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暮云裹着厚重的棉被仍驱不散寒意,噩梦惊醒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怕吵醒了给她守夜的乳母,一直忍着嗓子里的痒意,后来实在是忍不住,她坐起来咳嗽了几声,这一咳就像是止不住一般,咳得撕心裂肺。
这只是简单的风寒,可这屋里头连个炭火都是最差的黑炭,升起来满室的烟,呛死人。请了几次府医都不见府医来,推推拖拖。
底下人心里头清楚,现在掌家权都在陈氏手里,陈氏会给她们王妃请来府医?开的药她们敢煎来喝?
前两天杭暮云让侍女秋和偷偷跑出去往将军府送信,小少爷虽然不在,但杭暮云还有闭门不出的叔母和堂妹,离将军府不过一墙之隔。
再说朝中泰半武将都与杭氏有过交情,只要她能送信出去,片刻便会来人。
可送了几次,偏偏没能出府就被拦下来了。
郡王爷真是狠啊,将郡王妃院落周围围困的和铁桶一般,这是做好打算要将她们困死在里面?
一院子的人,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遇到这种阵仗只能这样干熬着。
“郡王妃......”看她长大,自她出嫁便同她一道从杭府进来的徐嬷嬷,瞧见着杭幕云这番憔悴的模样,心里疼惜不已。
情之一字,最为伤人,若是郡王妃对郡王爷没有感情,哪里像这般,没两日便憔悴如斯。
“娘娘,您同郡王多年夫妻,不过是动了些手,他当真要将您软禁这么多天?您要不同他服个软......”徐嬷嬷说着也觉得闹个没脸,当日的情形她是亲眼所见,怎么也想不到,陈氏那个上不得台面,由侍妾抬上来的侧妃,竟是那般得郡王看中。
而郡王更是厉害,竟然丝毫不给郡王妃留颜面,当众动手诓掌郡王妃,更没成想...自家小姐竟然反手打了回去。
徐嬷嬷私心不觉得杭暮云打萧元嘉有错,原本就是萧元嘉动手在先,且做的一桩桩宠妾灭妻的事......
可这世道,男女间地位本就不平等,更何况是堂堂郡王,杭暮云的丈夫呢。
萧元嘉打杭暮云,别人都觉得是她杭暮云拈酸吃醋,在府邸里刻薄妾氏,郡王这才忍不住动手的。
而杭暮云朝萧元嘉动手的事情一出,放哪儿都是她没有理。
杭暮云静静听着,丝毫不觉得自己有过错。她行事向来妥帖,从不会做出格的事。这是秉性,更是多年来的教养。
“也好,这事倒是叫我看清了人心,这么些年被粪土糊住了眼......”
徐嬷嬷叹了口气,小姐平时端庄的人,若不是气急,怎么也干不出打人的事来。
“不论是谁的错,娘娘,嫁人了不比家里,郡王是您丈夫,当着众人的面,还是要给他留些颜面的。”不给人留颜面的下场,就是整个院子都被软禁。
她们都是没什么,左不过不能出门,要受府里人捧高踩低的眼色罢了。只是堂堂郡王妃被软禁,掌家权被剥夺,还被给了一个妾氏,日后自家小姐还如何在府里立足?
郡王压根儿没想给自己小姐留脸面!
杭暮云看着乳母,问:“你可知昨日晚间老太妃那里派人来与我说什么?”
徐嬷嬷摇头,脸色沉重:“不知......”
谈话时室内就王妃和老太妃的贴身丫鬟,老太妃对着杭暮云向来刻薄,肯定不是好事。
“她说...要将陈氏的子女记入我名下来。”
杭暮云没说,传话的人话语间全是给她的恩典一般,仿佛她得了多大的好处。
“我呸!下作胚子!”徐嬷嬷一听,当即坐不住了。
贴身丫鬟秋也是被恶心的不行。
“怎么会有这般不要脸面的人?!王妃,可千万别答应!”
“王妃,抱过来哪个也好过抱过那贱人的子女,同他那上比了台面的姨娘一样,一肚子坏水,成天就知道耍心眼子。”作为当家主母身边的丫鬟,速来看不上以色侍人成天矫揉造作的妾氏,那陈侧妃,一身风流身段,更是个中翘楚。
“你们放心,我哪怕是一辈子没有子女,也不稀罕那两个。”杭暮云说到此处,眼眶酸涩,成婚多年没有一儿半女,是她心底的一道伤,而这群人每日都要撕裂她的伤口。
杭暮云将门女儿,性子却是像了杭夫人,不爱舞枪弄棒,秀外慧中,温柔持重。当年若不是还是世子的萧元嘉多次上门求娶,一副对她情根深种非她不娶的样子,杭元正也不会同意将如珠似宝的嫡长女嫁给他。
前些年,萧元嘉对杭暮云多有爱重,杭暮云多年没有生养,萧元嘉也没一句重话。府上老太妃每每针对,也都是郡王爷从中斡旋,所有人都羡慕极了杭氏,寻得了这般良人。
杭元正都看在眼里,对萧元嘉这个女婿从先前的不待见也转变了起来,平日里多有提拔他。
先帝受叔叔们的气受久了,还差点儿皇位都给叔叔抢了,所以削弱皇亲实权来一点儿都不手软。萧元嘉这种的郡王,名头好听,实则连个封地都没有,简直就是穷的不能再穷。
平日待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拿着个混点油水的官,整日里还都战战兢兢。
小皇帝不像他爸睚眦必报,是个胸襟宽容的,也是上柱国的铁杆粉丝,给这个当了自家偶像女婿的远房堂哥升职加薪,也总算是让小可怜萧元嘉体会过了掌握实权的感觉。
就连军权都多有插手,排兵打仗,也都是岳父手把手教的。
第7章 变天好一个郡王爷!竟是个痴情种!……
杭暮云和他成亲这么些年,是和和美美,从没磕绊的时候。因为不能生养,她这些年不知受了老王妃多少气,后来也是主动给他纳了几个侧妃妾氏,直到第四年陈氏入府才有了好消息。
那日,陈氏侧妃的婢女出言无状,陈侧妃竟然也包庇,当众给杭暮云难堪。正头娘子被一个妾室出言顶撞,于情于理都改该责罚于她。
谁也不曾想到,萧元嘉竟然会赶到,一把抱起在一旁垂泪的陈侧妃,当众打了杭暮云一巴掌,杭暮云一时呆愣,不敢相信,反手就打了回去。
这一打就不得了,萧元嘉正愁抓不到她的错处,直接将杭暮云软禁在了东苑中。
如此对待杭暮云,她多年经营出的地位一落千丈。
府邸中仆人都看到了王妃的笑话,甚至还有人编排起来,说王妃是一只落毛的凤凰,不会下蛋的母鸡,只等着王爷将她休回娘家。
而今忆起以往诸多情景,徐嬷嬷和几位贴身丫鬟只是觉得遍体通寒。
后院十几位女子,就一个陈氏生了一对儿女。偏偏之前不觉得有什么,上柱国大将军死后这两年,陈侧妃便开始府中兴风作浪,恐怕是郡王在身后护着,有恃无恐吧!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好一个郡王爷!竟是个痴情种!
只是这痴情种,是拿她家小姐当垫脚石了!
可怜她家的小姐。
“小姐,这么熬着不是个事儿,您同郡王先服个软,让郡王解了您的软禁,咱们回将军府,等少将军回来,或者送信去侯夫人那里,让她出面。”
说的侯夫人正是杭肃正的妻子,杭暮云和杭清的叔母。自从杭肃去世后也不肯改嫁,带着遗腹女烧香念佛,从不踏出府门一步,若是可以,谁都不想惊扰了她。
杭暮云听了脸上不悲不喜,她像来冷静自持,前段时日一切恩爱亲手被萧元嘉撕的粉碎后,仿佛天崩地裂一般,昏沉了好些天。
心中一直担忧远在塞外的杭清,若不是自己身体不行,怎么也不会轮到杭清守着边塞。
阿清出征时,才只有十四岁,而今已经过去了五年了。
五年,也不知阿清长得如何了,有没有长高,还像往常那般清瘦吗?
她自阿清出征后便每日吃斋念佛,祈求阿清的平安。
性子冷有性子冷的好,放下的很快。初时还有些伤痛,几日竟是想开了很多,伤感和痛苦竟没有想象中的多。
对待萧元嘉的感情,已然淡了许多。
次日天微亮,萧元嘉就过来了,身后还跟着红着眼睛的陈卿卿。
萧元嘉负手而立,仿佛之前的隔阂都不存在,双目含情,看低头为杭清抄写佛经的杭暮云:“暮云,昨日差人传的话,过了一日你可是想通了?母亲那边催促了,灵哥儿的事要尽快办好才好。”
“出去。”杭暮云当作听不见,背对着二人语气冷冽。
“你......”萧元嘉没成想,杭暮云对自己的态度竟然大变。
以前的杭暮云性子虽然冷,但对他还是多加维护的,有时也乐意委屈着自己的性子忍耐他的母亲,以前母亲事事刁难杭暮云,他也不是不知道。
左不过母亲年轻时受了委屈,如今做了郡王太妃,有些脾气也是应当的。
“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那日也是我不对,可你难道就对了?”
杭暮云充耳未闻。
萧元嘉:“你多年没有所出,我都不曾怪你,如今给你养一个,竟然不愿?”
杭暮云垂着眼,在清冷的屋内面皮苍白,她已经不想辩驳:“我杭暮云即使没有自己的亲生子女,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去抱养别人孩子的地步,更何况还是个母亲拎不清的。灵哥儿可是没留着杭氏的血,谁知以后会不会学了旁门左道的习性。”
她平日里很少说这么长一段的话,一口气说的太快,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杭暮云看的清清楚楚,曾今陈氏防她靠近两个孩子跟防贼一般,如今竟然逼她记入自己名下,肯定安的不是什么好心。
萧元嘉气的欲反驳,瞧见杭暮云连连咳嗽的样子,心情忽的有几分复杂。对待这个妻子,他从一开始就是利用与计较,连感情都是装出来的,但装了太多年,有时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杭氏平心而论,是个能拿得出手的妻子,给他事业上的帮助更是良多,只是性子执拗清冷。
不如卿卿这般,明艳活泼,爱朝他撒娇。
女人,不就该像卿卿这般吗?
陈卿卿见萧元嘉看杭氏的眼神不对,中间仿佛有她看不懂的情愫。
心里有些紧张,捏了捏萧元嘉的手心,咬着唇瓣,未语泪先流:“王妃何必如此作践我们母子?您可是嫌弃我们灵哥儿是妾生子?难道妾氏庶子就不是人了吗?灵哥儿是郡王的孩子,还是他唯一一个儿子,身体里留着郡王的血,是何等的尊贵?难不成还比不得杭氏的血脉尊贵不成?”
萧元嘉一听,顿时也觉得杭暮云心思歹毒,竟当着他的面作践卿卿母子,背地里还不知如何呢。
“卿卿说的不错,你这般心思狭隘是做什么?连灵哥儿都容不下?这就是你杭氏的教养?!”
杭暮云手中不停,行云流水字字有力,她自幼临摹大家书法,早就自成一派风骨,柔中带刚。
佛经在她手下写出了几分锵然来,写完一张,她停手撇了陈卿卿一眼:“我从未用过妾生子这个词,不然当初也不会嫁给清河郡王你。倒是陈侧妃,成日里张口闭口妾氏庶子,是因为这是你的软肋,所以才会觉得别人会用这个攻击你,对吗?”
陈卿卿被问得羞极,不知怎么反驳。
“不过你说的也对,庶出尚且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确实不怪他。可这妾氏......我记得大夏的律法可是明令规定,不得抢占倒卖民女。陈氏,是你父亲将你卖给了郡王府,还是萧元嘉强迫你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说出来,即使他是郡王,也要吃牢狱官司。”
陈卿卿面上瞬间羞红,当年萧元嘉确实跟她说过,府里有一位世子妃,是名门闺秀,只是性子冷,他同她完全没有感情。
他说他爱的是自己。
自己那是也没想太多,萧元嘉是身份高贵的亲王世子,而她只是一介商户女,哪怕是做妾氏,也是自己高攀。
“至于郡王的血?何等尊贵?这句话真是可笑,他萧元嘉,”杭暮云说到这里,似乎心有所感,指着脸色铁青的萧元嘉,呵呵的笑个不停。
“哈哈,哈哈......也是,怪不得呢,怪不得,原来是顾影自怜,想起了自己不堪的出身。”
萧元嘉的母妃如今郡王府的老太妃原先也只是一个丫鬟出身,趁着原配怀孕期间,爬了老王爷的床,后来肚皮争气一连生了好几个子嗣。
可即使是这样也还是没坐上王妃的位置,后来还是萧元嘉当上了郡王后,才上书把他母妃册立成正二品郡王太妃的。
这才是去年的事,也只是太皇太后下了一道懿旨,册封的玉碟至今未下来。
萧元嘉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父王先头的王妃没有儿子,只生了一长串女儿,死的也早。他是他父亲唯一的儿子,王位不传给他传给谁?如今竟然被女子嘲笑出身?他神色阴翳,脸色铁青,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这疯妇,满口胡话!”
陈卿卿见状,眼神流转,忍不住说了出来:“您如今怎么还敢看不起郡王?燕门关失守,您杭氏再也没男人了,以后荣辱都在郡王身上。”
萧元嘉目眼皮一跳,连忙呵斥宠妾:“住口!”
千万次叮嘱,这还没传回京城的消息,不要告诉任何人。
杭暮云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从头顶凉到了脚尖,木头一般的定在原地,痴痴地望着二人,眼中血丝蔓延。
“......她......她说的是真的吗?”
萧元嘉护着陈卿卿后退了一步,含糊到:“只是刚刚听到的风言风语,切莫当真。”反正打死不承认是他提前得知的消息。
杭暮云红着眼睛质问:“燕门关距京千里,你是哪儿刚听到的谣言?竟然如此快?还是你早早的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消息?秘而不宣?”
“切莫胡说!”萧元嘉当然打死不敢承认,他确实有这个心,但他根本没来得及动手。
杭暮云只觉得五雷轰顶,眼前一白,便倒了下去。
身后的丫鬟婆子们惊的不知所以,乱作一团。
.........
等燕门关失守,陛下被擒的消息正式传回京城,举国哗然。
当即萧元嘉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宗室进支都是些软虾子,也就只有他能拿的出手,且他是杭老将军的女婿,带兵支援,宗室这边自然而然的就到了他的头上。
由他带兵出征,迎回圣人。
众人心里都只,迎回圣人,几乎不可能,圣人无子,还是赶快准备另立新君吧。
新君是哪个?众人皆看向了萧元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