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熟悉的口吻和语气,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珍妮眨了眨累坏的双眼,“哦”了一声,打断他问道,“那你还吃吗?”
夏洛克:“……”
点餐的时候珍妮指指夏洛克,笑眯眯地对年轻的侍应说:“给他来一份意面和披萨。”
夏洛克:“……”
实事求是地说,珍妮觉得德瑞斯选的这个餐厅并没有夏洛克评价的那么糟糕,他纯碎是没事找事。唯一的缺点是,这里不卖炸鱼薯条。
珍妮正略失望地翻着菜单,就听夏洛克点了一份玉米薯片和煎鳕鱼。
珍妮愣了愣,合上菜单。
薯片和鳕鱼上来,年轻的侍应生看了看夏洛克和珍妮,十分机灵地将薯片、鳕鱼放在了珍妮面前。
珍妮尝了尝,居然还挺好吃。一不小心,就尝光了。
一抬头,发现夏洛克将“毫无嚼劲”又“让人失望透顶”的番茄意面和披萨也吃光了。
他今天穿的是黑色西装和白衬衫,落座的时候将太过合身的西装扣子解开了,他脊背挺得笔直,是一贯带些强硬和疏离的姿势。但是他不知道,此刻他嘴角上沾了一点点番茄酱,为他的冷漠疏离添加了一点稚气的可爱。
珍妮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柔软,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角。
她想起来,有一次她陪哈德森太太看电影时遇到过这样的情节,通常这种时候电影里的女主角就会提醒男主角,他嘴上有东西,男主角就伸手去擦。常规操作是,不管女主角怎么提示,男主角必然擦不对地方。最后女主角只好自己拿一张纸巾帮男主角擦,然后擦着擦着,男女主角一个对视,气氛就变了。
还记得珍妮那时候问哈德森太太,这个男主角是不是脑子不大好使啊。
哈德森太太说她不懂,这叫情趣。还说她在这方面得恶补,夏洛克是没指望了,她还能抢救一下,不然他们两个在一起会缺少很多正常人的乐趣。
可惜后来没等哈德森太太将她抢救过来,她就离开贝克街了。
想到这,不免有些遗憾。
夏洛克早在第一时间察觉到珍妮的目光落在他的唇角,他看了她一眼,伸手从餐桌上抽了一张纸巾。珍妮眼睁睁看着那张雪白的纸巾从他唇角优雅地滑过,带走那一点点让他显得稚气可爱的番茄酱。
唔,反正福尔摩斯先生是不可能存在脑子不大好使这种情况的。
德瑞斯选的这家餐厅不止鱼和薯片做得不错,酒也挺好。德瑞斯给餐桌上的每个成年人都点了一杯,轮到珍妮的时候,德瑞斯犹豫了一下。
珍妮上次喝醉酒找尾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德瑞斯私心里觉得珍妮喝醉的样子很可爱,可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瞟向夏洛克。
瞟到一半,人高马大的德瑞斯突然清醒过来,他怕这个卷毛侦探干什么。一拍大腿,豪气地给珍妮也点了一杯。只不过豪气得不太彻底,给珍妮点的是一杯果酒。
让德瑞斯意外的是,那个卷毛侦探居然没有阻拦他。
德瑞斯看了看他。
其实不止德瑞斯在看夏洛克,餐桌上的每个人都时不时瞥他一眼。有阿达马那种熊孩子莫名其妙的仇视地瞥,也有本杰明那种好奇地瞥,还有罗西那种人小鬼大的认真审视地瞥。
还有珍妮这种,情不自禁又暗怀鬼胎、仔细一思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怀着什么胎的稀里糊涂地瞥。
夏洛克就坐在她对面,每次一抬头,珍妮都能把他睫毛下的一双浅灰色眼睛和白皙漂亮的脸颊看得清清楚楚。
看一次,她就低头啜一口面前的甜酒,再看一次,再低头啜一口。夏洛克觉得她这个样子,特别像树林里站在溪边用舌头舔水的小动物。
不一会儿,就舔完了一杯。
在珍妮舔到第二杯的时候,坐在一旁安静了一个晚上的罗西小朋友,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看珍妮,又看看夏洛克,突然问了一句:“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珍妮一口酒呛在喉管里,咳得满眼泪花。猫嗓子都呛哑了。
德瑞斯赶紧给倒了杯水递过去,要不是隔着桌子和一个夏洛克,他看起来还很想伸手帮她拍拍背。
珍妮哑着嗓子道了声谢。
夏洛克也转头看向她,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看了一会儿,好歹想起来抽了张纸递给她。
等她咳完了,夏洛克才将目光转向罗西,面无表情地说:“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显然说明你不具备任何细微观察和推理的能力。”停了一下,他补充,“我和珍妮没有分手,而且永远不会分手。”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了德瑞斯一眼。
珍妮怔了一下,因为他语气里的坚决和笃定。
罗西板起小脸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说:“‘永远’是一个很严肃的词。”
夏洛克说:“我知道。”
罗西好像又说了些什么,后来德瑞斯和阿达马仿佛也加入了进来,几个人的交谈珍妮全然没有听见。
她转过头去看窗外的星星。
挂在夜幕上的,分不清是星辰,还是城市的霓虹,只看到那些闪烁亮光好像正在以某种虚幻的速度缓慢移动。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珍妮才迷茫的发现,那好像是一架飞机。
珍妮觉得自己有点喝醉了,不然为什么有点想笑,心里又有点难过呢?
罗西这只人类幼崽说的很对,“永远”确实是一个很严肃的词。不止如此,它还是一个很沉重的词。重到,这个世上鲜少有生物能承受得住。
珍妮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跟夏洛克永远在一起的呢?
是第一次找到他的时候吗?还是死而复生后第二次找到他的时候?
她也记不清楚了。但其实她想的不是“永远”,而是长长久久。
她心里知道,他们是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
他们永远不了。
他是人,她是妖。
他只有倏忽几十年的寿命,而她只要别太瞎折腾,好好修炼,生命大约可以如小黑或虎大王那样,千年万年的延续下去。
可是几十年怎么够呢?如果他死了,他们还怎么长长久久?
没有长长久久了。
想到这里,心里聚起的那点难过不禁开始泛滥,海水一样在心里翻滚着搅动得发疼。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一只手牵起她的手,凉凉的,滑滑的。
她低头看着那只手,那是夏洛克的手。那么修长好看。这只好看的手也会跟着他一起死去吗?
似乎有风吹进眼睛里,吹得她眼睛和鼻头一起发涩。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指,把他拉过来,有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说:“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对上她眼睛里的潮湿,夏洛克愣了愣。
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将她被夜风吹乱的头发整理好,他点头说:“好。”
可是珍妮却难过地摇摇头。
她知道,他还是会死的。
接着她又恍然想起来,她就要走了,就算几十年之后他生老病死,她也看不到了。
看不到就不会伤心了吧。
可是。
珍妮伸出一只手按在胸口上,为什么这里还是那么难受呢?
有一阵微凉的夜风拂面而过,珍妮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餐厅,夏洛克正拉着她的手站在街道上。德瑞斯他们已经不见了。
她眨眨迷茫的双眼,看到夏洛克离她那样近,静静注视她的目光那样认真专注,仿佛浮生万千,世事无常反复,他只看到一个她,只在意一个她。
她伸手摸摸他的眼睛。
珍妮不知道,自己是被夜风吹得清醒了,还是醉得更深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的手指停在他的眼角,“你以后能不能尽量不要让自己受伤?”
珍妮问得很轻声。
夏洛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很沉很沉的目光看着她。珍妮觉得,他的呼吸仿佛也跟着变得低沉和粗重了。
他的眼睛眨了一下,睫毛尖端轻轻扫过她停在那里的手指。
半晌,他说:“你保护我,我就不会受伤。”
他说这样的话也说得很坦然,一点不觉得要求她这样一个“弱女子”保护有什么不好意思。
珍妮摇头,吸吸鼻子说:“我不能保护你了。”
夏洛克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
那些很充足的理由在他的目光注视下突然全都逃跑了,珍妮迷糊地用力拍了拍额头,像是要把答案从猫脑袋里拍出来。
夏洛克大大的手掌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得更近。他在夜风中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让她看见他目光中的情绪。
“我想我还没有说过对不起,”他的语气很认真,“珍妮,过去的那些事情,我感到很抱歉。不得不把你送去美国,我也很抱歉。我必须独自去完成一些危险的事情,我不能让你一起去。”他跟夜色一样凉的手指轻触了一下她的脸颊,“……你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躺在病床上,这样的事情,看一次就足够了。”
停了一会儿,他继续说,“你说我以前经常丢下你,这些事情我想起了一些。我没有丢下你,你一个人从巴茨医院、从苏格兰场、从那些你不认识的餐厅走回去时,我就在你身后。那时候,我察觉到你对我的影响,这种影响甚至会干扰到我严谨的思维,这让我感到危机……”
“还有那些针剂和研究……我只是想破解你身上的秘密。珍妮,”抓着她的手掌变得用力,“这是我做过最错的事。”
他一下说了这么多话,珍妮看着他,因为酒精而变得迟钝的大脑让她不能立刻明白他说了什么,也不能准确分辨,此刻他瞳孔深处的亮光是不是追悔和难过。
可是他怎么会后悔呢?他是骄傲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呀。
果然,珍妮接着听到他说:“我不会说,如果能改变过去,我愿意做任何事这种话。因为不存在这种如果。我更在意的是现在和将来。此前我从未将任何人规划进我的将来中,但是你已经在了,珍妮。我甚至不清楚你是如何躲过我大脑的搜索和监视,当我发现的时候,你已经无处不在了,不管是被遗忘的过去,还是现在和将来。”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正站在漫天繁星之下。珍妮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本能地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跟平时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天上所有的星光都跑到他眼睛里了。他灰色的瞳孔中聚起一道漂亮璀璨的银河,她被他锁在银河正中。
珍妮在银河中艰难地思索,她什么时候无处不在了,明明他把她赶到美国去的一年里,她哪哪都不在。
福尔摩斯先生还在为自己做结案陈词:“所以,我们还要闹别扭下去吗?很显然,你舍不得我。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好吧,我也舍不得你,或许比你舍不得我还要多一点。”
珍妮不满地鼓了鼓嘴,他的舍不得一定没有她多。她才最舍不得他。
夏洛克几乎立刻看穿她,他在星空下笑了笑,一个少见的、几乎称得上温柔的笑。
他说:“那我们为什么不帮彼此节省一些时间,跳过中间这些毫无意义的争执过程,反正我们最后总会和好。”他自信地歪了一下头,“比起夜晚醉酒,我更喜欢抱着你一起入睡。”看着她发问,“你不是吗?”
不需要她回答,夏洛克从她脸上就能得出答案。
她也是。
珍妮琥珀色的瞳孔似乎在夜色下恢复了一丁点翠绿,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指控道:“你在引诱我。”
夏洛克轻轻挑起一边眉毛,“我更愿意称其为,‘表达爱意’。”
珍妮倾身向前,额头拱到他胸口,“狡辩也没有用,你就是在引诱我。”
温热的鼻息穿透衬衫布料薄薄的经纬,扑在他的皮肤上。
珍妮伸出双手抱住他窄窄的腰,在他怀里熟练地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额头不忘讨好地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安心地闭住眼睛,睡着了。
街道上不时有车辆穿梭来去,他们这里却有一种隔离般的奇妙安静。
夏洛克用下巴压了压她的头顶。
珍妮说的没错,他的确在引诱她。从早晨吻她,到去树林里找她,再到刚才的那些话,都是在引诱她,处心积虑,要把她心里所有的不舍都引诱出来,让她舍不得离开他。
虽然他也真的想吻她,想去树林里找她,想说那些话。
伸手拦停一辆出租车,将珍妮抱起来的时候,夏洛克看着她缩在他怀里的幼白脸颊,目光上移,一只同样幼白的手,十分自觉地搭在他领口光裸的皮肤上,还不时轻轻摸索一下。
所以,到底谁在引诱谁?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作者没什么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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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时隔一年, 夏洛克再次抱着珍妮回到贝克街,不禁让人感叹,时间就像一个圈。不同的是, 上一次珍妮是个酒疯子, 这次却是个睡得很乖很沉的酒疯子。
夏洛克将她放到床上,她立刻自己在被子上拱出一个窝, 蜷缩着将自己埋进去, 看得哈德森太太和华生医生啧啧称奇。
夏洛克也躺到床上的时候, 她立刻放弃自己的那个窝, 循着熟悉的温度和气味手脚并用地钻进他怀里。
时间一点也没有让她的动作生熟。
就像他说的,比起夜晚醉酒, 他更喜欢抱着她入睡。她也更喜欢。
只不过以前她都是变成猫再往他怀里钻。
夏洛克想了想,要不要提醒她。犹豫了一下,放弃了。反正她睡到半夜自己会变回猫。
在珍妮离开的这一年, 夏洛克的睡眠变得极浅。
准确地说,在世界各地忙着摧毁莫里亚蒂的组织的十个月里,他鲜少有机会得到充足的睡眠, 他绷紧的神经里只流动着一件事, 要快!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