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最多算是私德有损的事,皇帝果然也没有追究,当然也没有将他提拔上来。
江行舟现在最大的绊脚石,便是身后站着郑家的三皇子,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扳倒郑家。他手下虽然也养着一批文臣,但是都没有办法接触到江南的事情中。陆成珣知道他的困境,主动提出来去江南寻找郑家私藏兵器的证据。
他想说他没有过要对她的家人不利,但倘若不是他的话,岳父和大舅兄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陆林则曾经问过他,“当初为什么要和阿娆成亲?”
他那是看见书房一侧挂着的女孩子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她穿着火红色的斗篷在雪地中奔跑,圆圆的眼睛干净明亮,盛着满多欢喜,像极了现在小姑娘看向自己的时候。
他便下意识地说:“因为喜欢。”
陆林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希望你能记得今天说的话。”
很多事情他都没有办法开口说出所谓的真相,在沉默许久之后,他低头沉声说:“对不起,但是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些事。”
在陆云娆听来,这就是变相的承认。她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生气,整个人看上去都是麻木的。她喜欢的人,最后设计对付她的父亲和兄长。
她觉得荒唐,又觉得有点好笑,要哭的时候发现连哭都没有办法哭出来。在男人伸出手想要抱住她的时候,原本满涨到摇摇欲坠的情绪在顷刻之间爆发出来。她猛得将面前的人推开,“我不想看见你!”
女子赤红着眼,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痛苦而又难过。
这样防备的举动刺伤了江行舟的眼,他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传来侍卫的催促声,“将军,考校的时辰快要到了,我们现在就要赶过去。”
“等着。”他的声音很冷。
说完之后,他继续看向女子。她这次是真的被伤到了,整个身体都往里缩去,呈现出一种抗拒的姿势。他心上沉闷,有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室内的气氛压抑,外面的侍卫也着急得要命,眼看着时间快到了,这才硬着头皮又朝着里面提醒了一声。
眼见都已经迟了一刻钟,江行舟这才起身走到门口,突然就听见小姑娘的声音,“最近我不想见到你,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冷静一会。 ”
他眼帘垂下,手指不自觉地捏着袖口,然后松开。他的身体紧绷成一条直线,唇瓣抿成一条深深的直线,最后克制地应了声,“好。”
陆云娆这几日都过得的不大好,每日稀里糊涂地发呆睡觉,整个人都像是被魇住了般,每日里清醒的时候都很少。在梦里,她经常能梦见大哥,梦见小时候娘亲叫大哥看着自己练字,她练得手疼,便央求哥哥帮自己写帖子。大哥一边教训她,一边帮她抄写,还抽个空喂给她一两块饴糖。
那饴糖甜得让整个时光都变得不再枯燥无味。
可画面一转,她就梦见哥哥躺在血泊中,周围连一个要救他的人都没有。
她每每会在噩梦中被惊醒,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累极了之后又会昏昏沉沉睡去。
江行舟应该回来过几次,知道她不想见他,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她睡梦中的时候好像看见有男人站在自己的床前,没过一会儿之后又离开了。
他们这次争吵算是挺严重的,连下人们都不敢劝说,只有姜嬷嬷替江行舟说了一句,“夫人,少将军是侯爷带大的,从小就去了军营,里面每天都是训练,所以不比别人会说话。你和他若是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他人不坏的。”
那时候在定北侯府,旁人也是这么劝钱氏,陆云娆听过太多次,其实不怎么相信。
关朗之来的时候,很是意外她又轻减了很多,站在屋子的门口半天没进来,掐着手指头算了半天。
“你这是干什么。”陆云娆表情一言难尽。
“我算算看我们两个人是不是天生犯冲,不然怎么每次我找你的时候,你都是一幅病恹恹的样子。”关朗之自己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照理说也不应该啊。”
“说不定就是赶巧了。”陆云娆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吗?”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带来了一个好东西。”关朗之拿出一个玉瓶子,直接放在她的面前,“这就是解药,总共就这么一枚,服用下去大概率能好。至于副作用,先前我也和你提到过。”
她伸手拿过瓶子,瓶身是暖玉做的,摸上去还有一种温热的感觉。而瓶子里面装的药,不仅仅能够治好她的病,还能让她和江行舟之间的联系彻底斩断。
那时她的病已经好了,就再也不需要江行舟,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维持这桩亲事。
只是她曾经希冀过的事情,可真当解药摆在自己面前时,她却有了一点茫然。
真正让她做出决定的是一件事情——陆成珣死了。
程氏前两天突然心脏疼,请了大夫去看,大夫说是要卧床静养,陆云娆便回去照顾娘亲。她正在和程氏说话,商量着年底的时候要是大哥能赶回来,让她也一起回来,一家人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正说着的时候,一个丫鬟冲了进来,满脸都是泪,“夫人,江南那边来了信,说是大少爷没了。”
程氏当场的表情就凝固住,她像是不敢相信,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抓着陆云娆的胳膊问:“她在说些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陆云娆也在震惊当中。
丫鬟立刻跪了下,磕着头说:“大少爷没了。”
程氏直接晕了过去,屋子里面一片混乱。府中只有她一个能做主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了下来,安排大夫给程氏看病。等程氏的病情稳定之后,她出去见了那个报信的人。
报信的是自小跟在陆成珣身边长大的小厮,见到她之后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姑娘!”
“你仔细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陆云娆说。
小厮没有隐瞒,将他们在江南的事情全部说出来。陆成珣一开始到江南倒还好,毕竟是钦差大臣,世家们全都好酒好肉地招待着。但是从陆成珣准备要接触江南一带的政务时,这些人就完全变了脸色,相互推诿准备联手将陆成珣直接架空。陆成珣后来从山中一隐户的身上找到线索,发现了世家私养民兵、私造兵器的证据,准备直接交给皇帝的时候,却遭遇了追杀。
“我们是连夜从江南出发乘船离开,但是他们却追了上来,大少爷中了箭直接跌入到江中心。六月里江水汹涌湍急,我们派了很多人去找,但是都没有消息。”小厮开始对着地板磕头,眼泪和鼻涕都混在了一起,“是奴才无能,没有保护好大少爷。”
作者有话说:
还活着,别骂我
第64章 (修) [VIP]
那湍急的江水一冲, 尸首无存。
只有程氏还不愿意相信,坚信陆成珣只是暂时失踪,等过段日子就会回来。陆家派了不少人前去江南寻找, 陆林则有职务在身, 不好过去, 原本准备去边境的一带的陆成珩便改道去了江南,结果一无所获。
江行舟几乎每天都会来陆家, 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和陆林则见过几面,后面几乎都没有见过陆家的人。
程氏还在病中, 陆云娆担心她几乎是每天贴身照顾,以为这样的忙碌能够稍微减缓一点自己的愧疚。但是看着因为大哥的死, 娘亲的身体越来越差,父亲偶尔静坐时候闪现的愁容依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初她没有嫁给江行舟,是不是他们一家人现在还好好生活在一起?
这种念头产生,几乎就无法遏制,她想和离了。
所以在春实过来说, 江行舟来了想要见她一面的时候, 她没有向以往一样选择拒绝,而是点了点头, “那就让他等一会,我收拾一下东西,可能过会要和他过去一趟。”
程氏这几日精神稍微好点,听了她的话也点头, “你都快一个月了, 也是该回去。你二哥也回来了, 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陆云娆像是小时候那般靠在她的肩上, 半天才轻声说:“我就是去办一点事情,很快就回来。”
江行舟在前院等着,他这时候站在院子中心的合欢树下,仰着头看向树枝上一对家雀儿。明灭交错的光影中,他微微眯着眼睛,眉间是一股化不开的郁气。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走来,他偏头看过去,神色收敛起来,声音却粗糙得像是用砂纸打磨过一般,“阿娆。”
他瘦了好多。
这是陆云娆的第一印象,随后她避开了男人伸过来想要拉着她的手。她的脸色很白,抬起头来时脸比之前又小了一圈,精气神也差,一双眼睛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轻声说:“我们先回去吧。”
她不想在陆家和他起冲突,家里人已经为了大哥的事烦恼很久,她不应该让家里人再操心。
江行舟站在原地,阳光落在他的头上、肩膀上,一张脸却沉浸在阴影中,眸色深黑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色。他慢慢收回手,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抿唇应了声,“好,我们回家。”
谁都能看得出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对,一路上丫鬟们都屏气凝神,不敢出任何差错。
陆云娆走到屋子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还没有一个月的时间,她再次回来居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甚至不知道该是迈左脚进去还是右脚。
她仔细打量屋子里面的布置,比之前刚来的时候多了好多东西。椅子上基本都加了软垫和靠枕,坐在上面的时候软了很多;偏厅里多了一个多宝架,上面放满了色彩艳丽的装饰品,都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送她,她觉得好看就放上去了;里屋多出来的东西就更多了,宽敞的梳妆台,放宽了好多倍的衣橱……
几乎每一处都能够看到她在这里生活的痕迹,每一点痕迹昭示着当初她怀着多么愉悦的心情布置这里,又是多么期待能够和她白头到老啊。
她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接近,假装不经意地讨好,勉强自己形式端庄足以于他相配。
但是所有的努力都敌不过“不爱”两个字,他所有片刻从手指缝里漏下来的温柔,都是算计她的家人的开始。
致命的毒药被包裹在糖衣之下,她一开始真的以为是甜的,现在却知道是毒药了。
只是为什么出事的人是大哥呢,怎么可以是大哥呢?
在陆家那么多天,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可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是冰凉的一片,看不清面前的人,“江行舟,我要和离。”
江行舟早在一开始就已经有预感,听到这句话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他面上没有多少表情,抓着椅子扶手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声线紧绷,“你的病还没有好,我们现在还不能和离。再等……”
“解药我已经拿来了,关朗之送过来的。”陆云娆打断他的话,微弱的光亮下一双眸子盛满了易碎的眼泪,神情哀戚而又决绝,“我的病能治好,我再也不需要你。”
“我再也不需要你”这句话的杀伤力巨大。
那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捅了个对穿。他的胸膛上下起伏,呼吸都急促了很多,却没有任何办法反驳。她有良好的家世,有疼爱她的亲人,也被别人如珠如宝地对待,如果不是因为病情,怕是应该也不会留在他这样一个怪物身边。
理智上,江行舟告诉自己,应该要答应下来。他们一刀两断,日后便不会连累到她和她的家人。
可脑海中却莫名闪现初见时,小姑娘怯生生朝着他笑得双眼都是亮晶晶的样子,简单的一个“好”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抿唇,唇上干裂有了一道口子,鲜血流了出来,嘴里全都是血腥的味道。他很是狼狈地别过脸去,生平第一次做了逃兵,“给我一天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说着,他便朝着外面走去,却听见了女子压抑的哭声,任由谁都能听出那种痛苦。
他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他才知道,原来疼痛可以这么让人无法忍受。
他真的怕她哭。
抬眼看了看天上正热烈的太阳,他眯起眼睛,最后说:“好。”
第65章 (修) [VIP]
江行舟后来直接去了书房。
他的脸色极为难看, 仿佛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强撑着才没有直接昏迷过去。
随安看见他这个样子,心中不免担忧, “将军……”
“有什么事, 直接说。”江行舟言简意赅, 极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随安立刻正了神色,拿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这是忠勇侯从密信传回来的信件。”
江行舟点点头,将信件拿过来。他也没有直接拆开, 而是反复看了两三遍之后,才在随安下去之后拆开了信件。
信件的前面忠勇侯说了一下边关的情况。
他之前拿银子置换了陆成珩在边关的贸易路线, 并且通过这条路线购买了一批精壮的马匹和兵器,极大提高了军队的战斗能力。他也提了一下皇帝现在病情越来越严重,就是这一两年的光景,各方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准备让一支精锐部队回来,驻扎在京城。倘若京城真的发生了异动,他们掌握了京城的大部分兵力, 就等于掌握了最大的筹码。
信件的前面多是说一些兵力上的部署和安排, 江行舟这段时间必须留在京城,以稳定各方人马。
只是在信件的最后, 江和豫提了一句,“我前几日梦见你的母亲,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出现在我的梦中,我以为她是在怪我。行舟, 我已经等不住了。”
江行舟盯着信件的最后一段话, 看了很长时间, 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换一个姿势。
夜晚来得很快, 他也没有点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敢回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子,记忆中的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会教他的读书认字,会给他做精致的衣服,要是特别高兴的话,也会主动抱抱她。
这是在大多数的情况。
但是在她出去一趟又回来之后,她就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将他关进一个屋子里开始歇斯底里地指着他的鼻子骂,也会掐着他身体的每个地方,哭着问:“你为什么要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