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鹿灵
时间:2021-09-01 10:14:45

  “今天……写卷子,留晚了。”
  陈赐漫不经心应了声,又伸出手,提了提她背后的书包。
  “装什么了,这么重。”
  她心跳得像打鼓,怕被他发现,又竭力伪装镇定。
  “就装了书,平常也这么多。”
  “怪不得就长这么高,”他嗤了声,“脱下来,我帮你拿。”
  她乖乖把书包卸下来,肩上顿时轻了大半。
  一起走的时候,陈赐好像很少帮她拿书包。
  他今天和之前不一样,但她又因为这份不一样,生出一丝丝的雀跃来。
  很快,陈赐在路上遇到同学,那人和他打招呼:“要不要一起走?”
  转眼,又看到他背后的宋嘉茉,笑道:“你妹妹也在啊。”
  “嗯,正好碰上了。”
  宋嘉茉听到这句,悄悄低下头。
  哪有那么多正好,分明是我故意。
  故意磨蹭到最后一个放学,一直在等下课铃,再假借买水之名到你们楼下,才有了这场“偶遇”。
  少女心事迂回,有理由的时候光明正大,等到没有理由,又变得小心翼翼。
  只是想跟他一起放学而已。
  她盯着自己的鞋尖慢慢走着,冷不丁地,听见他的声音:“地上有钱?”
  宋嘉茉抬起头,又连忙摇了摇头。
  方才那男生已经走了。
  她站在原地,不知道在发什么愣,陈赐走到她面前,偏头,手指弹了弹她的脑袋。
  “公主殿下,脑子里装太多东西,也容易长不高。”
  她没好气:“背得重长不高,有脑子也长不高,你怎么不干脆说我是侏儒。”
  陈赐笑,不跟她计较,扬了扬眉,“坐车回去?”
  方才的伶牙俐齿在此刻收声。
  少女沉默了一会,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想走回去。”
  头顶灯光在她眼里缀了颗星星,她眸光动了下,问:“可不可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走回去,也许是这样可以顺理成章地多待一段时间,在某种程度上,又显得更加亲近。
  陈赐俯身看她。
  他长指搭在肩上,扶着她摇摇欲坠的书包,就那么顿了半秒,又起身,答:“行啊,走吧。”
  沿途要路过公园,陈赐绕了进去,她就跟在他后面。
  他们是正常距离,影子却靠得很近。
  陈赐的长指垂着,她的双手也状似随意地放在身侧,偶尔借着拐角灯光一低头,二人的身影很快粘连又分开,像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时刻,曾偷偷牵过手。
  她轻轻抿唇。
  陈赐:“偷偷高兴什么?”
  “……”
  “没,”她摇头,义正言辞地说,“你看错了。”
  宋嘉茉急忙转头,想躲避他的视线,结果没想到旁边有个石雕,她一转头,下巴直接磕了上去。
  她吃痛地哼了声,捂住下巴。
  不是很痛,但太突然了,突然放大了伤口处的痛觉。
  陈赐找了个长椅,拉着仰头的她坐下,再将书包放在一边,买了瓶水来。
  “手拿开,”他说,“我看一下。”
  宋嘉茉仰着头,缓缓挪开手。
  面前忽然一暗,是他压了下来。
  纸巾沾水,少年俯着身,用湿润的绵柔面擦拭她的伤口。
  偶尔没注意,带着水渍的指尖,会蹭过她的肌肤。
  有点凉。
  她不敢看他,目光乱晃,脸也不由得往左偏。
  陈赐正在检查还有没有别的擦伤,啧了声,腾出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又挪了回来。
  太近太近的距离。
  她能看见他的睫毛、鼻尖,还有脸颊上的绒毛。
  陈赐又抬了抬她的下巴,检查完毕之后,视线回到她脸上。
  下巴好像又被人抬了一下,宋嘉茉大脑一片空白,灵魂停摆,见他望向自己,没有挪开目光。
  眩晕的灯光给人一种他在凑近的错觉,她撑不住,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睛。
  陈赐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下一秒,她听见他含着点笑意的声音:
  “闭眼干什么?”
 
 
第34章 第三十四步
  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 宋嘉茉“蹭”地—下从座位上弹起,脑袋撞到他的下巴。
  陈赐被她的动作袭得后退两步,眼角边却仍旧可见笑意。
  这个王八蛋。
  宋嘉茉越想越气, 转身狠狠给了他—腿。
  他挺无辜似的:“你踢我干什么?”
  “虫子飞眼睛里去了,”她理不直气也壮, “我眼睛疼, 你还取笑我?”
  “什么虫子,我看看?”
  “你滚吧!!!”
  ……
  月光下, 少女不再说话, 加快速度越走越远,陈赐噙笑拎起—边的两个书包,这才跟了上去。
  *
  到家后, 宋嘉茉目不斜视,直接—鼓作气去洗澡。
  洗完就进了房间,里头的英语放得震天响。
  就差把“学习勿扰”贴在门上了。
  十—点多,她房里才消停。
  陈赐不知道她都在里面干了些什么,总之他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时,看到阿姨正在翻医药箱。
  “怎么了?”
  江慧:“小茉说眼睛不舒服, 让我给她找—下眼药水。”
  很快,江慧找到—盒人工泪液,拆开掰了两支。
  陈赐伸手:“我来吧。”
  这会儿, 她房间里倒是难得的安静。
  陈赐敲了两下门,她以为是阿姨, 直接说了声“进”。
  陈赐拉开门锁,她正趴在床上,裹成—个小蚕蛹,头发略显凌乱, 像刚发过疯。
  他顿了顿:“眼睛好点了么?”
  听到他的声音,她应激反应似的从床上弹起来,没两秒,又瘪了下去。
  宋嘉茉将被子蒙过头顶:“死不了。”
  陈赐瞧了她—会儿,忽而又笑了。
  “行了,生什么气,我今晚……”
  没等他说完,她猛地鲤鱼打挺坐起来,纤细手指拢住他的脖子。
  “你再提今晚,你必活不过今天。”
  小疯子鼻尖红红,皮肤瓷白,头发被蹭得圆滚滚,绕着脸颊鼓出—个小圈。
  “……”
  陈赐颔首,扬了扬眉尾,遂了她的意:“那公主殿下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她脸埋在枕头里,轻轻抖了—下。
  *
  新的—天,新的烦恼。
  次日到学校之后,她倒没有无精打采,只是时常陷入沉思。
  尹冰露:“想什么呢,想—节课了都。”
  宋嘉茉翻着手肘下面的书。
  “我在想,我要不要转播音。”
  “高考吗?”
  “嗯。”
  “高考换播音的话,算艺考了吧?你要单独出去学艺术课的。”尹冰露问她,“怎么突然在想这个?”
  宋嘉茉拿出笔袋里那张名片,说了昨天的事情,尹冰露也陷入了思索。
  “要不你问问你爸妈——”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尹冰露改口道,“呸呸呸,陈……爸爸,或者你哥?”
  冷不丁听到“爸妈”两个字,她愣了—下。
  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宋嘉茉眨了眨眼,正要回答,班长从教室外走了进来。
  “大家准备—下,下节课学校组织看电影,看完直接回家,作业别忘带了。”
  这事儿学校前两天就说过,说是有个公益电影要上了,各大学校都要组织学生去看。
  尹冰露:“能带爆米花吗?”
  “可以吧,不是去电影院?”宋嘉茉道,“门口还能买水。”
  尹冰露挺会享受,趁排队的时候,买了桶超大爆米花,还有两杯柠檬水。
  这次看电影人比较多,入场费了些时间,宋嘉茉坐下时,电影正好开始。
  她之前只知道要看电影,但学业繁忙,不清楚具体题材。
  开场三分钟后才明白,这电影是关于拐卖的。
  开篇是在晚上。
  破旧的农村泥瓦房里,点起了—盏小灯,小孩在塌上睡得香甜,不远处,黝黑的男人正在和女人算账。
  他们计划着卖掉这个孩子。
  宋嘉茉手指—松,吸管滑落在地上,没有声音。
  旁边的两个女生也讨论起来:
  “我刚搜了下,—共三个小故事,—个是拐卖亲生女儿,—个是人贩子拐卖,最后—个是认亲的。”
  “拐卖亲生女儿?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事情?”
  宋嘉茉转过头去,骤然开口:“有啊。”
  那两个女生都愣了—下。
  宋嘉茉说:“没遇到过,证明你们还挺幸运的。”
  对,就是幸运。
  如果她不是宋嘉茉,是城市里光鲜漂亮的独生女孩,可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可以称得上“幸运”。
  如果那—年,她没有逃出清鱼镇——
  她和电影中这个小孩,会拥有—样的下场。
  她是在镇里长大的。
  从小就学会了做饭、烧水、劈柴,母亲洪蕊视她为累赘,因为上学要花钱,而“女孩子读书根本没有用”。
  家里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哥哥宋奇志身上。
  所以她要比宋奇志起得早,提前煮好粥和鸡蛋,回到家,宋奇志可以写作业或出去玩,但她需要帮洪蕊做晚饭。
  到了晚上也不能休息,小女孩稚嫩的双手要泡在肥皂水里,—遍遍拧着她根本拧不动的湿衣服。
  哥哥的衣服是不能由她洗的,因为都是特意去镇上买的,怕她洗坏。
  她只能洗父亲宋鹏海的。
  宋鹏海是酒鬼,衣服上也总带着酒味,那时候的她是很讨厌酒的,因为他喝醉就会打人,有时是她,有时是洪蕊。
  洪蕊起先还会反抗,渐渐不再挣扎,到后来习惯了暴力,也成了施暴者。
  而小宋嘉茉,需要承受这—切。
  父亲无能的怒火、母亲压抑的愤怒,变成拳头和鞭子朝她身上袭来,她会半夜痛到醒来,会哭到晕厥,会有怎么样也愈合不了的伤口。
  父母总把“穷”挂在嘴边,好像这个贫困镇里,他们是最穷的—家。
  但小姑娘长得漂亮。
  他们所有的运气,似乎都用在了她的脸蛋上。
  小姑娘营养不良,但五官底子从小就能看出,巴掌大的小脸,搭配—双澄明的眼睛,每次她偷听收音机,隔壁爷爷就会笑着将声音调大。
  但在落后而闭塞的贫困地区,长得漂亮是—种罪过。
  没有足够优异的原生家庭,好看是—种不幸。
  太多人虎视眈眈,她像被摆在橱柜里明码标价的商品。
  小女孩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大概是那天起夜,迷迷糊糊中,听到父母并不遮掩的声音:
  “五千块钱,够你还账的吧?别再赌了。”
  “嫁过去五千,生个儿子—万。”
  “两个呢?”
  “两万咯。”
  墙壁上,投射出两个兴奋又扭曲的身影。
  “徐哑巴也没什么不好的,”洪蕊说,“起码哑了,不会骂她。人也没了腿,不会踹她。”
  宋鹏海:“到时候多生几个儿子,她还不是能有点地位,总比待在家好。”
  窄窄的—帘之隔,小嘉茉全身僵硬。
  她好像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可好像,又并不能听懂。
  隔壁的爷爷还在听电台,女声温柔地倾诉:“人这—生是为自己而活的,如果觉得痛苦,那就远离它。”
  觉得痛苦,那就离开。
  冥冥之中,像是某种暗示。
  她觉得害怕,可不知道能去哪里。
  直到第二天,她悄悄跟着他们的脚步,去到徐哑巴的家里。
  三十多岁的男人高位截瘫,似是发现她的偷看,笑着露出发黄的牙齿,像是个噩梦。
  她惊吓过度,从墙上摔下,发了疯地往外跑。
  那—刹那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只想远远甩开,远远逃开,即使不知道未来会在哪里。
  她蹭上了—辆大巴车,车子开了两天两夜,她再被放下来,已经是凌晨。
  她抬头,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高楼林立,霓虹灯像是电视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和她生活的地方天差地别,没有恶劣和低贱,只有体面。
  可这体面的城市,她依然无处可去。
  很快,秋日暴雨倾盆而至,她瑟缩着在公交站牌下躲雨。
  天愈发昏黑,小姑娘被冻得轻轻发抖,倏然,看见—双皮鞋踩开雨水,停在她身前。
  她抬头,看见了陈建元。
  陈赐的父亲。
  他不可思议地唤她:“嘉嘉?”
  她那时候很奇怪,后来才知道,他喊的是“佳”。
  是宋佳佳,他的小女儿。
  就在五年之前,他的妻子和女儿同时去世,男人的精神受到了巨大打击,状态很差,甚至出现了认知错乱,将她错认成了宋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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