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现在是挺成功的,但说实话也就那样吧——清华谁还考不上了?市状元说白了不就是咱们学校第一吗?谁还没考过第一?”
“还是说你们俩之间本来就有故事,你喜欢他?”
“周乐琪你能不能讲点公平,我只是比他晚上两年学你就这样对我是吗?”
一通输出。
他完全是在不理性的情况下说出这些话的,但实际上即便在这种近乎失控的状态下他也依然下意识地在保护着她:他没提她所经历的那些痛苦的事,也没有把他对她一次又一次的帮助当作在交谈中争夺主动权的筹码。
他是那么那么的喜欢她。
而这些保护完全是无形的,同样被情绪裹挟的周乐琪根本意识不到此时他对她的偏袒,她也越来越生气、还觉得他不可理喻,反呛:“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裴启明扯进来?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我跟他见面只是要说项链的……”
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住了,大概也是意识到如果此时侯梓皓知道裴启明还送了她项链会更加生气吧。
可是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侯梓皓已经听见了。
“项链?”他气得都快佛了,“你连你生日是什么时候都不告诉我,结果却收他送的生日礼物是吗?”
周乐琪一听这话就震惊了——她根本就没提生日的事,侯梓皓又怎么会知道那是生日礼物……
侯梓皓一看她惊讶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低咒了一句,随后狠狠把肩上背的书包拉链拉开,几乎是暴躁地从里面拿出一个礼物盒丢给她,态度差到极点:“你不告诉我我不会自己想办法?我只是怕你又不高兴所以才一直没敢给你,谁他妈知道你根本不是不喜欢收礼物,只是不喜欢收我给的礼物!”
他的影子被路灯拖得越发长了。
周乐琪忽然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
她在匆忙之中接住了他丢过来的礼物盒,却来不及看那是什么东西,只是一下子被眼前这个人弄得手足无措——她该为他对她的用心高兴吗?当然不,他们毕竟还在吵架呢;可是她还能继续对这个人生气吗?当然更加不,因为她再次感觉到了这个人对她有多么的好。
他甚至是过于好了……好到远远地超出了她的预计。
他们双双陷入了沉默,彼此都因为刚才剧烈的争执而微微喘着粗气,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黑夜里非常明显,然后又慢慢消失不见。
随之一同消失的是侯梓皓的耐心。
他一直在等她开口说话,哪怕就说一句带有安慰性质的话也行,或者根本不用安慰,只要她能给他一点暗示就足够了;他怕她没有台阶,刚才还把那个藏了很多天的礼物给了她,想着或许这样她就能愿意跟他说一句什么话了,可是几分钟过去了,她依然还是沉默。
他不知道他还能用怎样的方式去解读她的沉默了,无论怎么想他都觉得这代表着她对他的抗拒。
她无话可说,或许仅仅是单纯地不想跟他说话,也或许是因为她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她知道他喜欢她的,可也许现在的她已经决定要选择另一个人了,或许她对他感到一些歉疚,因此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面对他。
他让她为难了……是吗?
侯梓皓听到自己心里在叹气,与此同时那些虚假的愤怒慢慢褪去了,他这才终于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在生气……他只是为很可能发生的那场失去而提前感到了恐惧和无力。
他忽然也不敢面对她了,因此头一次他什么都没再跟她说,并在她之前转身离去。
那天周乐琪是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家的。
她在摇摇晃晃的车上独自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直到这个时刻才忽然真正意识到习惯的可怕:她竟然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独处了。
那原本是能够赋予她安全感的东西,可是眼下却让她觉得别扭。她发现自己更习惯旁边的座位有一个人,那个人最好要多跟她说几句话,即便沉默时也让她一直感觉到他若有若无的注视,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既让她觉得被在乎,又不让她感到冒犯。
那个人是很温暖的……他救过她的命,替她解决过很多难以说出口的困厄,他还给过她多到无法计数的陪伴,它们是在座位前后传来传去的小纸条,也是晚上十一二点手机屏幕上忽然跳出来的“晚安”。
他给过她太多太多了。
她忽然很想他,更想通过一个紧紧的拥抱把他占为己有,然而现在他生气了,而她却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知道他离开了。
……或许他终于也发现她并不是一个值得他喜欢的人了吗?
她默默低下了头,看向他刚才丢给她的那个礼物盒。
她不知道为什么手指忽然有点发颤,一种类似悸动又类似惶恐的复杂情绪缓慢地缠住了她,它们好像同时在怂恿并阻拦她解开那个盒子上绑的漂亮缎带。
她努力了五分钟,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打开了它。
……是一个小小的暖手宝,粉色的,可以充电的那种。
底下还压了一张卡片,上面是她很熟悉的、他那种微微潦草且挺括漂亮的字:
“一百块出头,真的不贵。
生日快乐。”
周乐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笑起来,更不知道为什么在微笑过后眼前又变得一片模糊。
是因为她很高兴他最终还是想方设法地知道了她的生日吗?是因为她为他把她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而感到动容吗?还是因为……她只是因为一些难以言说的理由而越来越想念他了呢?
她把那个小小的暖手宝从礼物盒里拿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把盒子连同那张小卡片一起收好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她打开了暖手宝的开关,没过多久它就慢慢变热了,然后就持久地在她冰冷的手心散发着热量,如同一个不吝啬于分享自己温暖的小太阳。
就像他一样……会在冰冷的寒夜里陪在她身旁。
这个小小的暖手宝非常神奇,它似乎不仅仅能让周乐琪觉得暖和,甚至莫名还有壮胆的功能:当她捧着它独自走过开发区那些没有路灯的小路和小区里拥挤逼仄的通道时,她竟然没有因为今天侯梓皓突然的缺席而感到恐惧,甚至她家那个漆黑阴冷的楼道也没让她感到害怕。
她手心的温暖正在源源不断地给予她某种支撑,这让她在感到安慰的同时又感到了更多忐忑:万一……万一这次他不愿意再迁就她了呢?如果她失去了他……她又该怎么办?
她在难言的甜蜜和无措中独自爬着楼梯,老旧的感应灯就像以前一样一层一层亮起又一层一层熄灭,直到她走进家门才终于又恢复黑暗。
她并没有发现,那个始终陪伴着她的少年今天其实还在。
在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的小小角落里,无声来去。
第59章 “我冷”
[“你不听肯定会后悔的。”]
从那天开始,周乐琪和侯梓皓又开始了一场“冷战”。
这次的“冷战”比上一次更像模像样,因为上一回只是周乐琪单方面不搭理侯梓皓,而这回他们终于是相互不搭理了,在学校的时候不但不继续传纸条、甚至连话都不跟对方说了。
这个阵仗搞得很大,葛澳发现后再次出警,在连续观察了几天局势后就开始严谨地跟严林探讨:猴子是不是又失恋了。
由于寒假即将到来,下学期开始前都不会再有考试,严林的心情也难得轻松了下来,这让他有闲工夫幸灾乐祸了。他同样观察了同桌几天,并附和葛澳的判断:“应该是又被甩了。”
葛澳一听严林愿意跟他讨论,非常振奋,赶紧又输出了一些精辟的观点以维持严林的讨论热情:“我觉得这事儿肯定跟那个裴学长有关系——猴子肯定是被截胡了!”
有理有据,令人唏嘘。
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尤其是葛澳很想多吃几口瓜,然而他却很失落地发现侯梓皓跟周乐琪谈的居然是很成熟的恋爱,冷战闹分手也不撕逼吵架,俩人就是相互不搭理、当对方不存在。
猴子现在直接恢复了高二的状态,课间再也不陪着周乐琪去换热水了,重新跟原来的朋友们打成一片,大课间的时候还会一起出去打球——天知道,自从他跟周乐琪同班以后可就几乎再也没在大课间打过球了。
他还重新开始打游戏了,一到课间座位四周就围满了人——他一向都是人缘很好的,而且永远都能自动成为人群的中心。
这些变化也被袁嘉惠默默看在了眼里。
她和侯梓皓自从学期初因为周乐琪的事闹过不愉快后就一直没能修复关系,他对她客客气气,可是却又显得很疏远,她知道他心里一直没有原谅她。
这件事让她很苦恼,甚至影响了学习:她高三分班大考的时候是以全年级第二十六名的成绩考进一班的,可是在刚刚过去的四模中却跌到了年级93,这么剧烈的成绩波动让身为班长的她也被老潘叫进办公室提点了一番,闹得她更加烦躁。
她这人也是藏不住事儿的,在学校里发生了不顺心的事一回家就能被她爸妈看出来。
张敏和袁建新都很疼爱这个独生女,打从孩子出生就当宝贝疙瘩一样宠爱,一听说她被班主任训了立刻心疼得不得了,袁建新马上就安排秘书开始准备礼物了,说是过两天就要请老潘去会所吃饭;张敏则安慰女儿,说就算高考没发挥好也不要紧,反正家里本来就打算送她出国的,这个寒假就要开始准备各种材料了。
袁嘉惠听了以后依然闷闷不乐。
袁建新一个大男人当然猜不出闺女一个未成年少女的心思,张敏就不一样了,作为妈妈她看得出自己女儿还是喜欢着芮妮她家的儿子,现在闷闷不乐估计也有一多半儿是因为他。
她和袁建新俩人一合计,各自有一番态度:张敏还是挺支持袁嘉惠跟侯梓皓好的,袁建新的态度则显得颇为微妙,甚至连袁嘉惠一个小孩子都能感觉到爸爸对这事儿不支持了——他甚至提出希望她能跟侯梓皓保持距离。
“为什么呀爸?”袁嘉惠对此很不解,“你原来不也说很看好猴子吗?”
袁建新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当时他的眼神中有些许闪烁,而17岁的袁嘉惠却尚且未能捕捉这种微妙的闪躲,她相信了她爸爸当时的说法:“他再好又有什么用?对我闺女不好就是不行!咱们惠惠要条件有条件、要模样有模样、要能力有能力,凭什么牵就别人看人家脸色?”
听起来还挺义愤填膺的。
张敏捂着嘴笑,说袁建新就是护犊子,又私底下哄着袁嘉惠,跟她说她爸就是说气话呢、翁婿之间本来就是这样,还说侯梓皓现在是因为高考压力才没心思谈恋爱,等高考结束一切就都好了。
袁嘉惠本来对这些说法都不太相信的,可是最近因为侯梓皓和周乐琪关系降温,她又渐渐开始相信,心想猴子之前对周乐琪也就是一时新鲜,现在不就慢慢淡了吗?他那么优秀的人,本来就不可能一直围着一个女生团团转的。
也许……她还有机会。
而实际上侯梓皓倒不尽如自己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么冷漠——在学校的时候他的确是不跟周乐琪说话了,可事实却是他依然一天到晚地关注她,
他会在她每次被点到回答问题的时候都立刻开始在纸条上写答案,以防她因为走神而回答不上来;会在每次上学经过小卖部的时候都提前买个面包备着,以防她又因为没吃早餐而胃疼;会在每个放学后的晚上提前打车到她家附近,然后隔着足以让她发现不了的距离送她回家;甚至课间他跟朋友们一起打游戏的时候也会刻意搞出一点动静,以此博得一个可能被她关注的可能。
可是真的苍了天了——她的心起码比他硬两万倍,这么多天就连一个眼神儿都没给过他!
把他气得开始失眠。
而使他免于被气死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发现她在用他送的暖手宝,无论上课还是下课都捧在手心里,好像很喜欢似的;有时他们无意间眼神碰上,她偶尔会比他的目光停留得更久一些,似乎是某种无声的让步。
尽管侯梓皓内心里非常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颇为受用。
受用到又想先一步妥协、主动跟她提和好了。
他为这个荒谬的决定自己窝囊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找她承认自己根本不存在的错误,因为他意识到1月15号就要放寒假了,如果他不赶在放寒假前的最后一天跟她和好,那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二十多天他们都难以联系彼此,而争执之后又继续放冷近一个月足以毁掉他们之间本来就很不确凿的微妙关系。
这个决定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也许是容易做出的,可是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却往往显得艰难,因为年轻的人们还不曾经历过人生的跌宕和反复,他们不知道失去一个人有多么容易、而失去过后的痛苦又会是多么深刻。
侯梓皓也不知道这些,可即便这样他依然清楚地知道一个事实:比起面子,他显然更爱她。
于是1月15号这天放学的时候他就打算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她一起走到公交车站去了——当然,在校内他还是得保持一点体面、不能跟她跟得太紧,否则葛澳那几个大嘴巴还不定要在背后怎么编排他。
他于是决定等走到文化宫站那条路再靠近她跟她搭话,开场白都想好了,就问他送她的那个暖手宝她喜不喜欢、要不要退换之类的,这样或许就可以实现让她心软的目的,进而增大他们和好的概率。
他计划得这么详尽这么细致,可终归还是有纰漏:
譬如他没有提前预见到裴启明的出现。
周乐琪是晚上八点五十分走到家楼下的。
她跟裴启明一起出去吃了顿晚饭,回来的时候他想送她,她婉拒了,于是一个人从公交车站走了回来。
现在已经是1月15号了,差不多是一年到头最冷的时段,这时候的A市冷得一点也不花哨,不像南方的许多城市有什么湿冷阴冷的说法,它就是冷,简简单单的冷,就算不起风也冷得好像能冻掉人的手。
周乐琪把脸缩在宽大的围巾里,两手都缩在厚厚的羽绒服口袋里,而口袋里放着热乎乎的暖手宝,它散发的暖意简直救了她的命,让她忍不住一路都紧紧地握着,一会儿放在左口袋一会儿放在右口袋。
好不容易顺着漫长的小路走到楼下,有暖气的房间只离她有几步远,可她却停下脚步不上楼了,反而在黑漆漆的门洞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夜晚的寒意让她实在耐受不住了她才终于问:“……你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