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他的声音突然降低,回忆里的事情让他很不愉快,“当初就应该将罪魁祸首的五条家杀尽。”
宿傩笃定了五条家并不会把这种事记录下来,毕竟这样不体面的事情——
但又涉及到他自己的原因,两面宿傩便草草结束话题,如果当时不是他强行给美知喂血的话,也不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夏油家布置没有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在客厅里摆着美知和夏油夫妇三人的遗像,黑白照片里都在微笑着,当美知再度看到后,心情瞬间低落了下去。
他们,都不在了啊。
对她好的那一对夫妻,已经不在了。
夏油杰很快将房屋打扫干净,他收拾出了床铺,等到美知洗完澡出来后,她的房间已经恢复如初,和当时没什么差别了。
当美知躺在床上,好像回到十几年前她遇到第一个咒灵,夏油杰站在她床边安慰她的时候。
美知望着他的脸,虽然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但出于私心以及夏油父母的关照,她并不愿意夏油杰涉险。
她露出脑袋,抓着被子边缘,与坐在床边的夏油杰对视片刻:“哥哥,你替我照顾好了多肉吗?”
这个话题在这样重逢的夜晚显得格外的俏皮,夏油杰有些苦恼地托着下巴,他靠在床边,凝视着美知故作轻松的脸蛋:“美知你要知道,多肉活不了这么久的。”
“所以,你没完成我说的事,”美知故意板着脸,哼了一声,“那我的私房钱呢!”
夏油杰伸手掏了掏上衣,把一张卡掏出来给美知看,他似乎将美知给他的东西都随身携带:“在这里哦。”
看到那张熟悉的卡,美知并未打算收回,她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待不了太久,也不伸手,“那哥哥继续拿着吧,以后结婚了还有一点私房钱呢。”
夏油杰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他仔细盯着美知的脸庞,试图找出令他瞬间心慌的隐情,但美知大方地让他打量,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那,”夏油杰把卡塞在她手中,忽略心中的不安,努力露出笑容,“等哥哥结婚了,你再给我好不好?”
不敢做的太明显,美知接了过来,叹了口气说:“好吧。”
夏油杰这才放心了一些,他想到怀里放了很多年的东西,而现在正主就在这里,原本他从未想过礼物还能有送出去的一天,现在是时候了。
他从怀里掏出盒子,似乎被人拿在手里磨搓了很久,盒子上的细小绒毛都被搓平了一些,如果认真看还能看到那些手指的痕迹。
他好像不过是出了个任务回来,带着美知曾经和他讨要的礼物,眼神柔和地把东西递给她:“这是美知的生日礼物,每一年哥哥都有买……不过现在不在身上,过两天我们再去取。”
美知从床上坐起,这份礼物时隔十二年才到了她手上,意义非凡。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一条坠着月亮的银色链子静静躺在盒子里闪着晶莹的光,这算是美知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鼻尖发酸,她垂下眼帘,这样就能让他看不到自己通红的眼眶。
“很好看,”美知吸了吸鼻子,她觉得自己太逊了,这么大的还哭鼻子。于是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试图掩盖自己脆弱的情绪,但说话的时候声线都在颤抖,完全将她的心情暴露出来了,“哥哥……给我戴上。”
夏油杰没有说话,他起身拿起项链,仔细地将项链绕在她她纤细的脖子上,扣好。在温暖的灯光下,美知摸着吊坠的形状,听到夏油杰轻声说道:“美知,生日快乐。”
这句生日快乐隔了十二年。
她没能控制住情绪,转身抱住青年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小声啜泣着,他们互相依偎着,好似在冰冷冬日里两只幼兽互相舔舐着伤口,紧紧挨着取暖。
翌日,夏油杰带着美知去了夏油夫妻的墓地,美知摸着墓碑和他们说了好一会的话,夏油杰在附近看到下属,他说了个借口单独离得远一些,听着下属的禀告。
而此时,一道黑影鬼魅般走了出来,她身穿僧侣的袈裟,齐肩的白色短发微微一晃,停在美知身旁蹲下了身。
千年的思念如风在她耳边轻轻叹息:“美知——”
第50章
那是一张对于美知来说,很陌生的面孔。
上次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好像还见过一面,不过,也只是见过一面而已,谈不上认识。
良好的礼仪让美知客气地朝着里梅笑了一下:“请问,我们认识吗?”
按道理,她应该不认识的。
白发少女静静地看着美知,即使她不说话,里梅眼神里泄露出的情绪,美知也能察觉到什么。
因为美知那句话导致她眼神都黯淡了下去,偏偏在美知强行扯了一个笑,不愿多说一样:“你和我的故人很相似,可能是我认错人了。”
美知根本不可能将千年前的冷淡少年和面前的少女连接在一起,这对于她而言,换了性别的故人会出现在她面前,无异于天方夜谭。
他们之间的交谈似乎走到了末尾,里梅垂下眼眸,她积攒了多年的怒火在看到现在的美知后,风一吹,似乎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她现在过得很好,和当年一样天真浪漫,况且……应该已经没有当年的记忆了,那自己都没有必要参入她的生活里。
如果当初她没有出任务的话,或许,在那个时候,被毒药折磨的美知还有活下的可能。
她一个人,当初该多么无助……那点愧疚纠缠了她千百年,即使在美知墓前说了无数遍抱歉,也依旧无法完全脱离悔恨的折磨。
她半蹲在美知面前,少女的容颜如冰雪冷漠,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如同雪地里的梅花绽开,美得清冷。
美知望着里梅的脸,确实想不起是谁,“她也叫美知吗?”
里梅低低应了一声,眼神陷入回忆:“她比你要小一些,喜欢抓着我的袖口撒娇……”
美知一愣,她看向里梅的袈裟袖口,突然有了怀疑。因为她以前也有这样的习惯,想到这里,美知突然沉默了下来,她凑近一些看着里梅的脸,又听到白发少女继续说下去:“我没能守护好她,就连亲口和她说对不起都做不到,我就是个废物……”
说到最后一句,里梅自嘲着笑了笑,带着抱歉望向美知,好像透过她看着谁一样:“抱歉,对你说些奇怪的话。”
美知看了她半晌,她慢慢地挪了挪脚,转过身体正对着里梅。
白发少女转身正想离开,美知突然出声:“里梅?”
里梅僵硬在那里,没有动弹。
美知走过去,她朝着里梅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似乎已经确定了什么伸出了自己的双臂,轻轻地抱住了她,很认真地继续说道,“里梅,才不是废物。”
她眼神发怔,似乎还没从美知那句称呼里走出来,因为自己根本没和面前的女孩子说过自己的名字。
明明脸色如此冷漠到小孩子看到都不敢靠近的人,对谁都不假颜色的里梅,此时像是脱力一般任由美知安给与安抚性地拥抱。
过了好久,他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美……知?”
得到怀里女孩的回应,她才缓慢地抬起手,像搂住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笨拙且小心翼翼地将她虚抱着,即使她感受到从美知身上传过来的热量也不能让她安心下来,于是,里梅又轻轻地问了一遍:“美知?”
美知不厌其烦地应着:“我在这呢,里梅。”
以前需要依靠的人是美知,现在好像关系调换了过来,里梅才是真正需要依靠的那个,当他看到美知,感受到真实的美知,才能将早已丢失的情感拾回。
原来,她都记得。
既然记得,那些痛苦的回忆,濒死时的无助,也一直跟随着她。想到这里,她羞愧难当地压低了声音:“如果当时我认真检查过那些尸体的话……”
说到这里,她戛然而止,似乎发现自己说出来的东西不堪入耳,害怕她会生气又或者害怕自己,呼吸急促地低声挽回:“对不起,是我的错——”
“过去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
里梅察觉美知并没有这样的情绪才稍稍松懈了一些,但是背脊依旧是紧绷着的,她在面对美知的时候,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冷漠,说话的口气简直判若两人。
在特级咒灵面前都不会多施舍一个眼神的里梅,在一个普通女孩子面前,毫无底线地败下阵来。
而等到夏油杰回来的时候,只有美知一个人站在墓碑前,双手背在身后,朝他温婉一笑。
她戴着自己送的项链,阳光正好,时隔多年,夏油杰才真情实切感受到头顶的日光是如此温煦。
如果这样简单的生活继续下去,该有多好。
当里梅找到成功占据虎杖悠仁身体的两面宿傩时,她犹豫了,出于她对于两面宿傩曾经将自己的血喂给美知的前车之鉴,并没有把找到美知这件事告诉他。
但坐在高处的男人支起下颌,掩盖杀戮的红瞳慵懒地望了过来,声线暗哑:“里梅,你看到美知了吗?”
心底一紧,低眉敛目的少女保持脸上的平静,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一般,惊讶地停顿了一会才回复:“没有。”
“我找到了,”他发出戏谑的悠长叹息,犹如沉睡千年的恶龙找到寻觅已久的公主,不掩嫉妒但又嚣张至极,“她现在有别的兄长了,我很不高兴。”
“杀她我有些不舍,”男人狭着眼,脸上露出玩弄猎物前夕的愉悦表情,双手插入粉色的发丝之中,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这个世界太有趣了,里梅……”
他露出思索的表情:“让我想想……先杀了那个长头发的小鬼,要怎么处理他才好呢?”
里梅低垂着脑袋,沉默地等他的吩咐。
“她现在居然会无视我了,不知道谁给她的胆子,”宿傩眼底划过杀意,但想到美知的脸又慢慢收敛了起来,当野兽遇到心喜的猎物时,在此之前也是会戏耍一番满足掌控欲的,“我应该当着她的面,把那个小鬼给吃了。”
他说得好像杀鸡一样,即使是里梅,也不由得背脊绷紧,本来这些事情她早已经历惯了,手下不知道有多少亡魂……一旦涉及到美知,里梅便成了一个做事束手束脚的心善之人。
但她对上宿傩,也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即使宿傩死了,现在只不过是占据一个少年身躯的诅咒而已,来自灵魂的威压依旧压得里梅喘不过气来。
而夏油杰的好日子并没有过上多久。
高专发现了叛逃者夏油杰的踪迹,不仅如此,还发现天元大人的咒力残余。
相比之下,天元更为重要得多,高专高层召集二级咒术师及以上的人,下令立刻将天元寻回。
周围的监控都被破坏过,他们并不知道天元早已死去,现在活着的是美知。
五条悟带领学生绕开夏油杰经过的路,身为老师,他的选择一般不会被其他人所怀疑,又或者说是五条悟给他们的感觉就是大事上不会懈怠,所以根本不会往其他方向想。
紧跟在夏油杰身后的人则是另一波,美知在,他难免会束手束脚,他释放出两个咒灵保护在美知周围,自己则是跳向另一条路,在解决这些人之前,他嘱咐美知躲好不要出来。
天元的咒术不过一个不死,攻击力低的可怜。
美知藏身的地方比较隐蔽,她知道自己只会是拖累,当夏油杰狂妄地将那群人引走之后,她的周围就安静了下来。
有了前车之鉴,美知依旧保持不动,她捂住自己的嘴,甚至想要掩盖自己的呼吸。
而过了不知道多久,不远处出现了一道脚步声。
美知没有动,那两个咒灵分布在她周围不远的地方,但凡有人靠近,就有主动离开引开来人,又或者打上一架,给美知留出时间找好退路。
那脚步先是急促着,不知方向地绕了一圈,美知不知道那是谁,身上的结界已经筑成,她眼睛都不敢眨,来人似乎没有找到人,脚步声也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这种场景经常在惊悚电影里出现过,美知深有体会,就是在电影最安静的时候,当主角放下心来准备开始移动的时候,最可怕的东西很有可能就已经在看着你了。
她不敢放松警惕,周围都是不起眼的遮挡物,就连头顶也有一棵树挡住炽热的阳光。
好像脱离危险了一般,她面前的地面上掉了一滴雨下来似的,啪嗒一声,染红了草地。美知望向头顶被风吹得摇晃着的树叶,却不料,脸上出现斑纹的粉发少年正低着头凝视着她,不知道到底看了她多久,直到她自己发现,才朝她露出一个玩笑意味的笑容,似乎在玩捉迷藏游戏一般,拉长了语调说:“找—到—你—了。”
“我的妹妹……”
周围的咒灵早已被他悄无声息地捏碎,他的手上还残留着未曾干涸的血迹,紫色的指甲和脸上两双眼睛在和她证明他的身份,美知抿着唇瓣,她似乎没有礼貌地回应了一句哥哥,而是平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美知,怎么不说话?”两面宿傩对于她记得自己这件事深信不疑,毕竟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的眼神并没有看到陌生人那样的好奇和恐惧,太平静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似乎笃定现在没有人会再打扰他们两个了,如同一只发现猎物的野兽轻松从树上跃下,明明用的是虎杖悠仁的脸,美知却无法将面前的人和虎杖悠仁联系起来。
相差太多了。
他弯下腰,沾血的修长手指勾住了美知的下巴,轻轻一用力,美知就像人偶般听话地仰着脸与他对视。
“为什么不说话,嗯?”
“是看到我太惊喜了吗,”他突然掐住美知的下巴,稍微用点力道往自己的方向拉,迫使美知不得不上半身往前倾,双手撑在草地上,维持仰视的姿态和他近距离对视着,“我可真的是……太高兴了,美知。”
“你不知道,”他的声音放轻了,不同于脸上的笑意,他的眼神暗藏利刃出鞘般的杀意,“看到你,哥哥我还是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