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凑过去,小声的对朱嫂子说了起来。
朱嫂子眼睛越听越亮。
第二天的时候,朱嫂子照常在早上七点的时候就开了门。巧得很的是,梅主任的小姑子张兰兰其实就住在她们斜对面——也正是因为这样,在围观了几个月朱嫂子每天召集人发任务的时候,他们夫妻俩才眼热起来。
朱嫂子开门的时候,张兰兰也开了门,看到她之后就笑着打趣:“朱嫂子,你今天不会又往上加钱吧?别加了,再加我们可顶不住了。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这儿也有人来,我这儿也有人来。”
朱嫂子喜气洋洋的:“不加了,这次我们不加了。”
张兰兰一愣,还有点不敢相信:“真不加了?”
“真不加了。”朱嫂子斩钉截铁的道。
“哟,想开了?”张兰兰喜道,“我就说嘛,他们就卖卖那些个体户,能撑多久啊?我们这边可都是国营商店的订单,柳市的百货公司都在我们谈呢。朱嫂子,我说你呀,要不就来我这儿干得了,每顶帽子多了两毛钱呢,一天加起来也不少,是不?”
朱嫂子一向和她不算对付,要往常听她这么显摆,早就呸一口在地上了,但今天却是乐呵呵的,“我呀,就不去你那儿了,这儿做得挺好的。劳烦你惦记。”
张兰兰见她不搭话,轻哼一声转了回去。
最近她可得意,靠着自己嫂子的东风,搭上了发财的快车。她心想,以往大家都在说,这桂花潭村的宋锦有多厉害多厉害,离了婚之后不仅没有消沉,反倒越过越好,不仅自个儿发了财,还让他们也有了一份额外的收入。说起来的时候,都是佩服还有一点点感激。她就不服!现在自己也做了起来,就发现,呵呵,也就那样嘛,这不挺简单的?
张兰兰想到即将要到自家钱包里的货款,心里一片火热。她暗自规划着,听说这宋锦有很多客户都是来自于陵水,她下次也得去陵水转一转。
到了九点的时候,已经逐渐的有人过来领任务拿布拿针线了。从去年年底那一阵开始,这几乎已经成了闲在家的大樟树村妇女姑娘们的固定习惯。只不过今年从一家变成了两家。还有一部分人会先问问看,今天的工钱涨了没,再看看哪家的工钱高再去哪家。
“别看了,我问了朱嫂子,她们不涨工钱了。”张兰兰笑骂道,“你们真是想太多,怎么可能一直涨?”
一屋子的婶姨就笑:“这我们肯定是盼着涨的呀。”
“想得美!”
张兰兰还想说什么,就听到对面响起了喧哗声。村里人就爱看个热闹,屋内的女人们一听,也顾不上领任务了,都纷纷的跑过去。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有位婶子钻进去,抓住一个熟人问。
“招工啊!朱嫂子说锦玉公司要招女工!正式的那种!”那人兴奋的道。
那婶子像木头一样的立在原地,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抓着她连问:“真的?招几个人?在哪儿上班?工资多少?”
“你听,还没说详细的呢。”
朱嫂子见院子里吵吵闹闹,索性拿了放在旁边的盆,用力一敲:“安静!大家先安静一下!听我说!”
砰的一声响,把大家吓了一跳,但也成功的让她们安静下来了。
“你们没有听错,昨天我去找小严同志。小严说,她们公司要成立正式的车间,所以现在对外招女工。”朱嫂子扯着大喉咙喊道:“要求年龄是十八岁到四十五岁之间,女性。可以踩缝纫机的最好,不能踩的也没关系,懂得缝衣裳什么的就行,进去可以先当学徒。”
有人问:“招多少?”
“第一批招得不多,二十个!”朱嫂子回答:“大家想想,这二十个名额,可不单单是我们村,还有桂花潭村和旁边的几个村一起,甚至可能还有县里的人也会去。但是我们有个优势,就是大家伙儿都替锦玉公司做了那么久的帽子,总会更熟悉一些。小严同志说了,非常感谢老乡们从去年开始的支持和帮助,所以呢,如果你们愿意去的话,每个村会给到两个名额,从每个月做帽子做得最多的几个人里面选。没选上的也没关系,这只是第一批,以后还会再招人的。”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又有人喊道:“工资呢?”
“会踩缝纫机的熟练工,五十一个月,这只是基本工资。另外的话每完成一顶帽子,有一毛钱的奖金。每个月完成最多的前三,还有额外的奖金。”
有人和同伴说:“一顶帽子才一毛,那么少。”
“你傻呀!”同伴翻了个白眼,“这是用缝纫机踩!比我们手缝可快多了!”
“也是。”
而且五十的工资,对于她们来说,也已经是很高了!在宋锦还没有做帽子之前,再远一点,在集市还没有开放之前,她们在场的,甚至是整个大樟树村,有一位算一位,什么时候每个月的收入能有五十块钱?呵呵,能有三十块钱都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农民苦啊!吃不饱的时候只能吃糠!把糠混到米饭里,即使是割嗓子也要咽下去,不然的话第二天根本没有体力下地干活。好一点的,混红薯。所以他们那会儿都羡慕桂花潭村的,有村办工厂,日子过得富裕多了。但桂花潭村的,又羡慕县里面的工人。
当工人好呀!县城里面随便一个厂的工人就有五六十的工资,要是进了钢铁厂,那就更多,轻轻松松有个八九十,甚至上百块!他们农村的姑娘小伙子们,做梦都想去县里当工人,每个月固定的拿工资。但工厂是那么好进的吗?大多数岗位都是父母退休了,子女接替。有多余的职位空出来,还得花钱走关系,而这前提是,你必须得有关系。
张兰兰自然知道这些,所以她在朱嫂子刚开口的时候,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王炸呀!
果不其然,原本在她家聚着的这一群人,有一大半当场就在朱嫂子这里报了名。大多是一些比较年轻的刚结婚不久的嫂子们和未婚姑娘们。
张兰兰想到自己早上和朱嫂子说的话,脸一阵红一阵青,偷偷的退了出去。她百思不得其解,宋锦哪儿来的底气直接办厂?她的生意就那么好?
等回到了家,看到空荡荡的院子和厅堂,还有放在那儿的布料,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人都被朱嫂子给弄走了,自己这边的订单怎么搞?
桂花潭村。
锦玉商贸要建车间招女工的消息当然不仅仅是在大樟树村传开,在桂花潭村也传开了。听说不会踩缝纫机也可以先进去成为学徒,不少大娘大婶都带着自己闲在家的女儿和媳妇儿过来报名。也有人想到要去宋永丰和吴枝花那儿开个后门走走关系的,但赶到宋家才发现大门紧闭,老俩口早就预料到了这事儿,避风头去城里找女儿儿子住去了。
桂花潭村被提拔起来的小组长是韩嫂子。
她家也同样是十分热闹,等到愿意的人都在她这儿报了名之后,才逐渐的散去。韩嫂子整理好那张报名表,她还简单的写了一下年龄和学历。她准备在里面再勾出来之前谁做的帽子最多,然后再交给宋锦和严如玉去参考。
收起这些东西刚想要回到屋内,就看到一个女孩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韩嫂子,听说锦姐那边要招工了吗?”她不待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平缓下来,就急忙问道。
“家妹,你怎么才来?”韩嫂子看到她有点惊讶的迎了上去。
女孩子叫徐家妹,也是桂花潭村人,也是韩嫂子经常约在一起做帽子的同伴,和她的关系不错。徐家妹心灵手巧,做的帽子数量绝对是可以排在整个桂花潭村前五的。韩嫂子昨天就向她透露过招工的事情,本来以为她会很早就过来报名,没想到却这么晚。
“别提了!”徐家妹愤恨的道,“我那爹和我哥嫂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来。要不是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的跑了出来,就赶不上了。”
韩嫂子问:“你家还是想把你嫁出去啊?”
徐家妹喝了口水,点点头:“他们正找了媒人在到处寻人家呢,”她脸上浮起冷意,“反正只要谁能出得起他们要的彩礼,就想着把我嫁给谁呗,他们好拿了我的彩礼钱去盖房子。我呸!死我也不嫁!要嫁他们自己嫁去!”
她今年才十八,比宋锦小七岁,虽然嘴上叫着锦姐,但其实和宋锦并不熟,宋锦上初中了,她还在穿着开裆裤呢。但宋锦是她的偶像,不管是小的时候教训村里的熊孩子,还是大了后嫁给了县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徐家妹都觉得不愧是锦姐。即使是后来宋锦离婚,大家都不看好她的时候,她依然觉得,锦姐肯定不会就这样沉默愁苦的过完这一辈子的。果不其然,最后宋锦靠自己创业成功的翻了身,她看了后欢欣之极,看,果然是她从小就崇拜的锦姐!
宋锦的经历也鼓舞了徐家妹。她才不要接受家里的安排,就这样的嫁出去,她要像锦姐一样,活得有光彩,到哪儿都可以昂起头。
她从去年开始就偷偷的攒钱,可惜做帽子的大部分要交给家里,攒的钱还不够买一张火车票。正想着不管怎么样也要逃走的时候,韩嫂子就带来了锦玉商贸要招女工的消息。而且,据说会给家里远的人提供宿舍。
徐家妹眼前一亮,这不就是自己渴望脱离家里的一个最好的机会嘛!
“我给你报上名。”韩嫂子拿了笔,再把报名册递给她,然后小声的说,“家妹!你一定要去!到时候可以住在县里,如果你爸和你哥他们来县里找你,你就报警,使劲的闹,往大里闹。那位小严同志,你记得吧?她爸是县公安局的副局长,据说是个正直的好官。到时候要是还搞不定,你就去求一下她,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韩嫂子早就看不惯徐家妹的那些所谓的家人了,拿自己女儿换钱来盖房子,都是些什么人呐!
徐家妹重重的点头,眼睛里燃烧起对未来生活的渴望。
送走她,韩嫂子拿着报名表进了家门,刘瓦匠正在逗孩子。
“都回去了?”
“回去了。”
“有多少人报名啊?我看看啊。”
“现在只有以前做帽子做得最多的十个人可以报名,报了五个。”韩嫂子答道。有几个因为家里实在走不开,或者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就放弃了。
刘瓦匠拿过报名表,看了看,果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名字。他拿过韩嫂子手上的笔,在报名表上加了一个名字。
“哎,你干什么,别在上面乱写。我刚整理好的。”韩嫂子嗔怪道,没想到接过来一看,却发现报名表的最后多了一个名字——韩丽芳。
这是她的名字。
刘瓦匠微笑道:“你也去。你之前不一直都是村里面做帽子做得最多的一个吗?而且,你还会踩缝纫机。”
韩嫂子,也就是韩丽芳,其实本来是想去的,毕竟算下来一个月的工资加上提成和奖金,她估算了一下好的话能有一百多。虽然自己在家现在也能赚到不少,但去工厂更稳定,而且她内心隐隐清楚,工厂开起来了后,分派到村里的活儿就会少很多。不过想到自家男人行动还有点不是很便利的腿和还只有一岁多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女儿,她又有点舍不得。因为到县里比较远,她去的话就势必要住宿舍。
“你住单位宿舍的话,周六周日也是可以回来的。家里你放心,妞妞我带着肯定不会出问题。等妞妞满了两岁,我们交点伙食费给大哥大嫂,让妞妞在他们那儿吃饭。到时候我腿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也可以出去接点活儿来干了,总不能一直让你一个女人来养家。”
韩丽芳的眼睛里带了点泪意,假装不高兴的道:“女人养家怎么了?看不起我们女人啊!”
“哪敢啊,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而她,真的是他家的半边天,不,几乎是大半边天了。
除了在几个村里面招女工之外,严如玉和宋锦还在县里招起了女工。毕竟从概率上来说,县里会踩缝纫机的可能多一些。所以他们在县里招人,只招熟练工。毕竟货期紧张,一个学徒工进来要培养成为熟练工,也需要一个礼拜半个月。
小齐和彭慧慧这两天就在傍晚时候,在县里人流量最大的小广场,树了一块硬纸板,上面用毛笔写着“招女工”三个大字,以及详细要求。
刚摆上去,正好遇到下班的人潮,呼啦啦的围了一圈人上来。
“这锦玉商贸,是哪儿的厂啊?国营的私营的?”
彭慧慧露出笑脸:“大妈,我们是私营的,不过我们公司待遇什么的都挺好的。”
可惜,围上来的人一听是私营的,就没了兴趣,呼啦啦的人又少了一半。
“这私营的,谁知道啥时候就倒闭了。不靠谱。”
“就是,本来刚看到招工还打算让我那外甥女来试试呢。”
严如玉和宋锦让他们摆摊来招工自然不是为了挖角,县里面国营工厂的工人们多傲气呀,挖也挖不过来。不过县里除了这些已经有了职位的工人之外,还有一大批的待业青年呢。除了运气好点顶替了父母的职位也进了工厂的,还有一部分可是一直都闲在家里面。她俩对此太清楚不过了,瞄准的也就是这部分人。
历来国营工厂的职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家里有多位子女的,那也很难把子女们都给塞进去。所以即使是走了一波,也还是有不断的人围上来。
“私营的就私营的嘛,现在国家还鼓励私营经济呢。同志,你们工厂的地址在哪里?除了工资之外还有其他别的福利吗?还有,上班时间是怎么算的?”
不得不说,县城的老工人们就是不一样,每一句都问到了重点。小齐和彭慧慧都是跑业务的,口才伶俐,一个个问题回答下来,条理清晰,让围观者对这家锦玉商贸的印象也还不错。
“听着还行,就是只招十个少了点儿。我先给我女儿报个名,她会踩缝纫机。”
工厂就在县城里,照常休一天半,加班有加班工资,还有宿舍,后续还会有食堂,听着还挺靠谱的。
“我看行,多劳多得。”说话的是个年轻人,不喜欢父辈们的平均主义,当即报了名:“我也报个名。”
有人带头,剩下的就更踊跃了。不多一会儿,就有二十多个人报名。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人渐渐的散去,小齐和彭慧慧圆满完成任务,刚想收拾好小板凳回公司,就被一个中年妇女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