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交桀桀桀……”
站在城主府里高高举起她的巫女镰刀,锋利的刀尖将那具烧制完成的陶土人偶的脑袋砸出了一道裂痕。
仿佛打开了一道地狱大门,陶土慢慢地裂开,一道耀眼的金光出现在鬼女视线里,洁白无瑕的少女未着寸缕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卷发高束的男人站在一旁,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嘴唇因为看到和美知相同的那张脸后紧张地抿成一条线。
鬼女兴奋地眯着眼,呼唤道:“醒来吧,美知!”
两面宿傩怀里的少女身体猛地一颤,灵魂猛地离开身体,不过一瞬,等到她颤颤巍巍地睁开眼,视线里有火光在攒动着,她抬起手臂遮挡住刺眼的光芒,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美…知?”
第24章
美知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她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红瞳红唇的鬼女里陶能将死人的灵骨制作成陶偶,召回生前的灵魂,重新回到这个世上。
虽然她已经转世,按道理是不能被召回灵魂的,但美知的那副躯壳也只是系统捏的,人魂不稳,这才让里陶有了可乘之机。
但所谓的复活也只是用死人灵骨捏出一模一样的身体,一个听遣命令的陶土躯壳,虽有灵魂支撑着但依旧脆弱得很。
美知手握着一根绿枝站立在里陶面前,垂落着的长发遮盖住暴露出来的身躯,鬼女里陶手握巫女镰刀露出四颗尖牙,尖着嗓子对她发布命令:“我里陶将你复活,从现在起,八贺美知从此只听从人见承平一个人的差遣!”
好像是一种契约,作为只是普通人的美知的脑子里却深深记住了这句话,同时她转动着脑袋望向站在一旁的男人,眼神放空,瞳孔转动移到年轻男人脸上的时候,才真的确定刚刚她没有听错。
不是人见伊春,而是人见承平。
在看到他后,美知忍不住感叹这才过了多久,人间承平都已经这么长这么大了。
能说不愧是父子吗?长到如此高度的时候,竟然和人见伊春八分相似,如果不是面容年轻一些,在看到她时错愕又惊喜的复杂表情和人见伊春截然不同,她大概也会认错,误以为面前这个人是人见伊春。
他是人见承平,长大后的人见承平。
之前还不到她肩膀高的小少年如今也成长至这般高大的存在,需要美知仰视才能看清他脸上生动的表情,对比于人见伊春,人见承平过于稚嫩还不太会掩盖自己的情绪,但美知并不喜欢深不可测的男人,那种需要她去揣摩才能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她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类似于鬼蜘蛛,她可以直接从他那里得到他想要的需求和东西,比如拉下脸不说话意思就是需要她去哄,高兴大笑的时候她就陪着他高兴,那是一个非常好懂的人,所以她能感受到鬼蜘蛛对她的好,会冲到城主府里救她,差点丢了性命。
虽然她还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但是至少,和少年时有过接触的美知对人见承平放心很多,还好是他,还好不是人见伊春,不然——
她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系统似乎在装死,或许是心虚,经过这些时间的接触,她也能感知到所谓的系统在遇到意外的时候总是格外沉默,她也不催促系统的解释了,首先思考着如何解决面前的事情。
承平的年纪看上去也不大,或许才二十岁,那算一算这个世界也才过了十几年的样子。
当初她是死了的,系统说过鬼蜘蛛留住了性命,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
在她思考之际,男人在和鬼女里陶交换了四魂之玉下落后,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布料和皮肤的接触让美知回神,她动作缓慢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穿,但作为陶土制作的人偶不会有这样的情绪反应,尽管她已经羞赧的不行,但在人见承平的眼里,美知就像是一具能够动的人偶,但这已经能够满足他最初的愿望了。
他一直在期待着还能再与美知见一面。
现在,他做到了。
像是对待一件易碎品,承平用衣服将她全身裹得严丝合缝,他很自然地在美知面前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腿弯,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轻而易举地将美知抱了起来。
露在外面的脚白的耀眼,因为站在陶土里她的脚沾上了一点泥土的污渍,但谁也没注意到这点。人见承平说话的嗓音都有些沙哑,他难掩局促地俯下身靠近美知的脸,看着秀挺的鼻子和樱色的唇瓣,红着耳尖低声对她说:“美知,再忍耐一会。”
从前称呼的夫人转变成了美知,她无力地靠在人见承平的怀里,一副极其依赖他的模样。
耳朵贴在他心脏的位置,那里跳得很快,像初生的鸟儿那样生机勃勃。
美知不知道人见承平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来复活她,但在那个鬼女的命令下,她似乎……对人见承平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只要看到他,美知才能安心一些,这种感觉不受她控制,但她也说不出来的奇怪和难受。
但又因为在美知的记忆里承平是一个乖顺可爱的小孩,里陶对她说的那句‘听从人见承平的差遣’被她压了下去,不太想去相信那是承平的意思。
况且,她也没有什么能力能够让人见承平差遣的地方。
时过境迁,十几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但对于美知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月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承平还是一个喜欢缩在她怀里讲故事的孩子,对她极其依赖最后也放她走了,好在她这副躯壳并不会暴露出她的任何情绪,这一点也让美知放下心来。
这座城主府并不是美知记忆里的那一座,对于抱着美知路过的人见承平,路过的仆人停下脚步低下头不敢看,人见承平像是知晓她的心理活动神态放松地主动给她介绍:“这是我的府邸,美知……都是按照你喜欢的,树下有秋千……”
他话音刚落,人见承平停下脚步抱着她站在树下,周围的侍女一手举着一盏灯,将树下制作精美的秋千照耀地格外清楚,美知察觉到什么偏头看过去,那是比在人见伊春的城主府里还要宽的秋千,足够两个成年人坐在那里一起荡。
看到美知真的看过去后,青年露出了小孩子般得意的笑容,“呐,美知也很喜欢吧,”他迫不及待地带她坐了上去,却不将她放在秋千的另一头,仍然是抱着她,似乎害怕这又是一个蝴蝶飞走的梦境,他只是抱着她轻轻晃了两下,好似完成什么童年梦想一样,“……果然秋千还是要两个人坐才有趣。”
“当时,”他自顾自地说话,似乎对美知是否能听见没有太多的期待,“你就坐在秋千上,我第一次看到你,还以为是我的母亲来接我了。”
美知想要说话,她努力地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喉咙空荡荡的无法发出声音,只好作罢,任由他将自己重新抱好绕过一大丛色彩缤纷的绣球花园走进卧室。
那是美知迄今为止见过最大范围的绣球花,或者说在这座府邸里,几乎可见的每一处都种满了绣球花,这让美知想起当年她钻到绣球花丛里给承平染指甲的往事,而承平也发现她眺望那些绣球花的目光,改变抱着她的姿势让美知更好的欣赏。
他轻轻开口:“美知,我还想让你给我染一次指甲。”
然而,他没能得到美知的回应,里陶告诉过他这样制作的陶偶终究和人不一样,因此,即使美知没有任何反应他也可以接受,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即使是一副美知模样的空壳,那他也很满足了。
侍女准备了衣服站在一旁,低声道:“主公。”
人见承平将美知抱在榻上,枕头和被子当做垫子让她靠着,侍女想要上前给她换衣服,却遭到青年的阻止,他冷淡开口吩咐道:“打一盆水来。”
侍女不明所以低头应了,将衣服搁在一旁,出去打了一盆水进来。
美知的视线落在给她擦脚的承平身上,他给美知的印象还停留在少年时期,宽厚的背给与美知一种岁月的荒唐,但他一转头,面对着美知的时候又还是小时候那般纯真神态,好像下一秒就会张开手臂钻到她怀里亲昵地喊着夫人一样。
如今他年纪不同,开始直呼她的名字,或许是知道她之前的身份不过是人见伊春的妾氏,不足以和他记忆里的母亲相比。
“美知,”他在离开房间让侍女替她更衣时依依不舍地站在那不动,似乎对于美知能够回来这件事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有看着才能增加真实性,他低声问道,“你不会再走了吧?”
美知无法回答他,躺在那努力朝他抿嘴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一晃而过,人见承平没看清,他脸色苍白地地往美知的方向巡视着,然而美知依旧像一具人偶,躺在那眼神空洞地望着他。
就好像一场梦。
陶偶不需要睡觉,但是美知的灵魂扛不住,她闭上眼睡了过去。而在她刚入睡不久,那扇门从外被人拉开,青年解下发带,海藻般的长发垂在身后,人见承平穿着寝衣抱着枕头走了进来。
人见承平落寞的眼神在看到美知柔美的睡颜后又活跃了起来,是啊,他的夫人回来了,现在就躺在那里,他阖好门,抬脚朝着美知走去。
他不像小时候那样需要被子保暖,但望着沉睡的美知躺在那并不大的榻上,人见承平不满地皱起眉,太小了。
小时候还能两个人抱在一起盖一床被子,但是现在,他远比美知要高大许多,那张床给他一个人似乎都有些不太够。但是他又不想将睡着的美知唤醒,让侍女给他们换上更大的床。
那样就太麻烦了,也会吵醒她。
想到这里,他干脆将枕头放在挨着美知枕头的地方,高大的身躯躺在地上,他侧躺着凝视着美知的光滑的侧脸,眼睛眨也不眨的,小声喊了一句:“夫人。”
没有人回应他,但是仅仅是注视着美知的侧脸,他好像就已经满足了,像小时候蜷缩着身体闭上了眼睛。
美知醒得很早,她睁开眼的时候耳边传来陌生的呼吸,稍稍偏头看去,俊美青年似乎是很冷蜷缩在她一旁,被褥成了他们之间的分界线,承平什么也没盖,就连被角也不曾触碰。
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毫无意外触动了美知的心,她慢慢坐起来,将自己身上的被子动作缓慢地拉着被角挪了过去,覆盖在人见承平的身上。
即使她睡过一晚了,那被子依旧是冰冷的,她现在不是人,躯壳都是冰冷的,再怎么也捂不热。
她刚给他盖到一半,机警的男人已经睁开了眼,冷漠的视线只停留了半秒,在他看清那是美知后眼神转暖,仿佛刚刚看到的那一个阴鸷如人见伊春的男人不过是幻觉,美知歪着脑袋看他,承平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耳尖。
“我睡不着,美知。”
在第一次和陶偶美知说过话后,他好像没有隔阂,什么也和她说,用着孩童时代的神情凝视着她,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怀念你给我讲故事的时候。”
说完,他抱着枕头坐了起来,意味明显地期待望着美知。
美知也有些无奈地回望过去,她就算想给他讲也没办法,她无法发声。
等待的时间只有几秒,但在两人沉默的对视中便显得格外的漫长。
他率先放弃地垂下眼,似乎胡不再期待更多的东西,却不料美知抬手在他脑袋上轻轻地拍了怕以作安慰。
人见承平似乎被她这个主动的安抚惊愕到了,他没有动弹,嘴唇抿紧,睫毛不安地颤抖着,眼睛却盯着美知的方向许久,原本以为得不到回应的人见承平被这惊喜打得措手不及,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脚该往哪里放,毛毛躁躁地被美知拉住了袖口。
他目光闪烁地安静下来,反手抓住美知的手,害怕惊扰到蝴蝶飞走一样轻轻喊了她一声:“美……知?”
美知点了点头,她张开嘴无声地纠正他的错误——夫人。
她不习惯原本一个小孩子突然长到这么大还直呼她的名字,但实在拿不出别的称呼了,只好用上之前习惯的称呼,她重复了一遍,将手指点在他的嘴角,告诉他要喊夫人。
向来听她话的人见承平却在这个地方倔强地不肯答应,他垂下脖颈,露出青年优美的肩颈线条,固执地喊她:“美知。”
说完还抓住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沉默着等待她的安抚。
他的父亲亲手杀死了她,夫人这个名号就应该在那个时候终止。
美知倒也不纠结在这个名字上面,她转过身抬起双手将他搂在了自己的怀里,人见承平顺势倒在她的膝盖上,他的头发在掌下格外的柔顺,美知就像是抚平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但他现在已经远比他大上许多,即使她想将整个人搂住也没办法,只能搭在他的背脊上,像以前那般温柔地拍一拍。
青年就这样倒在她怀里,依赖的侧着脸注视她,感叹了一句:“……你还是以前的样子。”
她的皮肤冰凉,似乎在无声地告诉接触着美知的承平她早已经死过一次的事实,想到这里,将她重新召回的人见承平顿时心虚害怕了起来。
“美知,我可以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他试图强调自己现在拥有保护她的能力,光言语也不够,他将美知其中一只手拢在他炽热的掌心里,试图焐热来,但这其实也是无济于事的,带着这些年的思念,他大着胆子问,“……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美知是被强行召唤回来的,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沉默着收回了安抚他的手,食指点在他的眉心。
不过,有时候沉默就算是一种回答。
承平的心在一点点沉下去,他将点在他眉心的手也拢在掌心里,好像从前不愿意让蝴蝶从他手里逃脱一样,似乎这样就能满足自己的心愿,尽管那只蝴蝶在他掌心里拼命地挣扎着想要逃离。
至今,他还能回忆起蝴蝶在掌心里振翅的感受,而被他牢牢控制住的蝴蝶,一直处于闷热缺氧的掌心里最后也死去了。
美知没有动弹,似乎是默认了他的动作。
但人见承平却很快地松开手,松开了美知,眼里晃过惊惶,他似乎也害怕美知像蝴蝶一样死去,撑起手臂,他起身离开了美知的怀抱。
美知就这样静静看着他,在他无助地注视下无声地喊他名字——承平。
承平——
青年站起身体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美知差点以为站在她面前的是人见伊春,那气势如出一辙,很难不让人看岔。
“我不会让你走的。”他低沉地丢下这句话,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