点评太多,又问:“我看你妈不常在家,她做什么工作的?”
“我妈以前是护士,不过生我完后身体不太好,就没再回医院工作。平时写些影视剧本,工作不定时,忙起来常见不到人。”
陈奶奶表情又古怪了些:“那你爸爸呢。刚搬来那天来的那个男人是你爸爸吧?”
“我爸也忙,不常过来。”迟意抿起嘴角,让自己语气听上去轻松些,“奶奶夜里天黑,您走慢点当心脚下。”
“诶好!”
结束了对话,迟意如释重负地回到屋里,宜佳禾走时电视也没关,荧蓝色的屏幕光在漆黑的房间里显得有些阴森,电视购物主持人热情而魔性的背景音音量不大。
迟意开了灯,过去把电视关了,然后把茶几上吃剩的半碗米粉收拾了。
迟意心里其实挺佩服宜佳禾的,能把“不靠谱”践行得如此心安理得是一桩很不容易的事情。
她做完这一切才想起来把书包摘掉。
她躺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看了眼讯息,没有宜佳禾的。
像迟意不过问她做什么去了一样,宜佳禾也很少过问她。
迟意靠在沙发上休憩了会,肚子咕噜的叫声令她从白天宜佳禾去学校见班主任的偏爱中抽出神。
她把书包放回房间,换下校服,决定煮个宵夜吃。但她翻箱倒柜了好一会,发现家里存货都被宜佳禾吃光了。
她无法,拿上钥匙出门。
夜晚的苏麻离青胡同格外漂亮,月光倾洒在石板路上,探出墙头的花枝引着迟意走去巷口。有名的胡同三千六,没名的胡同赛牛毛。这条在北央城极不起眼的胡同却因为几年后一部电影响彻大江南北,引来无数游客参观打卡,但华丽流畅的电影镜头却没还原出这条胡同万分之一的美好。
米粉店还开着,梁在宥在看新闻,女主汇报时势的播音腔在空荡的店里格外清晰。迟意很久后才知道荧幕里从容端庄的主持人就是江遂的母亲。
梁在宥听到声响,抬头和她打招呼:“来了。”
迟意点点头,注意到店里没有客人,桌面和柜台被清理干净,后厨安安静静也没有开火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地问,“梁哥,现在还做粉吗?”
梁在宥冲她笑笑:“还能做。你吃什么?”
迟意点了碗牛肉粉:“多放香菜,不要葱,加卤蛋和豆腐干。”
梁在宥应声,开了火先煮粉,趁这个时候,和迟意聊起来:“听予光说,你也是四中的?”
迟意站在门口盯着杂物匣卷了边的便签纸和长短不一的铅笔头,闻声抬头:“我念文科。”
“这是刚下晚自习?”
“嗯。”迟意说,“我在南方待惯了,想家时就想来你这吃粉。”
“随时欢迎。”
没一会梁在宥关了火,按迟意的要求配菜。店门处传来声响,又有客人来了。
“欢迎光临,要吃点——”梁在宥端着碗出来,“阿遂?”
迟意出门时带了本薄薄的课外书,等餐时正翻看着,闻声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到穿着熟悉校服的男生推门进来。
他单手抄兜,手里拿着卷好雨伞和一个塑料袋。迟意的目光缓缓抬高,顺着白色的耳机线,瞥见男生利落窄薄的肩线和少年期凸起的喉结。
江遂并没注意店里,把两盒膏药放到柜台上,对梁在宥说:“我听阿姨说你肩上老毛病又犯了,这是我爸带回来的膏药,你之前说效果好的那个。家里还剩这两盒,你先用着。我回头让我爸再寄点。”
梁在宥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往柜台一扬下巴:“搁这吧。下次给我发个短信,我溜达着就去取了。从童话里到这得小二十分钟,你大晚上过来不安全。”
“我顺路去电视台接我妈。”江遂把膏药放下,随手去接梁在宥端着的托盘,说,“我来吧。你先去里面把膏药贴上。”
江遂侧身,正要问哪桌客人,便发现这个问题多余。店里唯一的客人迟意打江遂侧身瞥来的瞬间,便及时避开对视。
迟意呆滞而安静地盯着书页的某一处,直到江遂红白色的运动鞋出现在余光视野里。伴随着激烈的心跳,她只觉江遂的脚步声格外明显。
江遂把东西搁到迟意桌上时,迟意缓缓抬眸。
“你的餐,慢用。”
“谢谢。”
江遂看过来,视线明显的停顿,眼神中渐渐带上探究。
他是记得自己吗?算起来两人已经正面接触过两次,医务室里江润如介绍她的名字,教室外的走廊他喊过她的名字。
应该是有印象的吧。
只是不等迟意决定嘴角扬出何种弧度笑一笑打个招呼,江遂便已转身。
柜台后面的电视播放着新闻,主持人正连线采访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江遂站在迟意斜前方,直视电视屏幕,姿态随意而轻松,神色却专注。
梁在宥贴完膏药,活动着肩膀出来。见江遂在看新闻,朝电视瞥了眼,想起来:“很自豪能有中国籍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但遗憾阿遂你喜欢的那个作家又一年陪跑咯。”
陪跑?
迟意也有关注每一届诺贝尔文学奖,所以猜到梁在宥形容的作家。是村上春树吧。
她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这本《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后知后觉他方才盯着自己的原因。他根本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看的书。
他很喜欢这个作者吗?
对于梁老板的话,江遂只是笑笑,提步往柜台那走:“不管全世界所有人怎么说,我都认为自己的感受才是正确的。无论别人怎么看,我绝不打乱自己的节奏。喜欢的事自然可以坚持,不喜欢怎么也长久不了。”
迟意陡然一惊,微不可察地抿起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低头看向自己刚刚合住放到一旁的书。
江遂说的正是她方才看到的那段话。
意识到这一点,迟意脸颊微微发热,热汤的水汽氤氲着女孩惊喜而餍足的黑色双眸。她正为自己与他有不足为人道的默契而暗自窃喜。
她相信,村上春树一定能摘得诺贝尔文学奖桂冠。她更坚信,自己还能再读村上春树很多很多年。
梁在宥问:“隋姐儿几点结束?”
江遂扯了张纸巾擦手,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
“我给你煮碗面,你先吃着,吃完我骑摩托送你过去。”梁在宥挽了挽袖子,要去戴围裙。
江遂朝门口一抬下巴:“不了。还有它呢。”
迟意闻言跟着朝门口偏头,隐约看到门口灯牌的铁架上拴着根绳,绳子拴着的大型犬老实地趴在台阶下等主人。
梁在宥挑眉:“你走着去接?然后接到人再走回来?”
江遂面不改色:“我妈开车了。”
梁在宥被这回答逗笑了,如果办事者不是江遂,他一定会怀疑这人脑子瓦特了。人家开车上班呢,还用你接。但一想到隋姐儿那矫情浪漫的秉性,又觉得江遂这行为不算什么。
“行,那我就不留你了。路上注意安全。”
江遂嗯了声,出去。
古牧见主人出来,爬起来乖乖地摇尾巴。
“顶流,走了。”
叫顶流吗?迟意看到江遂把拴在架子上的绳解开,牵着古牧走远。
月光洒在少年清瘦的肩上,街巷灯火阑珊。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迟意胡思乱想,顶流的名字是出自古人的这句诗吗?
-
周五那节历史课,姚尚君以一种非常随意的语气向班上同学说了迟意是课代表的事情。不少同学扭头看她,其中包括孔明月。
迟意佯装没有看到孔明月眼底的鄙夷,跟着历史老师去办公室数试卷。
“老师选你做课代表,一是你成绩优秀,老师能看出你对这门学科的喜欢。二是做班委能和同学互动,更快的融入大班级。”姚尚君说,“这段时间你做的很好,老师相信你一定能胜任。”
随后又被问起周末博物馆的感受。
迟意抱歉地说自己因为身体原因没去成,但已经决定去参加志愿者竞选。
姚尚君冲她投来赞许的目光,又叮嘱了几句。
“老师,咱年级有当过志愿者的同学吗?”数好试卷,临走前,迟意小心翼翼地问,“我想向他们了解一下经验。”
“往年的话,女生有文科七班的齐悦,男生的话有文科十班的祝从容,”姚尚君说着,在桌上的档案夹里翻找着什么,迟意心跳如雷,“以及理科六班的江遂。”
只见姚尚君把找到的表格推过来,示意她看:“这上面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你记一下。”
“好。”
第6章
放学后,迟意和江润如去校外的书店买小说。
“我让老板帮我留了两本沈章叙老师的签名书。”江润如兴奋地介绍着喜欢作者的处女作《牵丝风华戏》的内容,以及害她看一遍哭一遍的经典情节,“我打算一本留作收藏,一本随时翻阅。”
迟意安静地听着,到书店后没忍住去花花绿绿满书架的言情书封中找村上春树的书。
买完书,两人又去店里喝奶茶,江润如缠着她约定周末一起去梁叔的米粉店写作业。
几次当堂测验能看出来,迟意的成绩不错,江润如对读书好的女生特别敬佩,因此和她相处起来更亲近了,“对了,迟意,你学习这么好,为什么转学啊?”
迟意咬着奶茶吸管抬眸,看到江润如正低头玩手机,方才的问题只是随口一问。
她被满口的冰碴激得牙齿打颤,过了会,才说:“我妈工作换到了北央,而且我的户籍在北央。”
江润如后知后觉想到迟意和孔明月的联系,从手机上移开视线,愧疚道:“抱歉啊,我不是故意追问的。”
迟意微笑着摇摇头。
回到家后,宜佳禾没在。迟意松了口气,给自己切了个果盘回房间写作业。
从书包里往外拿课本时,写着江遂□□号的字条掉了出来。
迟意咬着块哈密瓜,犹豫地拿出手机。迟意、迟疑,她觉得自己顶着这个名字注定了在任何事情上都磨磨唧唧的。
她一遍遍地将八位数的数字输入,删除,再输入,想到梁叔的米粉店,想到午后的医务室,想到自己每天都穿着和江遂一模一样的校服,想到想到村上春树……
直到想到江润如问她为什么转学的问题,迟意冷不丁地咬到了舌头。
绵长的刺痛害她眼眶泛红,泪珠眼看滚了出来。
等迟意手忙脚乱地对着镜子确认自己舌头没有被咬破后,才发现方才不知怎么碰到了迟迟没有按下的发送好友申请的按钮。
迟意惶恐地想要弥补,却焦头烂额地找不到法子。
因为这个意外的操作,迟意心惊胆战,仿佛犯了弥天大错。
她怕江遂通过,又害怕江遂不通过,狠了狠心把手机电池抠出来,彻底不碰手机了。
耳机里五月天在歌里唱:知足的快乐叫我忍受心痛。
一直到宜佳禾回来,迟意写试卷之余,仍三心二意地在想江遂有没有通过。
“睡了吗?”宜佳禾在门外问道。
“没。”方才滴溜当啷的声音,就算睡着也已经被吵醒了。
“我买了小龙虾,吃完了再睡。”
宜佳禾也不管迟意想不想吃,便把她喊了出去。迟意坐在沙发上,奶白色的泡泡袖睡衣衬得她格外娇小可人。
迟意等到了迟来的小龙虾,以及迟到的话题。
“明天周末,不用上学,你有什么安排?”宜佳禾话题转的生硬,“吃完小龙虾妈妈带你去清吧听歌怎么样?”
“我明天要写作业。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我还没跟上班里的进度。”
“也行。那等你考完试,妈妈带你去北央周边玩两天。”宜佳禾瞧着迟意剥虾慢吞吞的动作,动手剥了两只,将虾肉递到迟意嘴边,“你最近还和林向荣联系吗?”
蒜蓉小龙虾很入味。迟意猛地被塞了一嘴的虾肉,一时语塞,抬着头,呆呆地望向宜佳禾。
宜佳禾说完便没再看她。
迟意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仓鼠似的,将虾肉咀嚼完,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你去学校见我班主任,不全是因为担心我感冒,是害怕我又遇见一个林老师吧。”
“我只是担心……”
迟意飞快地将一次性手套摘掉,丢到餐盒旁。宜佳禾手上剥虾的动作没停,抬眼瞥她。
迟意没爆发过脾气,也不喜欢歇斯底里的样子。她将愤懑发泄在丢一次性手套的动作上,但手套太轻,几乎没起到任何发泄的作用。
迟意在沙发上静坐了片刻,缓缓起身,道:“我有点困了,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迟意回了房间,看向别在干花布袋上的写着自己名字的明德中学高二一班的学生牌,因为宜佳禾对林向荣的误解莫名烦躁。
迟意刷了牙,从枕头下拿出机身和电池分离的手机组装好,早已经忘记几个钟头前,自己捧着手机要死要活胆小鬼似的关机的原因了。
她缩在关了灯的房间里,点进了林向荣的企鹅空间。
不做老师后,林向荣彻底解放了天性。每天的动态不再是拗口晦涩的英文诗和电影台词,也看不到他晒昂贵兰花和拿手美食的照片。他无所顾忌地分享着乐队燃炸的演出照,分享着伴夜色满是啤酒烧烤的聚餐。
分享的歌也从阳春白雪的古典乐,变成了野蛮放肆颇具摇滚气质的民谣。
那时的空间动态不像微信,能转发,也能看到动态下所有的互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