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让人意外的答案吗?
当然不是。
他虽然一向是个比较乐观的人,可也不至于以为她会在这时候答应他——她只认识他一个礼拜而已,而他已经认识她两年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关系。
侯梓皓笑了一下,尽量想显得轻松一些,从而遮蔽此时他眼中的落寞。
他挺成功的,起码在周乐琪看来他就并没有多伤心,她因此认定他刚才的话只是一句恶劣的玩笑,而这让她难以避免地更加生气。
她再也不想跟他说哪怕一句话了。
周乐琪深吸一口气,帮助自己平复情绪保持理智,过了一会儿才终于能说话了。
她看着他说:“潘老师那里我希望你能去解释,其他你怎么说我不管,但是必须告诉他所有事都与我无关。可以吗?”
“可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
周乐琪点点头,更加严厉地说:“还有以后,希望你不要再开类似的无聊玩笑,欺骗别人是很卑劣的行为。可以吗?”
侯梓皓的眼睑半垂着,依然回答:“可以。”
但是我没有开玩笑。
我都是认真的。
“另外,”她的眼神更加漠然了,似乎在做总结陈词,“一会儿回教室以后希望你能换一个座位,不要再跟我坐在一起。可以吗?”
这次侯梓皓沉默了。
周乐琪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声音变大,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她生气了。
有那么一瞬间侯梓皓觉得如果他不立刻答应她,她会气得哭出来。
他于是又一次说:“……可以。”
她似乎终于满意了,并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就立刻转身离去。
像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头看他了。
回到教室以后,一班的米娜桑震惊地看到侯梓皓跟葛澳换了座位。
大家:?
葛澳:???
他很懵逼,在侯梓皓提出要跟他换座位的时候激烈反抗:开玩笑,他为什么要换座位?他自己的座位在后排墙角,老师的视线盲区,上课干嘛都不会被发现,而且他同桌比他成绩差,这让他完全没有压力好吗?谁要换到第三排和年级第一坐一起啊!
葛澳不愿意了,努力挣脱命运的枷锁,说:“我不换,为什么要换啊?这个座位得二模结束以后才能换的——再说当初不是你上赶着非得和人家坐一起吗?现在为什么又变卦了?”
众目睽睽之下侯梓皓也没法解释,他沉着一张脸把葛澳拖了出去,说:“我跟老潘说过了,他同意换座位,你就跟我换吧。”
葛澳太无语了,不明白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米兰追严林,被严林删了Q丨Q,结果米兰就跑来盗他的Q丨Q号;猴子和那个周乐琪现在好像是闹矛盾,闹就闹吧,结果却要换他的座位!
岂、岂有此理!
葛澳沉思片刻,再次试图自救,说:“猴子你看啊,全班四十个人,你完全可以和其他人换座位嘛,咱们都是兄弟,何必坑自己人呢对不对。”
如此合情合理,可恨侯梓皓却油盐不进,还说:“不行,只能跟你换。”
葛澳崩溃了:“为什么!!!”
侯梓皓当然有自己的理由了:在他看来,班里的女生都跟袁嘉惠关系比较好,上次体育课的事儿出了以后她们就都站在袁嘉惠一边,万一跟周乐琪坐了同桌以后欺负她怎么办?至于其他男生就更不行了,万一他们也喜欢上她了、天天骚扰她怎么办?
还是葛澳最好,既不会欺负她,脑子里又没长谈恋爱那根筋,再合适不过。
侯梓皓也没跟葛澳再解释,就撂了一句话:“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别那么多废话赶紧换。”
葛澳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这事儿他不点头是不能算完了,可是他不甘心啊,那个绝佳的座位是他凭自己的本事混上的,凭什么说换就换?
他气不过,对侯梓皓说:“要换也行,叫我一声哥,然后求我。”
他本来以为侯梓皓就算再不要脸,碰上这种要求起码也要考虑一下,没想到他眼都没眨一下就说:“哥,求你了。”
葛澳败了。
惨败。
事情的结果,就是葛澳泪别了自己心爱的座位,拎着书包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周乐琪身边,并在对方偏头看向她的时候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他克制着紧张,试探着说:“你、你好,我叫葛澳。”
然后指一指她身边的座位,继续小心地问:“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周乐琪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就扭过脸去继续看她自己的书了。
葛澳这才颤颤巍巍地坐下。
刚坐下,一个名叫侯梓皓的路人就从他身边低调路过,并顺手掐了他一下。
葛澳疼得差点儿叫出声来,这才想起来刚才侯梓皓交代他办的事儿。
他快无语死了,但是又没有办法反抗,最后只能乖巧地从口袋里拿出侯梓皓刚从楼下小卖部里买回来的创可贴,悄悄从盒子里撕出一条,小心翼翼地递到周乐琪面前。
周乐琪疑惑地看他一眼。
葛澳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又指了指她受伤的无名指指甲,说:“你流血了……用这个包一下吧。”
周乐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以目光寻找侯梓皓的身影,而那时他正在教室前面跟严林说话,背对着她的方向,并没有在看她。
她收回了目光,接过了葛澳给的创可贴,说:“谢谢。”
葛澳如履薄冰,赶紧说:“没事儿没事儿,不客气不客气。”
后来那一整天周乐琪和侯梓皓都没有再说过话,两个人坐在教室的两端,堪称一班最遥远的距离。
一班的人都在议论,有人说他俩是早恋被老潘发现了,小鸳鸯搁这儿装不熟避嫌呢;也有人对此论调嗤之以鼻,说他们只是撕逼吵架了所以才分开坐。
许欣和高倩倩就是后一条论调的忠实支持者,她们还围着袁嘉惠说:“我说什么来着?侯神肯定不喜欢那个周乐琪,你就是瞎操心——你瞧,他俩分开了吧?”
比袁嘉惠这个正主还得意。
而袁嘉惠就远不是如此乐观了。
她昨天已经被侯梓皓彻底拒绝,她气不过,在家待了一夜还是不能平复,于是今天早上怒气上了头,冲动之下跑去找老潘举报了周乐琪和侯梓皓,还把Q丨Q空间里其他同学拍的他俩的照片都给老潘看了,他果然很生气,爆炸生气。
她当时很爽,可是等冲动退去以后就又后悔了。
尤其当她看到后来侯梓皓看她的那种漠然的眼神时……
……她后悔得想要大哭一场。
这天放学周乐琪终于是一个人走了。
她一个人走出教室,一个人走出校门,一个人走两站路走到文化宫站,一个人在站台上等车,一个人在走上公交的时候刷卡。
一切都恢复了她最熟悉的状态。
她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身边空无一人,没有人会再坐在那里给她无形的社交压力了,也没有人会再来打破她舒适的独处时光,当然更没有人会再给她一碗买一送一得来的冰粥。
她又看到那个中年男人了,他又在偷偷地看她,几站路过后,当他发现那个高大的男孩儿没有再出现在这趟公交车上时,他望向她的目光便越发明目张胆起来。
他的确不用再有什么顾忌了。
……因为没有人会再为她挡了。
第17章 “我是罗思雨”
[“唉,我怀疑猴子是失恋了。”]
周三是严林的受难日,因为这天有体育课,而好巧不巧一班和43班的体育课是一起上的,这也就意味着他将不得不和米兰碰面。
光是碰面一节课也就算了,问题在于米兰周三的亢奋是可以持续一整天的,甚至还可能提前到周二晚上——比如这周二晚上严林做物理作业的时候手机就开始狂震,他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米兰在Q丨Q上连着发过来十几条消息,手机震得他桌子都在晃。
他的头开始疼了。
严林不想回,打算和米兰拼一波耐力,看是她先放弃打扰他还是他先顶不住回复她,比了十分钟以后他被米兰的毅力打败了,并且怀疑如果他继续不回复她会持续给他发信息发到天亮。
行,我输了好吧。
严林认命了,刚要拿起手机,他们家院子门口就传来一阵响动,呼呼喝喝的说笑声和道别声传来,让他知道是父母回来了。
那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他的父母原本并不是惯于晚归的人,只是最近情况有点特殊,他们时常会跟附近的几个邻居一起在外面吃饭喝酒,聊一些有关拆迁补偿的事情。
他们家这一带算是城中村,跟全世界所有的城中村一样设施老旧条件恶劣,而且有多不胜数的违章建筑,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半年前拆迁的通知下来了,这一片地被卖给了一个大房地产商,资本家的规划很美好,要和政府一起把这里变废为宝。
拆迁嘛,总是难免很多复杂的纷纷扰扰,他们这一带有些人家好说话,拿了补偿后早早就搬走了,现如今房子都拆掉了;也有一些犟种留下了——比如严林的爸爸严海和他的妈妈张春燕。
他们倒也不是不想搬,只是不满意开发商给出的补偿条件,想多得一些,于是就拉着附近几个有同样想法的邻居,天天跟开发商对着干,坚持留在原地不搬走,成了有名的钉子户。
今晚他们应该又去哪个麻将馆或者大排档里共商国是了,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和烟味,张春燕扶着已经烂醉的严海进了屋,急火火地跟严林说:“严林,快快快,给你爸倒杯水!”
严林其实不太理解一个喝酒喝了好几斤的人为什么回家以后还得喝水,但是他不想掰扯这些事,于是只默默倒了一杯水端过去。
他爸爸严海大咧咧接过了杯子,一顿大酒让他满脸通红,精神也很亢奋,很高兴地说着醉话,拍着严林的胳膊说:“孩子,咱家要发财了知不知道?咱家人的命要往好处走了!”
然后就是一串大笑。
严林皱了皱眉,等严海把水喝完就把杯子拿走了,然后就把作业和手机拿进了自己的房间。
发财?也许吧。
改命?他看未必。
不过这些事儿是不归他管的,他要管的仅仅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把学习搞好,然后上最好的大学。
靠努力改变命运。
他在狭小、逼仄、破旧、潮湿发霉的房间里坐下了,窗户外面到处是断壁残垣——那些都是已经拆掉的危房,现在成了半工地,只剩几栋小楼倔强地扎在原地,像是平坦的草原上忽然冒出的几棵枯树。
他不再看,继续翻开尚未完成的物理作业,刚写了两个字手机又开始震,他叹了口气把手机解锁,看到米兰发来的信息。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你在干嘛?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喂严林,你屏蔽我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你再不回我明天体育课上就亲你了啊!
严林:“……”
他赶紧上线。
清北抢我:在写作业。
他刚打出四个字,对面立刻就发来一大串话,好像等待已久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我靠你终于回我了,你再不回我就要报警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下次你得回快点儿,不然妈妈得被你吓死。
清北抢我:……
米兰给他发信息一般都是这样,没什么正经事要说,就是问问他在哪里、在干什么,他的回复一般也就是几个句号省略号什么的,她也不在意,还挺自得其乐。
就比如现在,她就兴致勃勃地跟他说她们43班今天来了一个借读的转校生,初中还跟他和侯梓皓同校呢。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她叫罗思雨,你认不认识?
严林从小学时候起脑子里就只有搞学习,他才不会记得什么无关紧要的初中女同学呢。
清北抢我:不认识。
米兰也很快就回复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nice,不重要的女生别记,以后继续保持。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o^^o)
严林无语地关上了手机。
米兰又继续发了几条,严林不再回了,她也挺识趣,知道今天他耐心的份额基本已经被用掉了,因此见好就收,聪明得滑不溜手。
让他无计可施。
第二天早上严林发现只有他妈妈起床了,在做早饭,而他爸还在屋里睡觉。
他洗漱过后坐到桌子边喝小米粥,一边吃一边问他妈:“爸今天不用去上班?”
严海在附近的一个机械厂工作,平时这时候他该起了。
“他请了半个月假,”张春燕回答,“这不是怕人家来强拆吗?家里得有个人占着,万一再来人沟通,你爸也能把话说明白。”
他妈妈看起来既欢喜又忧虑。
她还感慨:“你就好好学习,家里的事儿都不用管,你爸不会让咱家吃亏的,争取从开发商那儿要出两套新房子来,留一套给你以后用。”
严林:“……”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喝了两口小米粥,斟酌一下后又说:“妈,要不你也劝劝爸,差不多就行了,别贪便宜,省得出事儿。”
这话诚恳,可惜张春燕没怎么听进去,只马马虎虎地点头,然后就说:“放心吧,你爸妈有数——快吃饭吧。”
严林心里有点闷,说不出理由的闷,而且莫名有点不想在家里待,因此匆匆吃了两口就出门上学了。
因为家里拆迁的事儿,严林最近多少有点烦躁,他本来打算上体育课打场球放松一下,结果没想到他的球友侯梓皓比他心情还差。
而且是差得不能再差。
从早读课开始就一直挂着脸,收作业的时候也不理人,以至于他前后左右的人都不敢招惹他,一个个噤若寒蝉,到了课间都不敢说话。
葛澳就更惨,因为他完全是无辜的,现在跟周乐琪坐一起,上课的时候莫名就会紧张,下意识会坐得直挺挺的听课,结果等到课间的时候他已经背肌酸痛,算半个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