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三日后,摆驾大佛寺。”清冷的声音中似乎有些欢愉。
安平侯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消息?姜瑶站在游廊下,不时往门口张望。
春萍站在门口,更是望眼欲穿。
这时,姜瑶一转头,看见旁边廊柱后有个白胖的小团子,正眨着一双黑7788ZL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她。
是姜鸿的儿子,也是她的小侄子元洲,今年才刚两岁。
看到他,姜瑶瞬间想起很多事。
按书里的剧情,两年后北疆会发生战事,李泽林举荐了姜鸿带兵出征。
姜鸿这一去,虽平定了战事,却再也没能回来。他的荣耀,一部分留给了安平侯府,一部分则归在了李泽林头上,使得他又会连升两级。
及至后来安平侯被打伤腿,侯府没落,小说里也再没提姜元洲的事。不过可以想象,他那时还不到十岁,该是多么愤怒与无助。
看小说的时候完全不觉得,可真切看到这个小团子,姜瑶心中涩涩的。
“过来。”姜瑶朝小团子招手。
姜元洲糯糯的鼓了鼓嘴,步履蹒跚的朝着她走来。
姜瑶怕他摔倒,过去一把抱起他。
“咯咯。”姜元洲似乎觉得很好玩,笑的眉眼弯弯。
小小的身子,软软的胳膊,信任的眼神,姜瑶焦躁的心情瞬间被抚平不少。
“小姐,老爷跟少爷回来了。”这时春萍跑进来道。
姜瑶赶紧抱着姜元洲去门口。
安平侯跟姜鸿的速度快些,游廊角处,两拨人相遇了。
“爹,怎么样!”姜瑶紧张的问。
安平侯眼角带笑,上下打量她,不明白她怎么就忽然想通了。
“赶上了,爹没请旨。”姜鸿忙不迭的告诉姜瑶。
姜瑶一颗心终于落在了肚子里,还好还好,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老爷,鸿儿,瑶儿,这是?”周夫人带着儿媳孙氏过来问。这两天因为姜瑶的事她被气的头疼,刚在后院休息一会儿,听说姜瑶这边又出了事,赶紧过来,却见到这样一幕,不解至极。圣旨请下来了?不对啊,怎么大家都这么高兴。
安平侯笑而不语,姜鸿又把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周夫人喜不自胜,她也不赞同这门婚事,现在好了,一片云彩终于过去。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姜瑶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心神宁静。
一家人和乐的吃晚饭。
晚饭过后,各自回房休息。
正房中,安平侯躺下,对周夫人道,“瑶儿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顿了顿,“这些天,京城有一些关于她婚事的传闻,不太好,你上点心。”
周夫人跟他过了半辈子,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我明天就让人把王婆子叫来。”
第二天,一个消息在知情人耳中悄然流传开。
“不对啊,不是说安平侯要把女儿嫁给李状元吗,怎么又开始择亲了?”
“捕风捉影之事,怎么能相信。”
“之前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那也是谣传,安平侯府可有说什么?李泽林可有表示?八字都没撇儿的事,不要人云亦云,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也是!”听话的人忽然来了兴致,“这安平侯姑娘长得怎么样?性格呢?”
……
安平侯府女年十六,才貌双全。
安平侯千金开始择亲了,有意向的立刻思量起来,这可是7788ZL一门好亲事。
而有些人听了这个消息,则心里咯噔一下,后悔不迭。比如那位张监丞,本以为慧眼识人,搭了艘大船,没想到一场空,还平白降了身份,叫他人前难堪。
这天,他本来约了李泽林去京郊的望仙园赏花饮酒,顺便想给他介绍几个勋贵子弟。若李泽林真成了安平侯府的贵婿,他们就是一路子的人。
现在嘛……
李泽林还不知道一夜之间,已经什么都变了。早起穿戴好,他带上书童,雇了一辆马车直奔望仙园。
望仙园果然不负其名,建筑精美典雅,半隐在群山里,颇有意境。
李泽林下车见此,心胸顿时开阔不少。同时,他也涌上些得意跟豪情。以前他家境不好,寂寂无名,这种园子他想也不敢想,可是现在,他却是座上宾。
那以后呢?他会拥有自己的园子,府邸,甚至一切!
林泽林带着书童来到门口,门口有看守的人,书童上前搭话。
“李状元,什么李状元,从没听说过。”看门的人翻了个白眼哼道。
“我没撒谎,是张监丞邀请我家公子来的,你去问问就知道了。”书童红着脸道。
“我刚还见过张监丞,他根本没说这回事。”
“许是他忘了,你再去问问就是了。”书童急道。
谁成想,啪的一下,守门的人给了书童一个大嘴巴,直把他扇倒在地上。
“滚蛋!你叫老子去老子就去啊,当你是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哪来的蛆,穿上身衣服就以为自己是个人了,癞蛤一蟆想吃天鹅肉……”
看门的人叉着腰吐沫横飞,句句针对李泽林的出身,把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泽林哪受过这个,那些话就好似把把钢刀割在他的心头,气的他浑身发抖。
恨,恨这看门人太无礼,狗眼看人低,怨,怨张监丞,他怎么不提前支会好下人,还是他根本看不起自己,故意的。
满腔郁愤,欢心而去,负气而归。而且不知谁搞的鬼,那个本该在那里等着他们的马车还走了,望仙园偏远,主仆俩雇不到马车,只能自己走回来。
一路上越走越气,越走越憋屈,回到家的时候,李泽林脚上起了数个大泡,牙龈几乎咬出血。
“怎么弄成这样?”杨氏慌忙问,刚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
李泽林根本不想提这件事,径直进了房。
杨氏赶紧出去打听。
第二天,她才听说,原来安平侯府开始择亲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安平侯属意你……是不是你一直不接话,他生气了?求亲的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要不咱们赶紧找个媒婆去问问?”杨氏急切道,煮熟的鸭子,可别让飞了。
李泽林正在桌前练字,闻言,昨天的事情终于有了解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从昨天开始,来他这里拜访的人也忽然少了很多。
果然世间全是些踩高捧低的人。
去安平侯府求亲?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岂不7788ZL是让人家笑话。
进退两难,安平侯……他心中暗恼。
忽然他心中一动,他走到今天这步,靠的是他吗?他是今科状元,他靠的是自己的真才实学。
“不必了。”他道。
“那?”
“给我准备套衣服,皇上明天巡幸大佛寺,同行的名单上有我,到时一切自有分晓。”李泽林放下手中的毛笔,傲然而立。
杨氏看着这样优秀的儿子,心也慢慢安定下来。对,以他的才学,明天一定会在皇上面前出尽风采,到时安平侯还不是得跟以前一样,上赶着跟他们结亲?
她没必要自降身份,免得以后安平侯千金嫁过来后不服管教。
第3章 这就是当今皇上?
三月十六日,皇上巡幸大佛寺。
皇上出行,那是何等威严,何等排场。大佛寺早被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个严实,闲杂人等,一律清除。
今天天空湛蓝,雪白的玉兰花于早春的寒风中绽放,背靠青山古刹,显得十分超凡脱俗。
年轻的皇帝心情不错,这里看看玉兰,那里看看壁画,兴致盎然。
同行的人如众星捧月一般侍奉着,一会儿说个词,一会儿凑个趣,还真有些君臣同乐的样子。
而队伍末尾,李泽林鼻尖则慢慢沁出了汗珠。
他发现自己根本说不上话,皇上说玉兰开的好,立刻有好几个人或引经据典,或锦绣诗篇赞颂玉兰。
甚至,有些人做的词竟然比他心里想的还好,比如那个张尚书,那句“点破银花玉雪香”简直神来之笔,还有那位国子监祭酒陆大儒,他说的“玉线”典故他竟然也不知道。
这就是他引以为傲的文才吗?李泽林心下茫然,他曾经以为自己满腹才华,天下第一,原来,这朝中不止有一个状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他拿什么惊艳皇上,跟别人拼?
李泽林忽然发现,除了一个今科状元的头衔,他竟然毫无本钱。
这个认知对他打击很大,以至于他有些失魂落魄的。
李泽林还没授官,礼部的人怕皇上突然想起他来,人不在扫了兴致,才在队伍末尾给他安排了个位置。
今天大小官员两百人,队伍末尾的人可能都看不清皇上的脸,他其实就跟个透明人差不多。
不过也有人注意到了他,比如安平侯。但也只是匆匆一瞥而已,并没在意。
大齐三十六州,有才能有学识的人多了,可真正能位极人臣的有几个?天时地利人和,李泽林或许有些实力,可其它还差得远呢。
这时,前面却出现了变化。
大佛寺西边有处断崖,崖壁上长了一颗玉兰,无人照顾,却努力的向上生长着,开出的花比别处的更胜一筹,被山间的雾霭映衬着,美不胜收,是大佛寺一景。
“皇上,小心!”
“皇上,万金之体,切不可冒险。”
……
众臣惊呼,原来皇上竟然要往悬崖边上走,那怎么行?万一失足,万一有人碰到他,国不可一日无7788ZL君。
“哦?”年轻的帝王轻轻挑眉,众臣却好似被冷风吹过,身上心里都凉飕飕的,他们怎么忘了,他们这位皇上一向独断专行,谁逆他的意,谁倒霉。
众臣都垂下头,不敢再拦。
年轻的帝王向崖边走去,一步,两步,最后在崖边停住,然后又向前走了半步。
此时,他半只脚已经悬空在悬崖边。
众臣盯着他的脚,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引来大风,把他吹到崖下,那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大齐绝对会再起战乱。到时北疆的戎狄再趁机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大臣心里苦啊!
年轻的帝王却似乎半点也不在意,低头看向山壁间盛开的玉兰。
陡峭的山壁间几乎没什么泥土,那颗玉兰的大半根系都裸露在外,夏天风吹雨打,冬天干旱严寒,可以想象,它活的有多艰难。
年轻的帝王轻皱眉头,“你们说,人为什么活着?”
众臣支起耳朵,皇上在问他们吗?
年轻帝王扫视过来的视线说明一切。
众臣赶紧打起精神,琢磨答案。
这个也好回答,张尚书立刻道,“回皇上,当然是为了以后。现在虽然艰难,可只要蛰伏待机,总有长风破浪的时候。
况且,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只有经历苦难……”
张尚书文采斐然,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慷慨激昂,最后更是说到那株玉兰身上点题,“您看,现在这株玉兰不就开的比别人更好,更吸引人吗?”
说到这里,他甚至有些自得,他自认为很好回答了皇上的问题。
年轻的帝王却皱眉道,“全是废话,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然,朕把你绑在这悬崖上,看是否有你说的那么好。”说到这里,他幽深的双眸微亮,似乎找到什么有趣事情的样子。
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怎么行!
张尚书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跪倒在地,抖如筛糠,“臣该死,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他可不想在悬崖上挂着。
太不中用了,这样就吓成这样,年轻的帝王不耐烦的挥了挥衣袖。
张尚书如蒙大赦,赶紧站到一边,汗如雨下,他今天死里逃生,回头得好好拜拜旁边的佛祖。
年轻的帝王又看向其他人。
有张尚书的的前车之鉴,谁还敢乱说话,都缩着脖子,生怕被叫到。
“你说。”年轻的帝王伸手一指,指的正是国子监祭酒陆大儒。
陆大儒是大齐文坛的泰山北斗,闻言却用袖子擦了擦脸颊的汗珠,斟酌着的道,“回皇上,臣不敢妄言。不过臣想,个人有个人的境况。
就像臣等,自然是为国为民,为了给圣上分忧。”
陆大儒的话中规中矩,且十分简短。
俗话说,多说多错。
这次皇上没说什么,又指了指旁边一位将军。
“回皇上,臣只想保家卫国。”
旁边的郑国公,“臣想替皇上分忧。”
……
有了前面的人带头,被问到的人都说7788ZL一些不痛不痒的话,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等赵御史说完,年轻的帝王眉头紧锁,没再点人,可周围瞬间变得冷凝起来。
皇上生气了,皇上生气了,所有人脑中都盘旋着这句话,更埋低了脑袋,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这时,队伍末尾一个声音忽然道,“回皇上,学生以为,人为自己而活。”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一惊,往说话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玄衣青年站在那里。琼林宴上大家都见过,今科状元李泽林。
“哦?”年轻的帝王似乎有些兴致。
李泽林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尽量声音平稳的道,“就像李大人所说,个人有个人的境遇。国家、百姓、君王、亲人、朋友,‘先天下之忧而忧’,‘父母在不远游’……可归根到底,我们还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名,为了自己的利,为了自己而活。”
这番话说完,众人又是一惊,倒不是他说的不对,他说的太对了,什么为国为民,全是幌子,谁不是为自己的乌纱帽,为自己的富贵在这里。
大家心里都清楚的事,可他这么说出来,就显得十分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