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这时,他的语气也很柔和,并无叱责之意。
然而落在江念耳中,轰隆如响雷,她摸向自己发髻,拔出发簪。翠色发簪顿时化作一柄青色纤长的宝剑,翠若春水,剑光如月华摇曳。
杀气让她衣袍无风自动,黑发散落在苍白双颊。
她执剑走向血红罗网,低声说:“我来带你走。”
挡在路上的,杀了便是。
……
密林之中,江念躺在榻上,拧紧眉,汗湿的发丝黏在脸颊。杀气几乎凝结成实质,地面一寸一寸裂开,周围的草木在转瞬间被杀气割成粉末。
飓风在她身边回旋,狂风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一切靠近的事物辗碎。
整片秘境都在剧烈摇动,被浓重的杀气与血腥覆盖,这百年的修魔在江念身上并非没有留下痕迹,她若清醒还好,若是像如今陷入噩梦,单凭她身上的杀气,就能轻而易举杀死秘境中所有人,摧毁整个秘境,甚至夺去他们现实中的性命。
玉衡峰上,血腥之气萦绕在桃花树上,每片桃花瓣中都沾上一缕猩红血丝。
洛瑶南想要接住一瓣桃花,手指触上时,瞬间被桃花割破肌肤,鲜血滴落。他凝视白色光团,云淡风轻地将血珠抹去,心中明白计划已经成功一大半。
只要等魔尊失控开展屠杀就行,届时,她的身份便再也遮掩不住,至于其他少年们,秘境中反正死不了,至多是添一些心理阴影罢了。
荀常很担忧地望着光团,“好像有些不好的气息传出来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洛瑶南:“问心举行过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出过事?执教别担心。”
荀常听完,点了点头。
忽而,一阵青光掠过,两人只觉面前荡过阵清风。
荀常问:“瑶南,你刚才看见了什么吗?”
洛瑶南摇头。
荀常:“奇怪,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进去了。”
……
秘境中狂风大作,飓风影响的范围越来越大,碧蓝天空被染成血红。
一只小肥啾从飓风中飞来,摇摇晃晃飞向江念,它刚振翅往前几步,又被狂风刮到后面。杀气凝成的飓风如钢刀淬骨,很快就把柔嫩的小翅膀割出滴滴血珠,染红了雪白绒毛。
努力半晌,它终于飞到江念身前,焦急地想唤醒少女,然而一张嘴就是娇娇的“啾啾”。
于是它用爪爪抓住少女的手指,用力啄下去,啄半天啄得鸟喙都快折了,雪白手背只露出一点薄红。
谢清欢飞到江念头顶,转了两圈,见她眉心紧蹙,冷汗涔涔,心中担忧更甚。他偏了偏头,闻见空气中残留的桃香,登时明白是怎么回事。
可是,树精让魔尊想起的是哪段记忆?
纵然上次在黑角林幻境中,看见当年被逼入魔、九死一生的往事,她也未曾这样失控过。
满襟是血、累累伤痕,她都一笑置之,谢清欢本以为,再也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如此失控。
谢清欢看着陷入梦魇之中的人,想起之前江念凶狠地威胁过,要是再敢突破咒术变成人,就把他的毛拔了炖汤。他纠结片刻,再次化作人形,杀气凝成的狂风吹得青袍猎猎,他俯身,拾起竹榻旁的琵琶。
苍白指尖勾过琴弦,沉寂已久属于上古的清音雅乐再次在人间响起。
江念在一片血雨飘零中,突然听到清脆的琵琶声,声如雨珠滚滚,她茫茫然张望,那只被血染红的青鸾就在几步之外,可当她往前时,它却离得更远了。
美人如花隔云端,可望不可即。
她耳畔被青鸾痛苦的低吟充斥,好像与它感受到同样的痛苦,几乎发狂之际,琵琶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压过青鸾泣血,穿透轰隆血雨,来到她身边时却变得十分轻柔,如春风拂面。
江念抬起头,天空血染,黯淡无光,然而天际多了一线湛湛青光。
青光越来越盛,从天际铺陈,卷起虹光霞色,天空分为两色,一边是黯淡血红,一边却变成湛清如洗。弦声滚落,那青色越来越多,最终铺满整片天空。
雨中的血色渐渐消失,天地如濯,春雨明净。
心中勾起的杀念荡然一空,她闭上双目,琵琶声隐没入风雨中,空气变得很清新。
江念睁开了眼。
青衣少年抱着琵琶,侧脸沉静安然,苍白手指勾过琴弦。
梦与此刻仿佛融在一起,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眉目沉静低头弹琵琶的男人忽然回过头,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琵琶声停了一瞬。
谢清欢沉默片刻,继续弹下去,直到一曲终了,他才开口:“是我故乡的曲子,能够宁神静气。”
听完这一曲,江念觉得充斥在心中的杀意与愤恨逐渐消散,她定定看着谢清欢,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谢清欢:“既然是噩梦,那就不要想了。”
江念“嗯”了一声,久久未回神,像是想到什么,伸手摸向自己的发髻。
依旧摸了一个空。
霸地只扎个简单的马尾,利落帅气,并无繁赘首饰。
然而江念记得,自己身上总有一根翠色发簪,当年,她就是用发簪刺穿纨绔的脖子,第一次改变命运。
“青鸾……”她心中想着,忽然闻到血腥气,茫然地睁大眼睛,按住额头,过了一会,才看向谢清欢。
少年按住琵琶,血珠顺着苍白指尖,从琴弦滚落。
他注意到江念的目光,欲盖弥彰地把手缩进袖子里,长睫簌簌颤动,低下了眼睛。
江念:“把手给我。”
谢清欢抿着苍白的唇,沉默一会,双眸漫上层水光,认真问:“炖汤前,可以不拔毛吗?”
拔掉毛,好丑的。
江念:???
——
在悬崖之上,参赛的少年们跟在张会身后,抬头望着远处平息的飓风。
刚才他们看到远处林中卷起狂风,天空被染成血红,而血红飞快往这边铺来,天空界限分明地分为两种颜色。与之而来的是浓重的压抑感,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身体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
不过没多久,血红消退,飓风平息,一切又变成原来的模样。
天朗气清,晴空万里。
然而少年们心头的悸动仍未消除,刚才的景象像是厚重乌云,压在他们心中,让他们脸色惨白,半天难以回神。
张会俨然已经成为少年们心中的小头子,很快就被问:“张哥,我们该怎么办?”
对上许多双求助的眼神,张会定了定心神,强迫自己从刚才压抑的情绪中摆脱,望向飓风刮起的方向。他忍不住喃喃:“要是老大在这里就好了。”
突然,张会想到什么,再次看过去,声音拔高:“那、那好像是老大过去的方向!”
他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我懂了!我懂了!”他大声说:“难怪老大一进来就丢下我们,原来她早早就发现有危险,为了保护我们,独自一个人去对抗危险!刚才,肯定是老大救了我们!”
他想起霸地跳下悬崖前的幽幽眼神,眼眶一热,抹了抹湿红的眼睛,心想,老大虽然不善言辞,但一直都很温柔呢。
“不能让老大一个人面对危险!”他开口道:“我们要去帮她!”
其他少年纷纷赞同:“张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张哥举起剑,“那我们一起去!”他大声说:“我将带头冲锋!”
第37章 幸甚有你
江念按住额头, 叹了口气,对面的少年紧蹙秀眉,再三向她强调, 拔掉毛的鸟会很丑, 就算可爱如小肥啾, 没毛以后也是一团粉红色的肉,丑得有碍观赏。
江念:“……那好吧, 不拔毛了,罚你以后再给我弹几首曲子吧。”
谢清欢为保住自己的毛而高兴, 抱住琵琶,“师尊想听什么曲子?”
江念握住他的手腕, 施法治愈被割破的伤口,淡淡瞥了他一眼,“先不急,变回去。”
小肥啾倏地一下飞到她的肩头,动作熟练,姿势矜雅。
江念犹豫片刻, 没有再给他施加什么咒术, 反正,下咒也会被他给破了, 到最后把他的伤弄得再严重几分。她本来以为小徒弟乖乖巧巧,原来是最不听话的那个。
“这就是给我下的套?”江念心思转了转,抚摸着小肥啾软软的绒毛,把事情猜个大概。
只是她没有想到, 这个老树精, 居然能够让她梦到一段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回忆。
江念额头仍在隐隐作痛, 梦境中的血迹鲜艳如火, 灼得她眼睛仍在发烫。她抿了抿唇,按捺下心中的涌动的情绪,像寻常那般笑道:“既然让我出来了,呵,徒弟,我们一起来把这棵桃树给烧了吧!”
谢清欢被她的大胆想法吓得一颤,连忙阻拦:“师尊,桃树在九华山已有万年,生出神智,万年修炼到如今,实属不易……”
江念直接捏住他的喙,把小肥啾放在掌心,物理强制禁言。
“生出神智、修行不易,那又怎么?”魔尊向来睚眦必报,小心眼又记仇,“居然敢让我做噩梦,活得不耐烦了!”
若是当时她没有及时醒过来,秘境摧毁是小,身在其中的少年,失去秘境保护,岂不是都会没命?
她是杀过很多人,但还没被这样阴谋算计,差点失手弄死无辜少年。
“洛瑶南。”江念慢慢念道,眼神微冷,心想,自己是不是小看这个龙傲天了?
她直接一跺脚,把地面踩裂,伸手捏起一缕粉红色雾气。雾气在她掌心挣扎,她用力一掐,红雾气息越来越弱,一个小脑袋从她的袖子里探出来。
江念笑了,对小赤虵道:“差点忘了,你们同属上古灵物,应该对它的气息很熟悉吧。带我找到桃树的本体,我把它撕了喂给你吃。”
小赤虵“嘶嘶”两声,身形变大,成为一条纯白巨蟒。
江念跃上蟒头,骑着它轰隆隆碾过森林,朝一座高山奔去。
随着赤虵移动,森林再次卷起烟尘,张会仰头,看不见那头的景致,只能隐约看到一条巨大的蟒蛇。
他大惊:“完了!老大被巨蛇抓走了!”
少年们吓得苍白了脸,“那该怎么办?”
赤虵年纪还小,但毕竟是上古灵兽,弄出的动静、放出的气息,足以让鸟兽奔逃,地面隆隆。张会也吓得不轻,可是想起少女跳下悬崖的那一眼,横下心,大声道:“老大都为我们和巨蟒打架了,我们怎么能丢下她不管?大家抄起家伙,和我一起上!”
这群少年年纪不大,最热血、最天真,也最容易被煽动。
听到张会的话,他们也跟着热血沸腾起来,纷纷抄起家伙,表示要去营救霸地。
只有林琦和几个稍年长、或是心机略深的人留了下来。他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隔开数步,往不同的方向搜罗宝贝。
林琦一转身,就让林虚负把落单的那几个给淘汰掉。
他本是想带林虚负把对手一个一个除掉的,然而张会就跟个洗脑大师一样,身边总跟着大群被煽动上头的少年,让他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
不过这群人好像脑子有坑,想要去和秘境中的灵兽打架。
叔父偷偷告诉过他,小秘境中会有一些灵兽。这些灵兽一个个被桃花灵气蕴养得膘肥体壮,远不是他们能招惹的,一旦看见,就要尽量躲开才好。
从前就有一队不懂事的,惹到一只在树上睡觉的山鸡,结果被追着啄了一路,还是长老进去把他们救出来,救出来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鸡毛。
林琦心中盘算,便等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惹怒灵兽,自己再坐收渔翁之利。
他拿出叔父给他的地图,图上标注有藏宝之地。林琦展开地图看了没多久,林虚负握剑而来,守在他身边。
“都解决了?”
林虚负点了点头。
林琦把地图卷起,“那好,我们先把附近的东西找出来吧,最近的是一颗筑基丹,旁边好像有灵鹿守着,不过灵鹿性格温驯,应该问题不大。”
两人根据地图指引,飞快来到放筑基丹的山岗前,还没走近,就听见前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张会:“喂!前面那头鹿,你把我老大藏到哪里去了!”
“不说话,不说话我打你哦!”
也有少年瑟瑟问:“张哥,我们是不是太嚣张了?”
张会不屑道:“我们人多,怕个屁啊,再不说就把他的角给劈了!……卧槽啊啊啊!”
林琦还没来得及去阻拦,突然响起一声愤怒至极的吼声,紧接着张会带着一群少年从林中跑出,与他撞个正着,身后还跟了头穷追不舍的暴躁灵鹿。
张会朝他招手:“林兄林兄,快点跑吧!那头鹿不知道为什么发狂了!”
林琦:“???”
能把性格温驯的灵鹿逼疯,你拓麻还不知道为什么?
张会一边跑一边叹气:“不是说鹿啊什么的性格最好了吗?怎么我才说几句,它就暴躁了。唉。”
林琦莫名承受无妄之灾,加入逃跑队伍,被追赶一路。
等终于摆脱暴躁灵鹿,他们不知不觉跑到丛林深处。
少年们在追赶中失散了一些,跟在张会身边的没有一开始那么多人。出师不利,大家情绪沮丧,垂头丧气,生起放弃的念头。
张会跟着沮丧片刻,眼前又出现少女的眼神。
那时她回头,幽幽望了自己一眼,而后义无反顾跳下悬崖,替他们挡住了危险。
一眼中,仿佛含着千言万语,张会捂住胸口,心想,老大为了他们遇到危险,他怎么能在这时候放弃!
于是他马上又重新振作,跳到一块石头上激情演讲,挑动群众情绪。
林琦总觉得跟在张会身边没好事,见状想溜走,张会眼尖瞥见他,跑过来拉住他的手腕,“大家看,连林兄都加入了,我们还有什么资格不努力!”
林琦:“???”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张会不等他反驳 ,马上说:“林兄偷偷跟在我们身后,想暗中协助我们,不然,为何这么大的秘境,我们偏偏又遇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