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凛微顿。
月色下，便见那白衣青年玉白的耳尖慢慢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下一刻，不等那青衣姑娘再伸手，他便已经把那白蛋还了回去，面色淡然的道：“小豆芽平日最喜裴姑娘，龙某想，他定是更想跟着你的。”
话音未落，他竟是直接把那白蛋放回了裴姝腰间的布兜里。
然而，像是不着痕迹的摊开了自己的手，便见那手心里黑了一块，是被那白蛋散发出的温度灼伤的，黑乎乎的，与那白皙修长的手掌格格不入，实在是破坏了美感。
“……有点疼。”
随着清凉夜风而起的是，青年一声低低的呢喃，声音很低，可对于修者来说，再低也是能听清的。
他抬眸，见面前的那青衣姑娘未动，便又补了一句，“裴姑娘可有药？”
药自然是有的。
可这点小伤，这点疼痛，对于已修成真龙之身的前魔尊来说，自然也是不值一提的。
谁人不知，龙族身体极硬，便是大乘期修者，怕是也无法真正的伤害到龙族。更何况，只是一颗话也不会说的白蛋呢？
“裴姑娘，”白衣青年抿着唇，那双黑亮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她，非常认真的道，“那白蛋真的很烫的。”
这话说得，仿佛方才被烫到了还想要把白蛋放进自己怀里的人不是他似的。
“……尊上，”半晌，被那双眸子一眨不眨瞅着的青衣姑娘终是悠悠叹了口气，无奈的执起了青年伸到她面前的那手，唤着尊上，仿佛在提醒着某人，“我倒是没想到，您竟还是个怕疼的。”
她这般说着，可却还是拿出了药，仔细的涂抹在了青年的手心里。
“嗯，怕疼。”
山顶的凉风吹来，可那立在峰顶的两人面上却都仿佛荡起了点点暖笑，在这凉风如雪的夜里，凭空而生了一股股让人留恋的暖意。
**
开启界门并不是容易之事。
更何况，不知为何，仙魔两界之前通向人间界的界门竟不知何时已经坏了。因此，如今他们想要去人间界，要么修好曾经的界门，要么重新开辟一个新界门。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易事。
况且，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在寻找他们。若是闹出的动静太大，怕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裴姝与龙凛商量一番，最终决定，由两人合力一起打开界门。
只是这样一来，或许会让人察觉到他们的踪迹，到时候，那些人怕是会追到人间界来。
所以，两人到底有些犹豫。
“我知道有一个新界门。”就在裴姝与龙凛两人商量着该如何降低影响的时候，裴长晋忽然来见了他们。
这些日子，两人便藏在天啸门的后山之上。
裴长晋沉声道：“那处界门很是隐蔽，除我之外，无人得知，断不会让人发现。”
裴姝并未先表态。
倒是龙凛先站了起来道：“裴姑娘，不如我们先去看看？”
闻言，裴姝转头看了他一眼。
青年面上并无什么异色。
裴长晋也看向了裴姝。
半晌，裴姝才终于开口道：“好。”
闻言，裴长晋才松了口气，然而心中却又不免生出了一丝苦涩。如今，在裴姝的心里，对他或许已经没有信任了吧。
她会同意，也是因为龙凛。
思及此，裴长晋目光暗了暗，却是没有说什么。
三人都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既然做下了决定，便会立刻行动。当日，裴长晋便带着裴姝和龙凛两人去了他口中的新界门。
这里果然是个极隐蔽之地，竟是位于修仙界与魔界交汇之处。
这样的地方，危险重重，通常是很少有人出现的。
三人到时，周围一片安静宁寂，并无他人的气息。
一路上，三人都很是沉默。
一到了目的地，不用裴姝他们开口，裴长晋便直接打开了界门，霎时，一道银光亮起，一扇空无的门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姝儿，”界门打开的刹那，裴长晋忽然又看向了裴姝，他黑沉的眼眸中一片暗沉，里面暗潮汹涌，似有千言万语，可最终，他却只说了一句话，“保重。”
裴姝眉头微蹙。
然而没等她深思，话音未落，便只觉那扇空无之门里一股极强的吸力扑面而来，与此同时，身后也有一股大力而来。
是裴长晋！
可她来不及回头，与龙凛两个便已经被吸进了界门里。
随即，一片黑暗。
那一刻，裴姝平静了许久的心却莫名地颤了颤。
“走吧。”
手心传来一片温热，茫茫空间之中，身旁的白衣青年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裴姝顿了顿，终是缓缓闭上了眼。
界门里危险重重，一不小心便可能迷失在空间乱流之中。通常进入界门时，他们都会竖起防御罩或者启用防身的灵器，可这扇界门却出乎意料的平稳。
两人似乎只在里面停留了几息，待裴姝再睁开眼时，他们已经安稳的落在了地上。
灵气稀薄浑浊，可是空气中却飘荡着浓郁的青草味，仿佛充满了喧嚣。
这便是人间界了。
“我们回来了。”
身旁传来了青年的声音，里面难得的带了一些轻松和欢快，“裴姑娘，我们一起回来了。”
裴姝没有说话，却是牢牢地反握住了他的手。
是啊，他们终于回来了。
她诞生于修仙界，长于修仙界，而龙凛诞生于万魔窟，长于魔界，于他们二人而言，人间界曾是一个陌生且遥远的地方。
可最终，让他们生起留恋的却是人间界。
而在踏出界门的那一刹那，龙凛身上的气息也瞬间改变了。
体内的龙珠在身体里的穿梭着，不过片刻，他竟又变成了一个人类。只不过……龙凛眉头微蹙，想要调动灵力，可是却发现自己的丹田处空空如也。
他有些讶异的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
裴姝见他面色有异，便疑惑问道。
而在她看向龙凛的那一刻，目光也微微顿住——第一次在人间界遇到那个浑身染血的青年时，裴姝看见的是一个纯白到了极致的元灵。
而当她与小豆芽再次回到魔界，看到被人围攻的龙凛时，那时他身体已然化龙，元灵也改变了，一半纯白一半墨黑，那黑色甚至还在渐渐吞噬白色。
那时，他虽然依然一身白衣，可却不只是人族青年龙凛，还是魔尊申屠凛。
而此刻，他们重新回到了人间界。
意料之中的，龙凛依然成了人族，可这一次，他的元灵却依旧不是纯白。而是像是黑白交织在了一起，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普通人类一般。
“……我用不了灵力了。”不但如此，他想要化出龙爪，竟也做不到了，就仿佛他这一次真的变成了一个人族。
他眉头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恰时，便听身旁的青衣姑娘笑了笑，抽出了腰间佩剑，然后放在了他的手中，笑道，“尊上便是没了修为，等闲之辈也欺负不了你的。若实在敌不过，这剑也能助尊上一臂之力。”
她眼里笑意盈盈。
龙凛看了看手中的剑，片刻，却又还了回去，认真的看向那青衣姑娘道：“既有裴姑娘在，龙某又怎会用得上这剑？”
不等裴姝说话，一抹笑意自那俊颜上生起，“我想，裴姑娘护着我。”
谁能想到，有一天强大无比的魔尊申屠凛，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竟然有一天会示弱。
仿佛，他真的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需要人保护的书生公子似的。
周围弥漫了青草的香味，天上时不时有鸟儿飞过，偶尔清风徐来，还有袭人的花香飘来。
裴姝定定地看着那严肃着一张脸，似乎正认真真诚的等待她回答的书生公子，片刻，手中剑随意挽了一个剑花，然后她轻轻一挑眉。银剑入了腰间，轻咳了一声，淡声道：“既然龙公子如此信任于我，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你的命，我接了。”
“那就多谢裴姑娘了……”
阳光下，书生公子唇角噙着一抹笑，看着面前姑娘的脸，那双黑眸似乎更加幽深了一些，刹那间，似有暗光一闪而过。
她抬头看他，他垂眸浅笑。
啪嗒——！
一声重物坠地的响声突兀的在两人中间响起，打破了宁静。
两人一同低头，便看见了在哪草地上极其显眼的白蛋。
此时，那白蛋一蹦一蹦的，便是没有触手，也能感受到那越来越高的温度。
“哎，差点忘了你了。”
裴姝蹲下身，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把白蛋抱了起来，“好了好了，不生气了，是我们不对，怎么能把你忘了呢。”
哄了好一会儿，白蛋才算是被安抚了下来。
蛋身上的温度慢慢降了下去，裴姝再抱在怀里时，便已经成了最让人舒服的温度了。
对面，龙凛瞅着那白蛋，面色微微有些黑。
“不过，这里到底是在哪儿？”裴姝仿若没有注意到青年发黑的脸色，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眸色微动，“不知这里距离京都有多远。”
打眼望去，竟是一片大草原。
也难怪有这么重的青草香味，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到了草原上了。
思及此，裴姝微微叹口气道：“看来，我们怕没有那么快能到京都了。”以她的猜测，齐仙儿定然在京都。她若要报仇，自是要去京都才行。
之前，若不是半路出了意外，他们现在已经在京都了。
草原离京都的距离可不近。
便是裴姝如今能使用飞行之术或者御剑而行，但也不是一时三刻能到的。
况且，不知何时起，天色开始阴了下来。瞧这天色，怕是会下暴雨。如此一来，更是不适合赶路了。
因此，两人便只好先找个地方歇息一晚再启程。
草原很大，且人烟稀少。
好在裴姝他们也不是普通凡人，总算是在大雨降落之前，找到了村落，花了些银子，借住在了村民的家里。
除了暴雨，这本来应该是个普通的夜。
裴姝带着白蛋睡了一间屋子，龙凛住在了他们隔壁的房间。吃了村民送的晚餐后，他们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虽然最开始某人是想要进另一间屋的。
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的平静。
只除了那越来越大的雨，滴滴答答的砸在屋顶上。
他们借住的这户人家是村落里的富户，房子是青砖大瓦房，但在越来越大的暴雨下，这栋看似结实的房子也没有撑多久。
到了半夜，屋顶竟然便砰的一声，竟是被砸穿了。
裴姝蓦然睁开了眼睛，却见屋顶已经破了一个大洞，一个一个有手掌大下的冰块从上面砸了下来，发出了砰砰砰的声音。
“不好了，下冰雹了！”
与此同时，灯火燃起，外面一片大乱。
而就在这兵荒马乱中，一道极其低的碎裂声悄悄响了起来。裴姝低头，便见怀里的白蛋，不知何时竟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小豆芽是要出壳了吗？
只是这道裂缝开了后，白蛋却又没了动静。
“姑娘，快起来！外面下冰雹了，可别睡死了！”
门砰砰响了起来，是村民焦急地声音，“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都快到夏天了，怎得会下冰雹？！”
话里，满是担忧和恐惧。
裴姝抱着白蛋出了门，隔壁的房门也已打开，龙凛走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下一刻，齐齐朝天上看去。
漫天的冰雹中，只见本应该暗黑一片的天空，竟不知何时像是被撕开了一道缝，并且越来越大……
**
京都。
繁华的都城却已经不是祥和华丽，一颗颗巨大的冰雹从天而降，砸毁了无数的房屋，也砸伤了数不清的人。
惨叫声到处都是，竟像是炼狱一般。
与外面的混乱相比，国师府里却是安静得吓人。
偌大的园子里，传来了细细的哭声，伴随着苦苦的哀求声。
裴月跪在地上，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人，哭求道：“爹爹，哥哥，求求你们，不要……”
“我不是你的兄长。”
只是话未说完，却已经被男人冰冷的声音打断。
裴长晋面色沉冷，冷漠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裴月，眉目间并无一丝怜悯，只有恨意，“今日，便是拼着我的命，这个贱人也必须死！”
说着，他转头看向了一旁沉默的裴无韦，忽地笑了，问道：“父亲，您说儿子说得可对？”
无人知，仙魔两界通向人间界的界门，其实便是裴长晋毁去的。自知道裴姝未死后，他便开始计划了。
毁去界门，那时，仙魔两界之人想要去人间界便需耗费更多的心力。
人间界贫瘠，灵气单薄，对于两界之人来说，并没有非去不可的价值。
如此一来，姝儿他们便能得到安宁了。
便是那些人知道了龙凛也跟着去了人间界，费尽心力去人间界，待他们到时，也不过是些残兵败将了。
而他送裴姝他们离开的新界门，其实本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便是裴姝不提出来，他也会强硬送她离开的。
在裴姝他们离开之后，裴长晋便立刻毁去了——无人知，这些日子他已经吞下了无数魔族与修者，他的修为已然到了大乘期最顶峰。
甚至，已到了飞升之境。
只是劫雷却迟迟未来。
当然，这些对于此时的裴长晋来说并不重要，他做这些从来不是为了飞升，而是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报仇！
以他如今的修为，想要毁去界门已经不是难事了。
如此，便再也无人知道……裴姝他们已经离去之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