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公也不准备多说,将他送了出去。
隔天,陈风清就亲自去陆家登门道歉,承认先前情绪激动在言语中误会了陆姑娘。陆林则倒是见了他,两个人去了书房不知说了什么,陈风清出来的脸色不大好看。
但案件最后还是结束了。
江行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腾出手来收拾废太子。
废太子被囚禁这么长时间,早就明白了自己的结局会是什么,所以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也没有多少意外,反而生出了一种解脱。
不过他还是提出了一个要求,说是临死前要再见杨氏一面。
江行舟想了想之后,派人去问问杨氏愿不愿意见废太子,杨氏跟着宫女后面一起进了宫。
郑国公府倒了,郑家人死的死,被流放的流放,杨氏的生活一夜之间变成了最底端。她进宫时就穿了寻常百姓的棉布衣裳,头发用一根木簪挽起,其余在也没有一点儿装饰。
就算这样也难以掩饰她的美丽,一举一动中还透着一股风情。
江行舟也没有和她说话,朝着她点了点头,便让她进去了。
废太子一见到她,双目赤红,恨不得直接将面前的人撕开在一点点吞咬下去,再也不见当初的浓情蜜意。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差点吓到我了呢。”杨氏在他吃人的目光中,缓缓坐到他对面的位置。
“为什么,为什么要出卖我,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
杨氏觉得他这句话说得挺有意思的,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你不会觉得这么多年,你一直对我很好吧?”
废太子没有说话,因为他确实这么觉得。他可以说对不起好多人,但是对杨氏可以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甚至造反这么机密的事,连废太子妃和陆云妧都不知道,他也告诉她不少。
最后若不是她将他的逃生路线说出去,他又怎么会像现在这个样子成为一个阶下囚。
废太子眼中冒出凶光,“我为了你,不惜和郑家闹翻,结果你就是这么对我。“
“那不是你怕静堂庵的事情会败露,所以才会杀郑清玄灭口。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你自己,又何必找出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听着我都觉得恶心。”杨氏脸上的笑意消退干净,就那般冷冷地盯着他,就像是在看路上一条让人极为恶心的虫子,“我呆在你身边的每一刻,都让我觉得恶心。”
“你放心好了,孩子我会帮你养大的。到时候我也会成亲,让他认被人做父亲。你应当不会介意吧?定然是不会,毕竟你都已经让他叫了这么多年别人父亲。”她眼神冰冷,脸上带着嘲讽,“等他懂事之后,我也会同他说新帝又多么多么仁慈,让他好好读书,好好做一个人。”
“贱人,你敢!”废太子目眦欲裂,最后竟然活生生呕出一口血来。不断鲜血从他的喉咙间上涌,他不停咳嗽着,脸色一下子灰败下去,“你……你都……不知道被多少人……多少人玩烂了,还想着……还想着清清白白……清清白白做人。”
“当然。”杨氏仔细看他的样子,等欣赏够他的狼狈,知道他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之后,才心满意足准备离开,“你放心,我会的活得很好,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好。”
她出门时,刚好看见摆放在门口的镜子。
镜子中的女子,眼含秋水,肤若凝脂,曾经也是名极一时的美人。可是这种美貌,对于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来说,无异于一种灾难。
所以她被拿了好处的家人嫁给郑清玄,又被想要巴结三皇子的已经成了她丈夫的郑清玄送给了三皇子,后来又被有着丑恶隐疾的三皇子送到更多人的床上。
她已经记不清楚,在那段可以称得上是地狱的日子里,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又是如何强压下自己的恨意在男人们面前奉承迎合。
她走出,看着外面格外湛蓝的天空,只知道曾经将她拉入泥沼中的人都已经死了。
而她仍旧活着,且会比过往的每一天,都活得更好。
这就已经够了。
陆云娆在收到杨氏由江行舟转送过来的礼物时,还有点惊讶,“她怎么会留东西给我?”
“说是为了谢你,我想因为是你先发现了静堂庵的事并且拆穿,所以才会有后面发生的一切。”江行舟顺便将刚刚听来的消息说出来。
她哑然,先前她还不明白为什么杨氏要帮他们,现在倒是明白了。怕是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还盼着废太子和郑清玄死。只是七公主费劲心思想要替哥哥报仇,可最后连到底是谁背叛哥哥的都不知道。
“她现在准备去哪?”
“听她说想要离开京城,以后一辈子都不会踏足这个地方。”
这也算是对她最好的结局了吧。
陆云娆这么想,顺手将杨氏送来的包裹打开,愕然发现里面是一整套小孩的衣裳。
郑家被抄家,郑家的东西杨氏都没有带走,这么一套衣裳还是杨氏自己买了料子,亲自裁剪缝制而成。她看了一眼上面的刺绣,十分精细,想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不论价值,就是这份情谊,杨氏有心了。
江行舟没怎么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见小鞋子做得精细,就拿过来放在手上比划了一下尺寸。发现鞋子还没有他的掌心大时,他有些诧异,“这么小的鞋子,孩子真的能穿进去?”
“能的,刚出生的小孩子才一点大。”
他倒是没有继续问下去,小心将小衣裳叠好放在一起,“那就放起来,刚好这个颜色不挑男女,总能用得上。”
陆云娆脸色有点差,嘴唇翕动,几次想要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陈拟锦的案子既然结束了,她也要出宫回家。不过在此之前,江行舟开始和她商量婚事怎么安排。他当初选了夺位这条路,迫不得已才同她和离。如今他已经走到了朝中局势还算明朗,他便想着两个人不再分开。
这自然是要明媒正娶的,也要提前拜访父母,也就是陆林则夫妇。
这原本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可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事到临头,陆云娆也鼓足勇气,“再等等吧,我还没有想好。”
“没想好什么,你说说看?”江行舟正在给她剥野核桃。
圆圆小小的一颗野核桃,皮薄却硬,力气小了剥不开,力气重一点就是一手的碎渣,导致剥核桃也成了一件精细的活儿。他也不觉得麻烦,仔细将完整的核桃挑出来,抖落一层褐色的皮,就放在她手边的碟子里。
“我……”她指尖按着拇指的关节处,摁在那块凸起的骨头上反复按压,然后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我如果说,我生育苦难,你还会娶我吗?还会在日后不纳任何妃子吗?”
身体上的隐疾对于她来说,无疑是难以启齿的。这段时间她守着这个秘密,在别人无意的言论中,被逼入沼泽地中,亲眼看着自己沉沦。可真的说出来之后,她发现也不是那么难以面对。
她收回手,坐正了身体,平静地将关朗之当时的话复述一遍,才说:“他劝过我,让我生了一个孩子之后再考虑用药。我当时想,我和你和离之后,我应当不会再婚嫁。孩子于我而言,没有什么缘分,所以我就用了。我后来也想过要告诉你,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以为拖着拖着,我就可以不用面对这些事情。
但是若是我们要再成亲的话,我应该要告诉你。江行舟,我不想骗你。”
屋子里想起清脆的碎裂声,再仔细看时,男人的手中多了一颗碎得稀巴烂的核桃。他沉默着没有说话,眼神就放在自己的手上,半天没什么表情。
陆云娆心上钝钝地疼着,但她知道现在要是没说清楚,日后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隔阂。她难得这么冷静一次,垂眸道:“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不怎么大度。若是我们真的能在一起的话,我不会容忍你还有其他人。就是这样,你还愿意娶我吗?”
她在问出这句话时,承认自己是有些期待的。他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不敢说有十分的感情,七分也总该是有的。
唯独怕的就是那三分的不确定。
但是男人始终坐在那里,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疲惫和困顿。仿佛在他宽阔肩背上压着的,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在这种沉默当中,她所有的希望和忐忑最后都逐渐转化成失望和难过。这种负面的情绪不断发酵,将她整个人都撑得鼓鼓囊囊,到了极限。
干涩的眼里突然变得湿润,这种湿润会带来疼痛和痒意。她闭上眼,等适应之后,才用手撑着桌子往外面走,“我们先冷静一段时间,好好想想的吧。”
走了没两步,她的手腕便突然被人抓住。
江行舟偏过头看向他,原本凌厉的双眸里充满了红血丝,有种难以言喻的悲痛。他嘴唇上下翕动了两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陆云娆看着也难受,却知道自己不得不狠下心,“我们需要冷……”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缓缓开口,嗓子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嘶哑难听,“如果当初我没有瞒着你,没有选择同你和离,而是将一切都告诉你,是不是……是不是……”
他说的极为艰难,慢慢点头说完了后面的话,“你不会用那个解药?”
就好像是有根针突然戳了一下,她原有的情绪哗啦啦泄出来,心口有有一块地方生疼。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她的脸上已经是冰凉一片,“或许会,或许又不会。毕竟我们都没有办法回到过去,自然没有第二次选择的可能。”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整个人是受了重重一拳,攥着她手的力道也变重,重到让她觉得疼痛。
但她没有开口说话,就安静地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重重地摔进他的怀中。桌面上的野核桃也被她的衣角扫到,盘子摔到地上,圆滚滚的野核桃散落了一地。
他埋头在她的肩膀上,呼吸都带着几分急促,问:“那时候……那时候会不会很恨我?”
“没有。”陆云娆回答,眼泪却没有忍住。她那时候像是一句的行尸走肉,绝望到每天夜里都在思考怎么死去才能让家人可以接受。她各种情绪都有,唯独没有恨过他,只觉得所有都是她自作自受。
他颈边和肩膀都是一片濡湿,心直接被拉了一道口子,被风吹得残破不堪。
生平第一次,他知道了什么叫做后悔。
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了大风,乌云翻滚之下,一滴水珠砸落在地面上迅速消失不见。这像是一个讯号,往后千万水珠如同约定好一般往下奔赴,将琉璃瓦和窗柩打得噼啪响。
又是一个暴雨夜,
“是我对不起你。”江行舟抱着她,声音沉闷,在杂乱的雨声中有几分破碎之感,“我后悔之前没有一切告诉你。”
“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陆云娆沉默了一会,放任地躲着在男人的怀中,最后点点头,“好。”
第87章
陆云娆刚回到府上, 程氏立即心疼地将她抱在怀中,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开口,“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你看看我, 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你不必这么担心。”陆云娆站着没离开,任由她上下打量, 心中也知道家里人这次是被吓着了。
她在宫中不好往外面递消息,江行舟可能将情况和他们说了, 但是没见到她安然无恙,他们又怎么能真正放下心来。
程氏望着她, 欲言又止,想说要是宫中那么危险,要不然她日后干脆就不要进宫了。可想到皇上和自家女儿之间的关系,她又觉得要是真的将这种想法说出来,自己倒像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陆云娆像是预料到她的想法,挽着她的胳膊, 小声说:“我真的没事。”
程氏就算再怎么生气, 面对软乎乎的女儿,也不好说出任何重话。
陆云娆和家里人说了一会话, 便被程氏催着回去休息。
因为这档子事,程氏也没有心思收拾出院子让程珊搬走,因此两个人仍旧住在一个院中。程珊才听说她回来,便带着丫鬟过来探望。她那时已经解了外衣准备睡下, 便让春实出去回话。
程珊站在原地半天, 觉得头顶上的阳光格外刺眼。她慢慢转过头, 同春实说:“既然她已经睡下了, 我也不好再打扰,等会儿我再过来看她吧。”
——
今日陆家所有人都起了早,前院的管事得了吩咐,将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儿灰尘。后院也开始忙碌,先是让婆子除尘,再让丫鬟去私库里拿出珍宝装扮室内,不一会整个院落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等到巳时左右,陆家人便都站在府门等着。不多一会儿,两辆马车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江行舟先从头一辆马车上直接一个踏步就下了车,陆林则正要上前去迎接,便看见后面的宫人拿出凳子放在车边。紧接着一位白发老人便被扶着出来。
等看清那位老人的长相之后,一向沉稳的陆林则竟有几分失态,踉跄两步上前,“先生!”
那时定北侯府已有几分落魄,陆林则求学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后来他经人引荐,拜入名儒王宣阳名下,后来金榜题名。先生对他影响深远,他起势之时也曾提出过奉养先生。但先生不愿拘于京城一隅,不久之后离去纵情山水之间。
这一别,竟也二十年有余。
王宣阳头发已经花白,可精神看上去很好。见到自己以前的弟子,他也很是高兴,“守明,多年未见,你的模样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陆林则迈出了两步,又反应过来皇帝还在旁边站着,便要给江行舟行礼。
江行舟扶着他的手臂,“既然没有外人在,陆大人不必如此多礼,便当是一位相熟的晚辈过来拜访便是。”
后面长公主和驸马爷也下了马车,长公主笑着说:“皇上说的是,我们此行本就是上门拜访讨一杯茶喝,陆大人这般倒是叫我们不好意思了。”
陆林则也没再纠结这点细枝末节,连忙将人迎进府。
众人都朝着里面走,江行舟原本是走在最前面,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步,几乎要和后面的陆云娆并排,只不过两个人中间还隔着一点儿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