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女儿说要给未来嫂子见礼,言语中小心谨慎的样子,贵妃心中生了些许不得意。
是啊,太子妃,那可是太子正妻,比她这个贵妃还尊贵。
她抓着女儿细腻洁白的手,言辞中有稍许严厉:“明月,你是皇家公主,整个皇宫中没有第二个比你更尊贵的公主,日后你还会是长公主,大长公主,封地会有万户。她再是尊贵也不过是景寰的后宫之一,荣辱皆系于景寰。景寰那孩子能容许她越过你去?你是他最喜欢的妹妹——”
第81章 真凤假凰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公主找……
若说独孤贵妃最心有不甘之事,便是她哪怕贵妃之尊,也始终是个妾。不过是个好听一些的天家的妾。
哪怕儿子做了太子,她做了贵妃,想要更进一步,绝不可能。
只因为上面有个王皇后压着。
哪怕王皇后无子,更不得陛下宠爱,可自己仍丝毫撼动不了她的后位。
因为王皇后出自太原王氏,那个连公主都不愿意娶的王家。而她一个北燕亡国公主……如何与之相比?
王氏作为皇后更是战战兢兢从无差错。
便是日后景寰登基,首先要加封的也是这位王皇后,王皇后活着一日,自己便要低她一等。
想到此处,独孤贵妃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气,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明月叹了口气,压下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应她:“知道了。”
没聊两句,明月始终郁郁寡欢,贵妃也有些不得意,母女两人便散了,明月回了自己的华阳殿,一进殿内眼眶一酸就落下了泪来。
宫婢吓得跪了一地。
眼前的这位公主,要是有个好歹,她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拿酒过来,本宫要饮酒。”
一醉解千愁,她今日也要大醉一场。
“殿下,您不能饮酒——”宫娥们惶恐不已。
“哥哥呢?为什么好几天了不进宫来看我?”
宫娥小心翼翼的回她:“太子去外地了,要半月才能回呢。”
这个问题公主每天都要问好几次。
“要半月才能回?怕是纳彩都过了,回来就是要娶嫂子了,娶了嫂子之后指定儿一门心思都想着怎么讨嫂子的欢喜,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啊,怕是连新嫂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大概是明月也知道这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话,小声呢喃着,喝了几盏酒,酒意上头来了,说着说着,明月一头栽到了床上,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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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陛下,臣去湖州暗访,暗查当年被用三十两银子买下来的女婴。有一户说十五年前收了一位老嬷嬷的三十两白银,时间地点都对的上,那家到现在还留有两锭白银。臣查过,底下印有宫印,确实是宫中流出不假。只是那户人家说,女婴并非他家所生,是路边捡来的。臣继续查下去,发现——发现......”
暗卫说着,踟躇起来。
庆帝大约三十多岁,生的甚是美姿仪,一双深眸隐隐泛着棕绿,看人锐利无比,似是深林处的狼王,颇有睥睨天下之势。
他听了下属的话面色沉沉,神情冷冽的厉害。
“继续说下去。”
暗卫心中犹豫,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将生死置之度外,将他得知的实属这世上最离奇的秘闻说了出来。
“约十五年前有一户商户人家,家主十分风流,家中第八房小妾生产了个女儿,由于这小妾原先是花魁出生,也不太清白,怀胎七月就生产,当家人怀疑孩子血脉有私,瞧着又是个女婴,就将女婴丢弃到了沿途路边。”
上首的庆帝听了厌恶的闭上了眼睛,问道:“别说这个,朕的公主呢?可有下落?”
暗卫一听,顿时跪在了地上,叩首道:“臣罪该万死!当年湖州乱的厉害,丢失婴孩不知凡几,臣寻遍了周围,也未曾找到公主下落......”
给他十条胆子他也不敢说公主有可能不在人世。
庆帝沉思良久,方才道:“继续查,人手不够便从当地州府调度,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公主找回来。”
“遵命——”
等人走了,庆帝坐了好一会儿,才对身侧公公道:“摆架去贵妃处,还有,把......把明月带过来。”
公公注意到,陛下用的是带字。
多年疼宠的女儿,一朝发现她原来背负着如此肮脏的出身,庆帝甚至已经叫不出口她的名字了。
明月?真是讽刺......
皇帝进来时,便看到独孤贵妃左手边坐着十二岁的六皇子景轩,右手边坐着的正是明月。
此时明月公主不知同独孤贵妃说些什么,独孤贵妃一边含笑听着,一边剥着葡萄给一对子女吃,眼中柔情流露,好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贵妃看见陛下来,立即欣喜的从座位上站起,满脸喜色朝陛下伸出手,声音如同银铃少女,带着一丝妩媚:“陛下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明月正好朝我说起你呢。你前些日子把她身前伺候的嬷嬷押走了?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啊?”
独孤贵妃知道丈夫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带走女儿身边的人,想必是犯了什么大过错,本来不想因着这些小事烦扰丈夫。
可明月不信,非得说是陛下抓错了人。
女儿心善,怜惜从小伺候她的嬷嬷,独孤贵妃自然也要替女儿问清楚。
明月蹙着眉,不甚开心:“父皇一声不吭的押走了我的两位嬷嬷,好久好久了!到现在都不还给女儿,父皇能给女儿一个解释吗?”
瞧着,这普天之下,估计也就只有明月敢朝皇帝要解释。
往常爱女如命的陛下,这会儿该主动认错了。
殿内灯火不明不暗,映射在天子的脸色,独孤贵妃总觉得今天陛下格外的奇怪,相伴二十余载的枕边人,眸中皆是她看不懂的深意。
庆帝听了也不恼,对明月说道:“你在也正好,倒是少了一趟去找你。”
他环顾四周,独孤贵妃生的几个,只差太子一个,可太子前往外地赈灾去了,没月余功夫回不来,他也等不及景寰回来了。
“才查出一桩陈年旧事,是时候告诉你们了。”
独孤贵妃第一次见庆帝用这种口吻说话,顿时眼皮直跳,她压抑着心跳:“什么事情这般严肃?可是和明月有关?”
“是。”
明月指着自己,无辜的瞪大眼睛:“我?和我有关?是不是昨夜我偷喝酒的事?”
景轩插嘴:“姐姐你竟然偷喝酒?好啊好啊!你自己承认了!”
“对,就是我怎么样?”
“你竟然敢喝酒!你不知道母妃不给你饮酒吗?母妃!你好好管管姐姐!”
贵妃也责怪起来:“明月你身子骨不好,怎么能饮酒?是谁给你的酒?这般不将本宫放在眼里。这群大胆的奴婢真是无法无天!”
皇帝脑袋开始发胀,他对着吵闹的三人怒喝:“都闭嘴!”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朝着身后道:“把人带进来。”
陛下发话,守在殿外的明光卫立刻压着两名妇人上前。
这两人披头散发,满面血污,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甚至十个手指指甲盖都已经不见了。
这幅惨景,独孤贵妃和明月公主何曾见过。
母女二人顿时抱在了一起,明月紧闭眼睛浑身发颤:“母妃!母妃!好可怜,好可怜啊......叫她们出去,快叫她们出去!”
独孤贵妃捂住爱女的眼睛,忍不住责怪起庆帝来:“陛下!你这是干什么?这是什么人呐,犯了错折腾成这样便算了,为什么要往我宫里带?吓着明月了怎么办?”
皇帝眼神盯着前方,并不看跪在脚边的人:“你二人将事情再复述一遍。”
两人早被折磨的怕了,跪在地上立即争先恐后的开始说起来。
“是,是——”
明月公主的乳母缓了缓,回忆着当年的情形。
那时当今陛下还只是太子,先帝年间,内外忧患,京中动荡不安。
“十五年前,那时京中不安全,陛下您在外出征战,我们随着娘娘一同前往湖州避难,怎知来了湖州没多久,湖州也被淮安王围了。那日,我记得清清楚楚,是二月初五,湖州天冷的厉害,外边儿滴水成冰。下午我奶完公主,便把公主抱进摇篮里晃着,在旁边守着不知怎么的忍不住瞌睡睡了去,等睡醒了已经是酉时,醒来后便发现摇篮中的公主不见了......”
明月公主的嬷嬷紧跟着接着说:“那时东宫的侍女带的不够,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正是我中途去了趟厨房盯梢的功夫,回来便听她说,公主不见了。我顿时大惊失色,连忙问了周围看顾的人,她们有的被叫去别处使唤了,有些偷懒去了,一问三不知。”
她们是避难来的,丫鬟婆子本就不多,当时的太子良娣如今的独孤贵妃,那时候生产完身边离不开人,对自己刚出生的女儿甚至都不愿意见一面。
连孩子的亲生母亲都是这幅态度,更别提底下这些见风使舵的婆子们了。
独孤贵妃看了眼陛下,这些陈年旧事她也是知道的,记得当日明月不就是被找回来了么,不知道今日陛下这般阵仗到底是想责备什么,责备自己看管不力么?
当年......明明是他对不起自己,他还要责怪自己?
皇帝闭上眼睛:“继续。”
两人接下来的话明显神色不对了。
“我两先是找了好几遍,公主都没找见。”
明月有些不明所以,这一桩襁褓中险些丢了的事,她也曾听闻,还屡屡庆幸自己被找了回来,不然早不知道流落去了哪处。
独孤贵妃隐隐有些不愿谈起此事,沉声道:“是,这事儿我还记得。当时我听了立刻派人去找了,好在明月命大,没一会儿就找回来了。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说是明月哭起来了,小丫头怕惹罚,就抱着她往外边玩,结果在后花园里迷路了———”
明月公主乳母听到此处,忽然间猛地朝着上首的几位贵人磕头:“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陛下绕过奴婢一条贱命吧——”
独孤贵妃摸着明月的手猛地一抖,她沉浸宫闱多年,怎么可能是傻白甜?顿时呼吸急促起来,似乎猜到了什么,死死的盯着两人。
明月也紧张了起来,她咬紧下唇,几乎流出血来。
庆帝有了些许不耐烦:“说下去,朕没有耐心。”
“我......奴婢...奴婢找公主久找不到,惊恐之下几乎欲去寻死!奴婢出府四处找寻,恰巧看见一农妇抱着个女婴,也是才满月的样子,当时一时被蒙了心,害怕上面怪罪我们弄丢了公主,便将这女婴买了回去充作小郡主。”
反正横竖都是死罪,正常人都会搏一把。
轰通一声,这句话似是平地惊雷,在原本安静的内殿顷然间炸开了锅,不仅仅是惊慌失措的贵人们,满殿的宫娥侍卫,表情都如出一辙。
这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弄丢了公主不说,竟然还寻了个假的来冒充?!
明月满脸震惊,而后惊慌失措,泫然欲泣,景轩则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贵妃先是瞪大眼睛半晌不说话,而后忽的一声尖叫,不停的摇头,头上的发簪步摇叮当作响——
“我不信!我不信!是谁给你的胆子胡言乱语!来人啊,给本宫把她叉出去!”
皇帝对着疯癫的独孤贵妃,他们是少年夫妻,自己对她的情意始终是旁的女人比不了的,他忍耐道:“你别胡闹!”
“陛下,你别听信了小人谗言!这是在离间我们的感情,离间我们母女的感情——”
独孤贵妃盯着跪在地上的二人,目光说不出的凌厉,朝着二人呵斥:“你二人是谁派来的?莫不是赵夫人派来的?还是王皇后?她们就见不得本宫好,故意来挑拨我母女的感情。我自己生出来的女儿,我难不成还会认错么?”
皇帝如同年轻时候那般,抚着贵妃的头,可她满头珠翠,叫皇帝没处停手。
抬起来的又放下了去,问她:“孩子出世时可有什么胎记?”
独孤贵妃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她想也不想的摇头,脑海中潜意识的便是代入明月的样子,边哭边摇头:“哪有什么胎记?我的女儿生来通体洁白,别说是胎记,就是连颗痣都没有。”
皇帝听了心中对贵妃升起了一丝失望,冷冷道:“这话我也想问你,孩子生出来时连稳婆和嬷嬷都知,她手背有颗红痣,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没了?难不成孩子出世一个多月,你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这句状似无意的话,却叫贵妃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她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那孩子手背有没有红痣她不知,但明月手背有没有红痣,这点她不需要查看便知道。
明月......难道明月真的不是她的女儿吗?
那她的女儿在哪里呢?那她十月怀胎的孩子在哪里?
湖州那穷乡僻壤吗?那年那么冷的天,滴水成霜,她孩子会活下来吗?
苍天啊,她生平没做过恶事,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
贵妃陷入了无边的痛苦和自责之中。
明月不知何时瘫软在了地上,好在地上铺满了波斯进贡来的羊毛地毯,不至于叫一向体弱的她凉到。
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母后,不是自己亲生的父皇母后?
太子哥哥不是自己的兄长?景轩也不是自己的弟弟?
她的亲人都和她没有了血缘关系?
明月忍不住哭了出来,跪走到贵妃身边,小心翼翼的扯着她的袖口,生怕她抛弃了自己。
“母妃——”
贵妃听不见明月说话,她哭着问皇帝,期盼他的回答:“那我们的女儿呢?你是不是找到了?她生的像我吗?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宫?你跟她说起我了吗......”
明月的手一颤,停止了哭泣,傻傻的跪在那里,看着一向疼爱自己的母妃眼中完全没了自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