岿然——说给月亮
时间:2021-09-02 10:21:05

  “谢岿然……不是……大奸臣……”
  谢岿然听着明芙鱼睡梦中的呓语,轻轻笑了一声。
  一开始他只是看明芙鱼可爱好玩忍不住想逗几句,相处的时间久了,他的秘密都被着明芙鱼看了去,孤独的时候也全是明芙鱼陪在他身边,倒像多了个小尾巴似的。
  谢岿然垂目浅笑。
  不过,可以分享秘密的滋味好像也不赖。
 
 
第33章 分离
  日子逐渐恢复到了往日的状态, 谢岿然住在隔壁,偶尔过来溜达两趟,有时偷偷往明芙鱼衣领里放块冰, 引得明芙鱼跺脚,有的时候拽着明芙鱼的小发髻不肯松99Z.L手, 非要让明芙鱼生气才能罢休, 有时跟明芙鱼比比身高, 看看谁长得快。
  谢岿然正是长个的年纪,像抽条的柳枝,长得飞快, 明芙鱼就比他慢多了,长个长得慢吞吞,她每每看着怎么也追不上的身高差都颇为不甘心。
  两人身高比得次数多了,沈十娘看得好笑,便找来滑石粉,让两人站到一处白壁墙边,给他们的身高做下标记,记录下来他们每次长高了多少。
  每次比了身高之后,谢岿然都一脸心满意足地摇着折扇飘飘然离开, 留下不甘心的明芙鱼对着门框上留下的标记咬牙切齿。
  这日谢岿然晃悠悠来隔壁蹭饭的时候,看到明芙鱼正在跟沈十娘学跳舞, 沈十娘姿态优美,舞步轻盈, 反观明芙鱼……
  明芙鱼笨拙的举着胳膊、伸着腿, 全身像僵硬了一般,站在木凳上摇摇晃晃,眼睛瞪得圆圆的, 一副怕随时会摔下去的模样,沈十娘换一个姿势,她就僵硬地跟着换一个姿势,但那姿势千差万别,一个是九天玄女,一个是仙女身后笨笨的小白鹤。
  谢岿然抱胸在一旁看了会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明芙鱼面颊涨红,跳下凳子就追着谢岿然打。
  他们两个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明伯庸和沈十娘忍不住相视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明芙鱼转眼到了启蒙的年纪,明伯庸是个只知道做生意的铜臭人,沈十娘是个只读过《女戒》的深闺女子,都不擅长诗书,他们夫妻一合计,将这个难题推给了谢岿然。
  谢岿然答应之后,明伯庸像模像样的给他们准备了一间书房,又亲自去请来谢岿然,还将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这些书籍都是他去询问过当地的先生,然后买回来的。
  沈十娘在书房内摆上了精致的花瓶,买了几幅古画挂上,看起来文人气息十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想要培养出一位才女文豪。
  书房内,谢岿然看着屋内的摆设轻轻笑了笑,坐在桌前,握着明芙鱼的手,亲自写下了一个‘鱼’字,一笔一划、一撇一捺,都极为用心,这是谢岿然教明芙鱼写下的第一个字。
  “阿鱼,读书一事,非一日之功,特别是这字,只有潜心学习才能有所成就,切忌焦躁,也不可半途而废,定要有始有终。”
  一字毕,谢岿然将笔放回砚上。
  明芙鱼将纸拿起来,盯着刚才写的字满意地笑了笑,谢岿然的字,字如其人,坦荡大方,撇捺舒展,落笔不羁,钢如铁笔描绘,柔若银笔勾画,从容风流。
  谢岿然垂眸看着摊在书桌上的书,微不可察蹙了蹙眉,抬眸道:“阿鱼,古言道‘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这一生,深居闺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读个《三字经》,背个《女戒》,若是喜欢,再看个《内训》也就罢了,你也想如此吗?”
  明芙鱼听99Z.L得血气上涌,立即毫不犹豫的摇头,她这辈子上敬父母和尊长,下顾幼儿和弱者,却绝不会‘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这辈子只从心而活。
  谢岿然弯唇,将桌子上的书推开,“好,那我们便不学这个。”
  明芙鱼眼睛一亮。
  片刻后,谢岿然拿着一本《兵法》,对着明芙鱼讲解起来。
  明芙鱼眼角忽然微不可察地抽动一下:“……”
  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学这个?”
  谢岿然莫不是觉得她是神童,六岁就能看得懂《兵法》?再说了,她学会兵法后跟谁打,跟他么?
  谢岿然伸出一根手指将自己额边的一缕碎发撩开,看着明芙鱼皱在一起的眉眼,悠悠一笑,“因为我今日正好想看这本书,阿鱼且忍忍。”
  明芙鱼:“……”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她站起来就走,谢岿然连忙把她拉回来,忍着笑道:“不逗你了。”
  “阿鱼要记住,‘夫唱妇随’‘出嫁从夫’‘以夫为纲’这些话都是狗屁!你这辈子先为自己,再为妇为母,这些身份都不应该成为你的枷锁,我既为你的启蒙之师,那么这就是我要教你的东西。”
  明芙鱼眼睛微微亮了亮,轻轻点了点头。
  谢岿然莞尔,拿出四书五经,认真教了起来。
  “阿鱼就如男子一般,从四书五经学起吧。”
  谢岿然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连日深锁的眉心松开,眼尾微微上扬,仿若晴朗的阳光穿透了阴霾的浓雾。
  明芙鱼忍不住看直了眼。
  谢岿然手里拿着书,低声讲解起来,声音清润,条理清晰。
  窗棂上的风铃随风作响,在檐下摇摇曳曳,带着清脆的响声。
  明芙鱼跟着露出一个笑来,笑着笑着,一颗血的牙落了下来,血也顺势从嘴角淌了下来。
  轰——
  明芙鱼捂住鲜红的嘴唇,差点吓哭,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是她到了换牙的年纪。
  谢岿然手忙脚乱的帮她止住血,带着她漱了口,还好他有两个弟弟,见过他们换牙的模样,所以没有太惊慌,将一切收拾妥当,最后把明芙鱼掉落的那颗小白牙包到手帕里。
  谢岿然低头看着明芙鱼湿漉漉的眼睛,浅浅笑了笑,抬手摸着她的头顶柔声道:“别怕,是阿鱼在长大。”
  明芙鱼刚才突然看到血确实吓到了,这会儿一颗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谢岿然牵着她往外面走,手里还握着包着牙齿的手帕。
  “做什么去?”明芙鱼捂着嘴,声音软糯。
  “我听说掉的第一颗牙要扔到房顶上,这样牙齿才能茁壮成长。”
  “……所以?”明芙鱼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谢岿然垂眸一笑,“所以我们现在就去爬房顶。”
  明芙鱼:“……”并不想爬。
  一刻钟后,谢岿然连拉带拽的带着明芙鱼爬到了房顶上,明芙鱼累得气喘吁吁,垂眸看着身上脏了的衣裙,一屁股坐到了房顶的琉璃瓦片上。
  谢99Z.L岿然将手帕里的小白牙挑了个隐蔽的位置放好,然后坐到明芙鱼旁边。
  他总喜欢翻墙过来,次数多了,爬房顶一点都不累,他看着明芙鱼累的说不出话的模样,心情很好的笑了笑。
  明芙鱼总觉得谢岿然今日特别喜欢笑,可眼底却很静,像风雨欲来前的平静,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水雾之下,明芙鱼不知道掩藏着什么。
  谢岿然转眸看到明芙鱼探究的眼神,倏尔露出阴恻恻的神色,故意压低声音道:“阿鱼,这里可没别人,只有我们两个,你怕不怕?”
  “……”明芙鱼淡定的摇了摇头。
  谢岿然蹙眉,叮嘱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阿鱼以后除了父母之外,可不能这样全然信任谁,小心被拐走了。”
  “我相信你。”
  明芙鱼依旧是一副不怕的模样,好像只要有谢岿然在,她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
  谢岿然敲了敲手指,忽然伸出双手,五指曲起,做猛兽状扑向明芙鱼。
  明芙鱼不但没逃,反而表情凶狠地呲了呲牙,却忘记自己现在掉了颗牙,呲起牙来模样滑稽,还漏风。
  谢岿然绷不住凶狠的神情,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明芙鱼看着他笑,脸颊气得红了起来,像红扑扑的苹果一样。
  谢岿然笑得直不起腰,仰躺到房顶。
  他看着天上飞过的鸿雁,笑眼散漫,倏尔轻声道:“阿鱼,我要走了。”
  ……
  明芙鱼当时不知道谢岿然说的是什么意思,后来,她很快就懂了。
  那日明芙鱼起床后就有些心烦意乱,在屋里待了一会儿,依旧心浮气躁,忍不住去隔壁找谢岿然。
  她去了谢府旧宅才知道,那日是楚氏的生辰,谢岿然早早就去了谢府,如今谢国公没了,谢府上下都需要他来照应,这样的日子他更是要回去主持大局。
  明芙鱼想起谢岿然那句‘我要走了’,莫名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明芙鱼在谢府旧宅等了许久,谢岿然一直没有回来,她只好回了家中。
  明天就是谢岿然正式被赐封为异姓王的日子,沈十娘为他高兴,正在为他缝制新衣,想用来做庆贺之礼。
  明芙鱼却丝毫没有喜色,她忍不住在屋子里焦急的走来走去,只想快点见到谢岿然。
  她一直没有谢岿然的消息,直至夜里,明伯庸才急匆匆走回来,终于带来了有关谢岿然的消息,那时整个京城都已经传得纷纷扬扬了。
  叶自绾自从回到长安之后,就一直想要跟李锦睿和离,李锦睿得知她不但顺利生下儿子,叶家还被靖帝大肆嘉奖后,一改之前的态度,屡次上门求和,说什么也不肯和离,甚至带着家人去叶府胡闹。
  叶自绾通过这次的事早就已经看透了李锦睿,所以和离之心坚决,态度也异常强硬,无论如何也不肯原谅李锦睿。
  她向来果断,敢爱敢恨,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会更改。
  李锦睿见求和无望,99Z.L便再次露出了真面目,他提出要求,他要儿子,如果叶自绾不将儿子给他,他就绝对不签和离书。
  此事一直争执不下,本来叶氏只剩下叶自绾和叶轻若,孤苦无依,靖帝应该给叶自绾做主,可惜叶家是满门英烈,李家也是祖上有功,此事又是家事,靖帝没办法轻易插手,便一直耽搁着,李家几次上门想要抢儿子,都被叶自绾打了出去,谁也不肯让步。
  叶自绾每日被李锦睿纠缠的苦不堪言,平日连大门也不敢出。
  变故就发生在楚氏生辰这日,按照往年规矩,谢家大摆宴席,李家人到谢府给楚氏庆生。
  谢岿然和李锦睿可能是冤家路窄,不知道怎么遇到了一起,也不知道怎么打了起来,反正最后李锦睿被谢岿然逼着签了和离书。
  这本来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可偏偏出了变故,李锦睿签完和离书后还不甘心,想要伸手去抢谢岿然手里的和离书,结果脚底一滑,正好摔到了旁边尖锐的石头,当场就疼晕了过去,经大夫检查,李锦睿伤了□□,从此不能人道了。
  李家就这么一个独子,得知李锦睿再不能传宗接代之后,当场闹得不可开交,大有谢家不把谢岿然交出去,就一头撞死在谢家门前的架势。
  楚氏不肯交出谢岿然,谢岿然这次也不知为何生了反骨,无论如何也不肯低头。
  李家闹了半晌无果,不肯善罢甘休,甚至闹到了靖帝面前,扬言定要让谢家给他们一个交代。
  明芙鱼听后沉默许久,长睫垂下,眸底映起泪光。
  她想她知道谢岿然为何要这么做,又为何要离开了。
  他根本不想要王爷之位,也不想要世子之位。
  谢岿然自从得知身世之后,一直表现的从容淡定,明芙鱼以为他坦然接受了一切,如今才明白他其实早就做好了打算。
  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不要。
  对于靖帝为何不能承认他的身份,他不曾问过,对于他的娘亲是谁,他也不曾问过,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一位君王不会无法承认自己的儿子。
  靖帝既然不肯认他,那么一定有理由,这个理由很有可能是无法触碰的禁忌。
  他也许本就不该存在,在哪里都是多余。
  所以他要远离这一切。
  他故意在靖帝正式下旨封王之前惹出这桩事,是因为他要借此离开长安。
  明伯庸和沈十娘为了谢岿然的事担忧,一回头发现明芙鱼已经低声啜泣起来,只是明芙鱼一直忍着,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阿鱼,你怎么了?”明伯庸和沈十娘不由急了起来,连忙围到明芙鱼身旁,“你放心,义父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
  不,他会离开。
  这是他给自己选择的路。
  明芙鱼想,她如果没有知道那么多就好了,那她就不会为谢岿然这样难过了。
  ……
  果然如明芙鱼所想那般,翌日清晨,谢岿然独自进宫跪在靖帝门前,只99Z.L为两件事而来。
  一他自认打伤李锦睿不配继承做异姓王,请靖帝收回成命。
  二他自请去边关,愿戍守边关以赎己罪,给李家一个交代。
  李家对这个结果自然满意,甚至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想,谢岿然没了爵位就等于失去了高高在上的身份,从此以后与庶人无异,谢岿然远离京城更能让他们眼不见为净,如此才能一解他们心头之恨。
  可靖帝久久没有答复,他一直大门紧闭,谁也不见。
  谢岿然态度坚决,在靖帝门前长跪不起。
  靖帝站在屋内的窗前,隔着窗纱,痛心疾首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谢岿然,一手扶在桌子上,红着双目长叹道:“他不是觉得自己不配做异姓王!他是觉得朕不配做他的父亲!是朕有愧于他!朕给他的他不要!他不要!”
  锦荣公公跪在地上,劝道:“陛下,谢公子这样做也是为了您啊!”
  靖帝封异姓王的举动本来就容易招人非议,如果有人怀疑,借此搜查谢岿然的身世,很有可能会将当年的事挖掘出来,其实靖帝不该这样做,但他刚失去太子,正是爱子心切的时候,为了补偿谢岿然,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朕知道。”靖帝抬手抹了一把脸,声音苍老沙哑,“他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越是懂事越显得朕这个父亲无能,朕这一生,唯独歉了他,以后可能还会歉更多……”
  锦荣公公低垂着头,不敢再出声。
  当年那笔糊涂账究竟是谁欠了谁,他一个奴才哪敢说半个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