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岿然唇角的笑意漫起一点苦涩的弧度,微顿了一下,笑道:“让父母事事顺心才是尽孝,在不在身边又有什么关系呢,家中有两位弟弟让父母享受天伦之乐,旧宅离国公府并不远,岿然也可经常回去看望。”
明芙鱼吃糕点的动作慢了下来,就她这段日子以来的观察,外面的传言并非作伪,楚氏和谢岿然之间的关系确实有些冷淡,谢岿然每日按时请安,但从不多话,楚氏神色一直淡淡的,他们总是规规矩矩,不像一般母子那样热络。
可若说他们关系不好,谢岿然的孝心却不是假的,楚氏对谢岿然也并非全无关心。
虽然谢岿然不知道,明芙鱼这几日却看得清清楚楚,每日楚氏都是在帐篷里等谢岿然来请安之后才出去,夜里也常常叮嘱梅嬷嬷,让人送汤给三个儿子,从不曾薄待,甚至在夜深的时候看到谢岿然帐篷里的蜡烛没有熄灭,也会格外叮嘱丫99Z.L鬟去让谢岿然早些睡。
而且,明芙鱼觉得,楚氏如果真的不在乎谢岿然,又何必对她这样一个商户丫头这般好呢。
靖帝仔细品了品谢岿然第一句话,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谢岿然又道:“只要是一家人,不管住不住在一起,都永远是一家人。”
靖帝神色微深,有一瞬间怔愣,不自觉抬眸看向谢岿然,谢岿然垂眸看着桌上的棋盘,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
这样近的距离,靖帝能清楚的看清谢岿然的面容,甚至能看到他面庞上细微的绒毛,稚嫩的脸颊还未完全褪去婴儿肥,清爽而干净,眼尾微微上扬,面颊红润,眉眼不像谢国公,也不像楚氏,谢家人面相憨厚,眉毛粗长,而谢岿然却有一双剑眉,凌厉的像刀锋一样。
靖帝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着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许久才收回目光,心里是说不清也不能说的难受,口舌发苦。
明芙鱼觉得靖帝刚才看谢岿然的眼神很复杂,深邃痛苦,欲说还休,眼底压抑着情绪深不见底,超出了一位帝王对臣子儿子应有的感情,虽然只有一瞬间,眨眼便不见了。
许久,靖帝清了清喑哑干涩的嗓子,状似无意道:“朕看谢老三那匹小马驹不错,听说是你从卢忒那里抢来的?”
谢岿然心虚的低咳一声:“陛下圣明,什么都知道。”
靖帝笑了笑,丝毫没有追究的意思,“下次想要什么直接跟朕说,赶明儿朕让人给你也弄匹好马。”
谢岿然随便一听也没当回事儿,只笑了笑,谢了皇恩。
靖帝将注意力放回棋盘上,看着棋盘上的棋子,饶有兴趣地笑了笑,“棋场如战场,你只围不攻是何意?”
以谢岿然的性子,靖帝可不认为他会因为忌惮自己皇帝的身份而故意放水。
谢岿然勾了勾唇,放下一子道:“没摸清敌人的套路之前,岿然觉得还是不要贸然进攻的好。”
靖帝在他棋子的旁边,放下一颗白子,提点道:“你如果一直不试探,只靠观察,要浪费多少时间?可能一局棋结束,你都试探不出敌方的脾性,有时候必然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谢岿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迟疑片刻,试探着进攻了一子,靖帝弯唇,看了他一眼,含笑落下棋子。
一局结束,谢岿然毫无疑问的输了。
谢岿然看着棋局,皱眉道:“陛下刚才这一子分明是故弄玄虚。”
靖帝微笑,“在战场上,有时候你看到的,其实是敌人故意让你看到的,要留心分辨,小心落入陷阱。”
靖帝年轻时骁勇善战,这天下虽然是先帝打回来的,但少不了靖帝的功劳,他有勇有谋,在先帝最有力的左右手,所以开国之初,先皇首先立了靖帝做了太子。
明芙鱼听了一会儿,才听出来靖帝是在指导谢岿然。
她觉得无聊,偷偷打了一个哈欠,如果不是在靖帝的帐篷里,她简99Z.L直想翻个身睡过去。
夜幕落下,靖帝和谢岿然才意犹未尽的撤了棋局,谢岿然虽然一局没赢,但一副心情舒畅的模样,想来是获益良多。
锦荣公公在靖帝身边伺候多年,最是了解靖帝,看靖帝舒展的眉眼,就知道靖帝心情极好,他对谢岿然不由愈发的热情起来,端茶递水,样样亲力亲为,明芙鱼自然也跟借了光,锦荣公公变着花样的给明芙鱼端好吃的。
明芙鱼吃得心满意足,见终于可以离开了,才赶紧晃了晃小腿,想要从榻上滑下去。
锦荣公公眼疾手快地想要伸手接住她,她摇了摇头,躲开了锦荣公公的手。
她向来不喜欢跟不熟悉的人触碰,没用锦荣公公抱,自己从榻上跳了下来,随着她的动作,她一直挂在腰间的青莲玉佩晃了晃,掉落到了地上。
明芙鱼吓了一跳,连忙低头看去,还好地上铺着厚厚的毛绒毯,玉佩没有摔坏,她蹲下去将玉佩捡起来,用小手拭了拭上面的灰尘。
靖帝听到声音垂眸望去,面色却猛地一变。
他目光如炬地看着明芙鱼手里的玉佩,牙关咬紧,沉声道:“把玉佩呈上来!”
明芙鱼怔了怔,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去,锦荣公公见靖帝脸色难看,赶紧伸手去拿,看清楚青莲玉佩后,却是面色大变,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样,白了面色。
他手抖了一下才接过玉佩,走到靖帝面前,低头将玉佩双手呈上。
屋内诡异的安静着,落针可闻。
靖帝接过玉佩,拿在手里细细的看,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他的手指在玉佩的荷叶上轻轻掠过,却像不敢触摸一样,只是隔空轻触了两下。
“青莲玉佩……”靖帝攥紧手心,抬头看向明芙鱼,目光锐利而冰冷,“说!这枚玉佩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锦荣公公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明芙鱼身体不自觉僵住,靖帝并非暴君,一直以来都面容慈和,明芙鱼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冰冷的模样,心中不由打起鼓来,心脏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着,站在原地忘了反应。
谢岿然走过去,不动声色地将明芙鱼挡在身后,拱手道:“陛下,这块玉佩是我送给阿鱼的。”
“……你!”靖帝瞳孔猛缩,眼睛直直地盯着谢岿然,声音竟然颤抖起来,“你怎么会有这块玉佩?你从哪里得到的!”
谢岿然皱眉,看着反常的靖帝,声音平稳道:“回陛下,这块玉佩是我从卢忒那里得来的,就是要小马驹的那次,您派人一查便知。”
靖帝眉心蹙紧,目光紧紧盯着他,神色晦暗复杂,半晌都没有移开目光,似乎在审视他话的真假。
锦荣公公低着头,抿了抿唇,压低声音唤了一声:“陛下……”
靖帝回过神来,攥紧手里的玉佩,颓然靠回椅背上,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半晌哑声道:“朕累了,你们跪安吧。
第25章 99Z.L 跟男主打架
明芙鱼不知道那枚青莲玉佩有什么古怪, 也不知道靖帝有没有把卢忒叫去问过,她只知道靖帝没有将玉佩还给她,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她和谢岿然自然也不能去要,所以她就这样白白损失了一块宝贝玉。
卢忒经过大夫诊治之后, 人是救了过来, 但大夫说他的腿伤势严重, 已经无法恢复到以前,他以后走路恐怕会有些跛脚,卢平远亲自去请陛下让御医给他诊治, 御医也是同样说法,卢平远只能先派人把卢忒送回长安,让他在家好好休养。
卢忒狼狈而去,众人心里都清楚,卢忒的腿如果无法恢复,以后恐怕就与仕途无缘了,卢平远脸色难看,大家都自动自觉不敢过去打扰。
卢忒的风波很快过去,除了卢平远脸色难看一些, 大家一切如常,没有人发现卢青玉做过的事, 毕竟卢忒的马已经被他毁尸灭迹,就算有谁怀疑, 也已经没有证据了, 更何况卢青玉平日里看起来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威胁力的病秧子,不声不响,跟谁都语气谦和, 除了明芙鱼之外,谁能料到他私底下会做出这样的狠辣的事呢。
围猎的日子接近尾声,过几天大家就要返回长安了。
谢岿然坐在桌前刻着手里的骨笛,微微抬眸看了明芙鱼一眼。
明芙鱼趴在榻上唉声叹气,想起自己那块值钱的青莲玉佩,就很后悔当时为什么要从榻上跳下去,如果她没有露出那块青莲玉佩,也就不会被靖帝要去不还了。
谢岿然吹去骨笛上的碎末,挑眉道:“知道心疼了?”
明芙鱼老实点了点头,她越想越心疼,越想不解。
靖帝那么大一个人,怎么还抢小孩子的东西呢?
谢岿然笑了一声,在新制好的骨笛上拴了一个小小的红色麦穗,然后把骨笛递给她,“这个送给你当补偿。”
明芙鱼微微怔然,伸出奶白的小手握住骨笛,轻轻摸了摸,谢岿然昨天猎了鹫鹰,今早就一直在打磨这支骨笛,已经忙了一上午了,没想到是做给她的。
骨笛被谢岿然打磨的光滑圆润,触感微凉,拴着的麦穗很可爱,骨笛小小一支,比竹笛要小巧一些,明芙鱼的手正好能握住,携带起来更为方便。
明芙鱼第一次看到谢岿然吹骨笛的时候,见他是竖吹,还以为他在吹箫,细看才发现是骨笛。
明芙鱼将骨笛凑近嘴边,好奇的吹了一下,结果吹出一个短暂的破音来,声音刺耳,比拉风匣子还难听。
谢岿然忍笑,在她头顶揉了一下,“比上次的杀猪声强点,等我有时间再教你吹。”
明芙鱼笑了笑,将小骨笛别在腰间,走起路来小麦穗晃来晃去,明芙鱼低头望去,倒是觉得比之前的青莲玉佩还要顺眼。
两人正说着话,锦荣公公站在门外,声音有些兴奋地传了进来,“世子爷,您快出来看看。”
谢岿然随便蹬了一双靴子,牵着明99Z.L芙鱼走了出去。
锦荣公公笑容满面的站在门口,谢岿然抬头看向他身后,看到护卫牵来一匹汗血宝马,不由怔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
锦荣公公笑眯眯道:“世子,这可是陛下派人给您寻来的纯血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四肢健硕有力,乃是一匹绝世好马。”
谢岿然有些惊讶,他本来以为靖帝那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靖帝竟然真的让人送来了一匹千里良驹。
这匹汗血宝马在阳光通体泛着粉红色,马毛细滑,鬃鬓上的毛呈浅黄色,头细颈高,马尾甩起来优雅有力,脚步轻盈,看起来威风凛凛。
谢岿然过去摸了下马背,马儿喷出一口热气,撂了撂前蹄,将马尾甩的趾高气扬。
谢岿然露出笑容道:“还挺精神。”
明芙鱼走过去仰头看了看大马,发现马儿比她都高,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谢岿然勾唇,问锦荣公公,“这匹马多大了?”
“回世子,这匹马已经八个月大了。”锦荣公公笑容可掬,“是外邦进贡来的,总共就这么一匹。”
谢岿然低头,用手在明芙鱼头顶比划了一下,“才八个月就比我们五岁的小阿鱼高了。”
明芙鱼:“……”谢岿然,你可真是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奇才!
谢岿然嘴角噙着笑,“既然它以后是我的坐骑了,阿鱼,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明芙鱼仰头看了看,汗血宝马的额间有一簇白毛,如三月春雪,显得整匹马都格外精神。
她眼睛转了转,思索片刻道:“千里雪。”
“千里雪……日行千里可御雪……”谢岿然呢喃一声,莞尔道:“这名字不错,好,以后它就叫千里雪。”
谢岿然翻身上马,骑着千里雪奔向草场。
千里雪野性难驯,一开始总想将谢岿然甩下去,明芙鱼紧张地看着他们,不由捏了一把冷汗,还好跑了两圈它就被谢岿然驯服了,渐渐不再暴躁,温顺了起来,
阳光灿烂,白云浮于天边,微风轻轻吹过青草,谢岿然脑后的马尾晃悠悠的荡在身后,透着桀骜与灵动,他策马前行,前方是青草蓝天,天高海阔,回头时笑意灿烂又温柔。
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明芙鱼站在原地看着他,情不自禁扬起了嘴角。
谢岿然跟千里雪熟悉之后,才将千里雪送去马场,亲自喂了青草,然后跟锦荣公公去向靖帝谢恩。
谢岿然去了之后没看到靖帝,倒是锦荣公公笑容满面的抱着小皇孙从里间走了过来,谢岿然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后退着就想离去。
“世子!”锦荣公公眼疾手快的叫住他,将小皇孙塞到了他的手里。
谢岿然抱着怀里软乎乎的小皇孙,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本来以为靖帝说要将小皇孙送给他哄,只是在开玩笑,没想到靖帝还真的让人把小皇孙送过来了。
小皇孙不哭不闹,瞪着大大的眼睛看他,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轻99Z.L轻晃来晃去,模样无辜极了,谢岿然简直欲哭无泪。
锦荣公公笑容敦厚,“世子,小皇孙就拜托给您了,陛下说了,傍晚的时候再让人接回来。”
谢岿然:“……”
艳阳高照,谢岿然抱着小皇孙往回走,小皇孙被阳光晃的眯起眼睛,抱紧了谢岿然的脖子咿咿呀呀的哼唧着,谢岿然也想哼,这个小皇孙别看年纪小,长得白胖白胖的,妥妥一个小胖墩,重量一点儿也不轻,谢岿然抱着他比拉弓都累,胳膊都酸了。
他没好气地摘了片大大的树叶放到小皇孙的头顶,小皇孙眨了眨眼睛,抬着小手摸头顶的树叶,弯着眼眸咯咯笑了起来,显然对这个遮阳‘伞’很满意。
“小傻子。”谢岿然嘀咕一声,认命的将小皇孙往上抱了抱,快步往帐篷的方向走。
明芙鱼坐在榻上的小桌旁,捧着小碗吃梅嬷嬷亲手做的豌豆冰糕,帐篷外的知了一阵阵鸣叫着,谢岿然掀开门帘走进来,带进来一阵热风。
明芙鱼抬头望去,看到谢岿然抱着一个孩子走进来不由愣住,定睛细看,那孩子身上穿着明黄的小衣裳,身份昭然若揭,明芙鱼不用想也知道,他必然就是靖帝那日提起的小皇孙。
她看着谢岿然皱成一团的苦瓜脸,不由憋笑。
豌豆冰糕被梅嬷嬷用冰镇过,冒着丝丝凉气,谢岿然从外面走进来,怀里还抱着个奶娃娃,早就热的一身汗,看到冒着凉气的冰糕,不由口里生津,连忙凑过去,“阿鱼乖,快给我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