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青玉弯唇,悠悠开口道:“山穷水尽时,看似无路可走,其实是因为还不够强大,不足以发现能走的路,只要足够强大,这天下就无不可去之处。”
明芙鱼微微怔然,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抬头看去,一眼望进了卢青玉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她一瞬间睁大眼睛,这才看清面前的人竟是卢青玉。
她身体瞬间僵直,凉意顺着毛孔无孔不入地爬进身体里。
卢青玉将油纸伞塞进明芙鱼的手里,微微一笑,转身离去,白衣无瑕。
明芙鱼屏息看着他走远,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猛的呼出一口气来。
几年未见,卢青玉长高了不少,身体似乎比几年前好了些,至少不再是那个东倒西歪的病秧子,只是走路的时候还是微微咳嗽着,看起来一般的少年要瘦弱,他的面色不像以前那样深沉,但明芙鱼忘不掉刚才看见的那双眸子,像以前一样看似平静,其实冷血无情,甚至比以前还多了一丝疯狂。
无论他掩藏的多好,他骨子里都99Z.L是一条阴冷的毒蛇。
他们都是在这长安努力挣扎生存的渺小,不靠自己就难以求得活路。
明芙鱼眼睫颤了颤,收回视线,握紧手里的油纸伞。
雪渐渐停歇,天色将明。
她抬头望了一眼阴云后的月亮,心中打定主意,毅然转身,抬脚一步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不能求人,她便求己。
第35章 离开
清晨第一道曙光落下的时候, 明芙鱼去了明家酒楼后巷。
街上没有几个行人,明芙鱼在后巷等了一会儿,辞娘匆匆走了出来。
辞娘左右张望, 确认周围没有人后,将藏起来的钥匙和田契交给了她, 低声道:“还好小姐早有准备, 没让这些东西落入二爷之手。”
明芙鱼将钥匙和田契握在手里, 手指压紧,指尖微微泛白。
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沈十娘才遭了陷害, 明伯庸也是因为银钱被杀。
辞娘看到她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瞬间红了眼眶,“小姐,我刚才观察过了,这周围没有二爷的人,您快跟我进来换身衣裳,小心着凉。”
明芙鱼轻轻点了点头,跟辞娘进去,将身上已经脏了的衣衫换下, 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布衣。
辞娘给她端了一盘糕点,又倒了一杯热茶, “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她们心里都清楚,有明从里和明家一干族人在, 明芙鱼手里即使握着钥匙和田契也没办法掌权, 反而会给她自己招来祸患,现在首要任务是洗脱沈十娘身上的污名,不然以沈十娘的性子, 恐怕宁可一头撞死。
明芙鱼没有胃口,吃不下东西,端起茶盏沾了沾唇,声音透着疲惫的凉意,“官差显然已经被明从里收买了,想去求公道是不可能了,我若去了,恐怕就是自投罗网,明家叔伯们更是不用指望,没有一个会帮我们,现在想办法将我娘救下来才是首要前提。”
热茶流进喉咙,明芙鱼身体稍微回暖了一点,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的鼻音。
辞娘拧眉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明芙鱼眸色深了深,抬眼看着初亮的天色,“靠自己,我只要我娘平安无事。”
*
明从里美梦做得正香,被孙氏给推醒了。
他不耐烦地揉了下眼睛,翻了个身大吼:“吵什么吵!我再睡会儿!”
孙氏坐在床边,急道:“还睡什么!胭脂铺都着火了!你赶紧起来跟我一起去看看!”
明从里一下子清醒了,掀被坐起来,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着火了?昨晚不是下雪么,怎么着的?”
孙氏满脸痛恨,“是阿鱼那个臭丫头一把火烧的!”
“什么?真是反了她了!”明从里手脚慌乱的开始穿鞋子,怒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看我不好好教训她!”
他一双鞋没穿完,一名小厮慌乱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二爷!阿鱼小姐把首饰铺也给点了!火势太大,大家来不及救里面的首饰……那些99Z.L珠宝全没了!”
明从里眼前一黑,鞋差点穿不进去,首饰铺可比胭脂铺值钱多了,明芙鱼这是专挑什么贵烧什么啊!
孙氏想到那些珠光宝气的首饰化为乌有,心都快滴血了!不由恨从心头起,咬牙切齿道:“臭丫头现在在哪?”
小厮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咽了咽口水,回答道:“阿鱼小姐现在正在绸缎庄的仓库,她说……她说二爷和夫人一刻钟后若是没赶到,她就再一把火烧了绸缎庄!”
“……混账,你怎么不早说!”明从里一脚踹翻小厮,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明从里和孙氏衣服都来不及穿整齐,就赶紧出了门,半刻也不敢耽搁,直奔绸缎庄而去。
一刻钟后,他们火速来到约定的地点,下了马车,隔得远远就看到明芙鱼拿着一支火把站在绸缎仓的门口,含笑看着他们。
明从里腿一软,差点从马车上摔下去,孙氏赶紧扶住他。
他们耽搁了片刻,才赶紧跑过去,明家的族人们得到消息之后,也都赶了过来。
明芙鱼看着明从里和孙氏狼狈的跑到身前,微微一笑,“你们来晚了,虽然只晚了一小会儿,但也是晚了。”
她神色变冷,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火把抛向了身后的仓库,在明从里和孙氏目眦欲裂的吼叫声中,一把火烧了绸缎仓。
绸缎都是以丝织就,极为易燃,不消片刻,整个仓库就已经燃烧起来,大火熊熊,贵重的丝绸转瞬间化为乌有,根本来不及抢救。
明从里和孙氏痛心疾首,孙氏瞬间气红了眼睛,明从里直接跪到了地上,看着漫天的大火,差点哭出来,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还是即将进他口袋的银子!
明从里转头看向明芙鱼,嘶声怒骂,“明芙鱼!你疯了不成?这些都是明家的财产,你这么做对得起大哥么!”
明芙鱼回头看向身后燃烧的仓库,眼中映着火光,泪雾渐渐迷蒙了双眼,她曾经无数次看过明伯庸亲自在这里带着帮工们搬运货物,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明伯庸的心血。
明芙鱼吸了吸鼻子,将眼泪忍了回去,转头冷冷看向明从里,“二叔,阿鱼这么做明明是一片孝心啊,这些都是我爹爹的东西,他现在走了,我烧给他有什么不对?”
明从里被怼得哑口无言,抚着胸口,气得说不出话。
孙氏怒不可遏,看向他们带来的护院,扬声道:“阿鱼伤心过度,估计是发了疯!来人!给我把她抓起来!我要好好治治她的疯病!”
帮工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站到了明芙鱼身后,他们在明家做事多年,多得明伯庸的照顾,如今他们自然要护着明伯庸唯一的女儿。
他们人多势众,明从里和孙氏带来的护院根本就不够用,只能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明从里和孙氏错愕地看着他们,目露惊讶之色,呆愣了片刻。
明从里反应过来,站起身99Z.L怒道:“你们在做什么,以后我才是你们的主子!我命令你们,都给我回来!”
众人站着没动。
明从里咬牙切齿威胁道:“你们要为了护一个无依无靠的幼女,与我为敌吗?”
为首的帮工上前一步,拱手道:“明老板这些年对我们照顾有加,我们绝不能容许其他人欺负明老板的女儿,就算是你也一样。”
众人纷纷点头。
明从里见他们意志坚决,恼怒地瞪着眼睛,却不敢轻举妄动。
平时负责在仓库搬运的帮工们个个孔武有力,两相对峙,如果真的动起手来,他们捞不到好处。
明从里只能压下心里的怒火,转头看向明芙鱼,咬牙怒喝:“你不理你娘死活了吗?”
这是现在他手里唯一能要挟明芙鱼的筹码,一旦明芙鱼不受要挟,他们就只能制肘走了。
孙氏赶紧在旁边添油加醋,“阿鱼,你娘平时最疼你了,你可不能不管她。”
明芙鱼冷冷扯了下嘴角,若不是为了娘,她爹爹清清白白赚来的钱,她宁可都烧光了,也一分钱都不会给他们留!
明从里道:“阿鱼,我们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这些都是大哥的心血,你可不能再冲动了呀!”
“爹爹活着的时候曾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我和娘更重要,一个绸缎庄算什么,若是我娘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把这些东西都毁了,爹爹也不会怪我的。”
孙氏拽了拽明从里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快想想办法呀!我们要的是家财,臭丫头如果把东西都烧光了,我们要她娘的命有什么用!”
明从里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压着心里的火气,好声好气道:“阿鱼,家里的钥匙和田产地契是不是在你那里?你年纪小拿着不安全,容易招惹坏人,你先交给二叔,由二叔来帮你保管,等你长大了二叔就给你,二叔知道你是担心嫂子,所以失了分寸,你如果真的不愿意相信嫂子会做出那种事,我们再好好调查清楚,一切从长计议,你先把钥匙和田产地契交出来。”
明芙鱼看着明从里,浅浅一笑,掏出一沓子田产和地契,在明从里和孙氏眼皮底下晃了晃。
明从里和孙氏眼睛霎时亮了,眼睛里流露出贪婪的目光,眼睛一直跟着田产和地契晃来晃去。
明芙鱼勾唇,掏出火折子,轻轻吹燃,不紧不慢道:“二叔,既然留不住,不如毁掉,你说对不对?”
明从里和孙氏一下子变了面色,眼睛惊恐地睁大,立即急了。
“阿鱼!你冷静点!”
“阿鱼!你千万不能冲动!快把火折子放下来!”
“只要这些东西一天是我家的,我就有权利毁了它们。”明芙鱼拿着火折子慢慢靠近田产和地契,幽幽道:“我敢鱼死网破,你们敢么?”
大火在明芙鱼身后熊熊燃烧着,仓库烧得吱嘎作响,火星四溅,明从里和孙氏看着明芙鱼如冰一般冰冷的眼神,一99Z.L瞬间不自觉感到惧怕。
明从里屏住呼吸,心惊胆颤地看着明芙鱼手里火折子燃烧起的小火苗,心都快跳出来了。
孙氏恼怒于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害怕,气急败坏起来,不顾一切的怒骂道:“明芙鱼!你当真不想活了不成!你以为你把这些东西烧了,我们会放过你吗?”
明芙鱼脸上丝毫没有惊惧,神色依旧从容不迫,“有万贯家财做陪葬,去阴间的路也称得上珠光宝气,只是你们这些活的人没有了钱财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孙氏呼吸一窒,瞬间说不出话来。
明芙鱼将火折子吹得更旺,“不如我们试试究竟是我点火快,还是你们将我娘浸猪笼更快?”
明从里看着距离田产和地契越来越近的火折子,不敢再耽搁一分一毫,大声吼道:“阿鱼,我们有话好说,来人!立即将沈十娘带过来,把汪文浊也一并带过来,昨天的事还没查清楚,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明芙鱼勾唇悠悠一笑,慢慢将火折子收了起来。
底下的人不敢耽搁,沈十娘很快被带了过来,她双目红肿,应是哭了一夜,身体虚弱得摇摇欲坠,看到明芙鱼便红了眼睛。
明芙鱼眉心皱紧,赶紧伸手扶住了她。
沈十娘泪眼朦胧,看着明芙鱼说不出话来。
明芙鱼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娘,没事儿了。”
明从里神色焦急,诱哄道:“阿鱼,你也看到了,你娘好好的,没什么事儿,你快把东西给二叔,咱们从长计议,只要你娘是冤枉的,我一定还你娘清白。”
明芙鱼嗤笑一声,明从里还真是将她当三岁小儿哄。
她将沈十娘护在身后,挑眉道:“我要的不是我娘一时安全,我要的是我娘一世安全,先把昨日之事查清楚再说,你们没还我娘清白之前,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权利。”
明从里和孙氏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恼怒,他们本来以为沈十娘和明芙鱼孤苦无依,随便他们拿捏,未料明芙鱼却如此难缠,一点也不好对付。
明从里神色阴翳看着明芙鱼,压低声音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明芙鱼轻轻晃着手里的钥匙道:“先还我娘清白再跟我谈。”
明从里沉了沉眸,却别无他法,只能转头看向人群,扬声道:“昨天的事我都已经调查清楚了,我嫂子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汪文浊这个浑人做的!是汪文浊见财起意,在嫂子的汤药里下了迷药,趁机污蔑嫂子,想要借此威胁嫂子,侵吞明家的财产,他其实什么也没敢做,连我嫂子半根指头都没碰过,只是昨日他奸计还没有得逞就不巧被我们碰到了,他知道再不说出实情会累及性命,昨夜才连夜招供的,我嫂子与大哥鹣鲽情深,嫂子性情向来温婉贤淑,根本不可能跟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昨天是我们太冲动了,都是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明芙鱼99Z.L静静听着明从里信口开河,反正事情是他搞出来的,怎么解决也由他自己来想。
沈十娘听到明从里的解释,心中冰凉一片,忍不住哭了出来,听到汪文浊什么也没敢做,才松了一口气,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明从里说得口干舌燥,半天才解释清楚,周围站着不少围观的百姓,不乏看热闹的人,还好这条巷子并非闹市,没有人满为患,留出了足够的空间让他们对峙。
明从里伸出手来,“阿鱼,我已经跟大家解释清楚了,你娘没事了,乖,把东西给我。”
孙氏见明芙鱼不动,看了沈十娘一眼,威胁道:“阿鱼,你最好考虑清楚,从里刚才虽然还了你娘清白,但事实究竟如何,还要看官差怎么说。”
明芙鱼明白孙氏的意思,只要有汪文浊在,他们随时可以翻了口供。
她心里清楚,明家的财产是保不住了,明从里一家虎视眈眈,就算这次没有事成,下次也会想出其他招数,她和沈十娘根本防不胜防,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下这些田契和地契,至于店铺,就算她能保住一两间,明从里和孙氏也不会放过她们,必然屡屡闹事,留着也没什么用。
她总不能真的将明伯庸一生的心血付诸一炬,她能做的就是先保住沈十娘,剩下的事只能以后从长计议,只要店铺还在,明伯庸一生的心血便不算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