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从美知转移到那一大堆分离出来的肉块上,视线慢慢上移,即使奈落被美知捂住了眼睛,他在看到奈落那张和鬼蜘蛛五分相似的脸后也不由得一怔。
鬼蜘蛛……
不是已经死了吗?!
但是承平对鬼蜘蛛尤为陌生,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只能从女强盗千春的口中得到美知还有一个强盗兄长的讯息,其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在看到父亲僵硬着的身体时,人见承平不明所以地上前一步喊了声美知。
下一秒,人见伊春那稀薄的父子亲情让他伸手拦住了承平,他的声音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但到了最后又好像等到了结局一般轻快了起来,“承平,这不关你的事,退后。”
但人见承平还以为父亲说的是美知的事情,心里强烈的占有欲和多年以来对父亲的仇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抓住人见伊春的手想要甩开,冷笑一声:“她不再是你的夫人了,父亲。”
两个人的争吵最后导致奈落的注意力放在了那两个人身上,他被捂住了眼睛,但脸移动的位置正好对着他们两个,美知也随着他的动作往身后看去,当看到人见伊春急迫想要走近时,美知似乎能够感受到鬼蜘蛛逼到绝路时的仇恨了。
如果没有他……
如果没有人见伊春……
她根本不会死,鬼蜘蛛也不会跳崖,会将身体献祭给了妖怪变成这副模样。
在这个世界,美知学会了仇恨这个词,她用人见伊春从未见过的冷漠眼神居高临下地看过去,男人嘴里的那一句美知好似受到了阻碍,看着她的眼神柔软又深沉。
人见承平却张开双臂试图去将美知抢回来,他的思想就像和小时候一样天真,奈落的身体分支出其不意的将青年拍到墙壁上,从他嘴里发出一声闷哼声,传递到了美知耳朵里,但除了那只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美知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人见伊春将刀持于身前,他还不知道奈落和鬼蜘蛛并非是同一人,叙旧般将人见承平不着痕迹地挡在自己身后:“鬼蜘蛛,你要对付的是我,不是吗?”
奈落并不吃激将法,他的一部分身体变幻成树枝的模样勒住了人见承平脖子,任由他挣扎着带到自己面前,为了能看到美知的反应,他伸手抓住了美知放在他眼睛上的手扣在掌心。
“心疼吗?”
美知能听到树枝更加用力勒紧的声响,人见承平的双手拼尽全力地想将脖子上的东西掰开,脸已经涨得通红,那曾是美知真心疼惜过的孩子,她的嘴唇上下碰了碰,最后又化为虚无。
或许只要她说什么,奈落就会和她对着干,那种恶劣的玩弄心思她非常能够感受到。
人见伊春虽然对自己的孩子没有过于的关注,但也并不代表他会任由承平被鬼蜘蛛折磨而死去。
他挑衅般冲上前来在勒住承平的那根树枝上用力一划,动作利落且漂亮,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有这个时间去欣赏了,奈落并没有阻止这一场救援,一副了然地姿态看着他被人见伊春抱住往后退,而在退后的时候,奈落明显看到了人见伊春的视线在美知身上停留了一会,但很快又消失了。
这里注定是一场死局,在身为妖怪拥有强大妖力的奈落面前,这些所谓的勋贵和武士不过是随意挥挥手就会死无全尸的结局。
美知有些疑惑奈落到底想让她做什么,于是在他试图造成更多的血腥场景之前问了出来。
回答她的是一块被排出他体外的巨大肉球,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鼓动着,像是即将破蛹而出的蝶,但那动静和生产出这个东西的妖怪而言,怎么也不可能是那样美好的事物,那一团肉球上布满着青紫色的经脉,就像是创造出了一个毁天灭地的怪物。
他将美知放了下来,推着她的身体走向了那块肉球,美知还处于迷茫胆怯的时候,肉球里的动静终于停歇了下来。
美知回头看向奈落,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奈落却笑了起来,让美知有不太好的预感。
而在这时,人见伊春想要朝美知方向靠近的时候,那个肉球破了一个洞,一只沾满粘液的手伸了出来,接着是第二只。
苍白的皮肤下手臂却尤为结实,那是属于男人的手臂,紧接着是一个浑身光裸的男人爬了出来,当他完全站起来的时候,美知却愣住了。
那个人,没有脸。
但是从他的头发和脸型,美知却觉得眼熟,下一秒,男人的口气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无知:“这是哪里?”
他抬起手臂想要看自己,但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却能清楚地感知到身边有人。
他粗鲁地扯过美知的手臂凑到自己脸上仔细嗅了嗅,“女人?”
美知却被他的声音震惊到不能动弹,那是鬼蜘蛛的声音,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她失声般说不出话来。
“无双,”奈落突然低沉嗓音开口,“你叫无双。”
他的话吸引了鬼蜘蛛的注意,背后的鬼蜘蛛纹路隐隐作痛,他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又没有别的方式来判断到底哪些是正确的,于是抓过美知,面对面质问道:“你又是谁?”
奈落对现在发生的场景愉悦极了,他在此之前无法对美知下手,于是将鬼蜘蛛的那颗心排了出去,趁着他还没有认识到自己到底是谁之际,让他替自己这段时间被控制的烦躁出一口气。
“杀了她无双,”奈落微微敛眸,下了命令,“这个女人会对你不利。”
粗鲁卑劣的性格几乎刻在了鬼蜘蛛的骨子里,他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想要掐住美知的脖子,后面有个男人突然喊他鬼蜘蛛,这一分神之际,差点松开了手。
他觉得名字耳熟,但他看不到美知的脸,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抵在了酒窖墙壁上,变幻的胳膊幻化成一根树枝缠绕在离他最近的一个武士身上,随着一声惨叫,那个武士的脸被贴在了鬼蜘蛛的脸上,他眨了眨眼,慢慢看清了被他掐住脖子的美知。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很快,鬼蜘蛛下意识以为是危险靠近时的反应,失去记忆的鬼蜘蛛眯着眼打量着美知的脸,柔弱漂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挣扎,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有些难过。
难过,这个眼神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鬼蜘蛛嗤笑一声,“这女人长得挺漂亮的嘛,可惜不是人。”
说完,他听到奈落笑了一声,那笑声嘲意十足,还充斥着被愉悦到的兴奋。
人见伊春目眦尽裂,持刀冲上来低声嘶吼:“鬼蜘蛛,那是你妹妹!”
妹妹?
鬼蜘蛛?
这都是些谁?
鬼蜘蛛嚣张地将人见伊春打倒在一旁,那群武士也一一冲上来想要拼死一搏,但最后还是落得昏迷的下场,人见承平持刀的手都在抖,他成了最后一个站着的人,但鬼蜘蛛没有心思去理会他了。
因为,美知伸出了手点在了他的眉心,就像鬼蜘蛛曾经对她做的一样,轻轻一戳,带着点亲昵的意味,她似乎对于鬼蜘蛛能重获自由而高兴,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
“哥哥……”
这两个字轻柔地像一片风,鬼蜘蛛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放空地望着她,手掌的力气慢慢松了下来。
奈落的视线却只停留在美知的身上,他欣赏完了兄妹俩短暂的叙旧,伸出分支将美知从鬼蜘蛛手里抢夺了过来。
他本不应该这样做的,不过一个人类而已,死亡才是她的归宿。
但到了最后,他看到美知毫不反抗地模样,内心竟再次涌入嫉妒的情绪,而这一次被他排出体外的鬼蜘蛛无法再背锅,这是实打实的,属于奈落的情绪。
他在嫉妒,嫉妒一个粗鲁的强盗竟然能得到这样的珍惜。
一个强盗而已。
鬼蜘蛛的记忆只恢复了一小块,在他的眼前,看不清脸的少女似乎在哭泣,又因为他给她带来礼物而高兴地拥抱了他,而这些记忆片段他还来不及看清,在一个月色正浓的夜晚,他看到自己大笑着抱着一个人的尸体跳下了悬崖。
这些都是什么?!!
鬼蜘蛛抱着脑袋大吼了起来,他转过身再次看向美知的时候,她已经被奈落吞噬掉半个身体了。
少女无力地低垂着脑袋,雪白的脸庞被垂落下来的黑发遮住了一半,但这隐约露出的一小半面孔依旧动人。
鬼蜘蛛愣在原地,他拼命看清回忆里少女的脸颊,嘴里想要吐出早已习惯的名字却受到了阻碍。
是什么,他应该记得的,他不应该忘记的……
只剩下上半身在外面的美知悠悠转醒,她感受到身体的不对劲,低头一看却是一大堆怪物残肢,即将要被完全吞噬进去的时候,耳边传来了鬼蜘蛛破声的嘶吼。
“美知——!”
他终于想起来了,美知朝他伸出了手。
然而,握住她手的并非是鬼蜘蛛,而是奈落。
他垂下眼眸,嘴角带笑。
冰冷的话从他口中吐出:“美知,和我融为一体吧。”
这样的话,他就不必再嫉妒了,那样的人类情绪他通过自己的方式已经消灭掉了。
不同的呼声却在同时呼喊着美知的名字,她纤细的手指被奈落捉住,倒下的人见父子红了眼冲上来想要将美知从这个妖怪的身体里拉出来,但还没靠近就被奈落给甩飞在墙壁上,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几次这样的冲击,他们趴在地上吐血,想要凭着意志爬起来但根本没有办法,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别说爬起来,就连说话都成了一件难以完成的事情。
恢复大半记忆的鬼蜘蛛再也无法忍耐,他好不容易看到的美知,他好不容易献祭身体想要救活的美知,就在他眼前被奈落逐渐吞噬掉了,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刚刚还想杀死美知。
这样的事实几乎成了压垮鬼蜘蛛理智的稻草,他咬紧牙齿:“把美知…还给…我!!”
直到她失去意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会变成什么样。
而再次睁眼,美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发现身处于温暖的水中。
这是……在奈落的身体里面吗?
美知缓缓睁开眼,周围雾气氤氲,她扶着能够支撑起身体的东西,在频繁地眨眼中,终于看清了她在做什么。
泡澡。
一个眼熟的地方泡澡。
是两面宿傩的卧室。
她怎么会在这里?
美知转动着脑袋,突然发现安静的卧室里男人正躺在他喜欢的那个地方闭眼休憩,美知对于自己终于回到了两面宿傩的世界松了口气,还好没被两面宿傩挖个坑埋掉……
不过,美知低头看着自己身下,她为什么会在昏迷的时候被要求泡澡?
系统:【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美知:???什么意思
她有些尴尬地将自己的身体完全埋在水中,只露出脖子以上的脸颊,而这点动静终于吵到了两面宿傩,他掀开眼皮往那浴桶里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里梅敲门走进来,平静地禀告:“宿傩大人,刀已经磨好了。”
第32章
缩在浴桶里的美知抱住双臂竖起耳朵听里梅说话,她还天真地思考着为什么要磨刀的时候,两面宿傩站起身,脚步声响起,而且离她越来越近,美知这才反应过来般把半张脸都埋进了水中。
她不知道自己泡了多久了,她查看过指腹,那里都已经泡皱了。
看到像小老鼠躲起来的美知,两面宿傩早已腹中饥饿,他也不拆穿,宽大的袖口里伸的手搭在浴桶边缘上,那里早就打湿,浅褐色的木头颜色一深,搭在上面的苍白指骨和蓝色指甲便更为明显。
里梅很明显是发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眼往浴桶里看过去,但他还没看到什么,脸侧刮过无声地仿若锋利刀尖的风,那是无声地警告,里梅心底一紧迅速低下头去。
房屋内的男人咧开嘴,眼尾因狭起而拉长,冰冷红瞳与浴桶里那双湿漉漉的天真瞳孔对视上,声音暗哑:“出去。”
里梅的声音顿了一下,最后又恢复如初:“是。”
那扇门从外即将阖上时,里梅没忍住再看了一眼,而原本和美知对视着的两面宿傩手指一弹,里梅的脸上陡然出现一道血痕,他瞪大眼睛略显惊恐地倒退两步,那扇门也彻底阖上了。
美知不知道门外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视线下会有些心虚,湿漉的眸子眨了眨,她放弃用手臂遮掩住身前的春光,纤细的手臂搭在浴桶边缘上,身体也贴过去,这样就能减少暴露身前肌肤的机会了。
仰着脑袋的美知好久没看到两面宿傩了,她还依稀记得自己呼救的时候他冲过来面带怒气的样子,只不过之后她昏迷过去了,再后面灵魂去了鬼蜘蛛的世界,也不知道这里已经过去了多少时间。
她有些不太确定两面宿傩现在的脾气,于是只好做出在鬼蜘蛛那百试百灵的示好,她将脸靠过去,柔软的腮肉轻轻地压在两面宿傩扳在浴桶边缘上的手背上,侧着脸微仰着脑袋,朝他乖顺地眨了眨眼。
他没有撤回自己的手,在美知这类就是默认她的动作和示好了。
她大着胆子喊了声哥哥,两面宿傩垂下眼睑无声地觑着她的脸,被她脸蛋蹭着的手伸出食指刮动那柔软细腻的肌肤,那是上等食料才有的软度,从前他对女人的脸并不在意,如今这样一看,倒觉得美知这张脸生的不错。
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这是他的妹妹,一个明明看起来很有食欲,但触碰后却有些排斥的女人。
他一直没搞明白这件事到底哪里有问题,但现在,他归咎于可能是刻在血脉里的稀薄亲情阻止了这一场杀戮。
美知不知道他的心理变化,如果知道的话,还不如昏迷过去,待在鬼蜘蛛的世界里。
她的眼睛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天真,没有他能够看出作为探子的心机,但如果她真的是探子的话,那这个女人得可怕到什么地步呢。
留在身边也不过是调剂的小玩意儿,只不过上次名叫沙华的那个咒灵打破了这一想法,从美知袖口里掉落地两个布偶针线粗糙,就连他幼年时自己捏过的泥人都不如。
只不过一个布偶而已,两面宿傩不觉得自己会因此而有什么改变,一个笨女人偷偷摸摸地做针线活,因为他的发怒不愿意和她再见面,因为他以为自己和寻常人全然不同,拥有的两只胳膊和两双眼会给美知带来恐惧,以为做出这样的东西用来讨好他,天真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