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刚落,大风骤起,吹得草木摇动,飞沙走石。
猫猫全身毛炸起,“喵喵!大山又发怒啦!”
江念笑了,“不仅阴险,气性还挺大。”
飓风裹挟一块棱形巨石朝她刺来,江念瞥了眼,一手按住拔剑的少年,另一种手动了动,威压把巨石碾成粉末。
大风一滞。
江念往前走,谢清欢紧跟在其后。
众妖只见一红一青两道身影掠过,紧接着,大风好像以更快的速度在倒退,林海翻腾如浪。
乌梢揉了揉眼睛:“我没看见吧,他们这是在追着风跑?”
三花喵喵痴呆:“喵喵喵?他们不怕大山吗?”
乌梢默默离洛瑶南远一点:“人类修士真是好可怕哦!”
三花也往旁边跑几步,隔洛瑶南远远的,附和:“对啊,人类修士好可怕好可怕。”
洛瑶南:……
小黄仙面容慈悲,“施主,我不怕你。”
洛瑶南叹口气:“……你要是怕我该多好。”
三花好奇地问:“你们人类修士都这么可怕吗?”
洛瑶南心想,人类修士哪有这样可怕,可怕的是魔尊。七杀宗霍霍整个仙门还不够,现在又来霍霍妖国了。
听说当年裴翦和江念两个魔头在仙门打.砸.抢.烧,为非作歹,经过之地如蝗虫过境。有一个叫百鬼门的魔修门派,甚至被连门派带地都给铲了。
连地皮都不放过,简直比蝗虫还可怕。
只是,七杀宗的魔修心狠手辣,手段莫测,实力总比寻常宗门养出来的乖乖好崽要强许多。平级吊打是常事,越级杀人也不稀奇。
洛瑶南觉得他们可怕,但这时看着几个大妖怪都被吓得瑟瑟发抖,那两人却敢冲上去直接拔剑追风,他忍不住又钦佩他们的实力。
这一幕十分熟悉,与黑角林中情景重合在一起。
他想起最开始遇见霸地与傲天时,少年身受重伤,还丝毫不畏惧玄阶妖兽,义无反顾拔剑往前——
那时他们以为这是一个孤寡、好斗、穷酸的合格剑修。
现在回头想想,原来这样至死不休的战斗,只是七杀宗魔修的日常而已。
他们是不能停下来的,不战即死,不杀便亡,只能在一次次拔剑中,变得更强,从而成长到所有人都需要仰望的高度。
不多时,远处的风停息,整座山沉寂下来,悄无声息。
洛瑶南注意到跑得远远的三花乌梢,又看了眼身旁的小黄仙,道:“大师,我害怕霸地……师妹遇到危险,我去过去看看吧。”
然后他就能找机会趁机逃跑了!
小黄仙道:“那我们便一起过去吧。”
洛瑶南脸色微微变,笑着说:“不用劳驾大师过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小黄仙:“施主,请让我跟你一起走。”
洛瑶南真是不懂了,这头黄鼠狼为什么这样紧跟着自己。
小黄仙似乎看出他眼中疑惑,说道:“我不放心施主。”
洛瑶南:“为什么不放心?”
小黄仙:“施主说,想要揽起袖子过河,牺牲自己来解决妖国之乱,人间浩劫。这说明施主有一颗慈悲心,愿意为苍生挺身而出。”
洛瑶南:???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小黄仙继续道:“我害怕没有看紧施主,你便要去自我牺牲了。”
它轻叹一声:“在典故中,佛祖有‘割肉饲鹰’又或是‘以身投虎’的壮举,地藏也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我本不该拦施主,只是施主佛缘未到,就算自我牺牲,恐怕也未必能顿悟菩提。”
洛瑶南深深叹息。
1号系统听得云里雾里:“宿主,你真的这样打算的吗?你好伟大啊!你怎么比《碎魔》里的男主形象要光辉伟大这么多?”
小黄仙义正言辞:“我不能让你白白牺牲!我在外游历时,看见许多修行未到的居士,为了效仿佛祖割肉饲鹰,做出些偏激举动葬送自己的性命,施主,我懂你的慈悲心,但是……”
洛瑶南沧桑地望着天空,打断他:“不,你根本不懂我。”
他不理在耳畔喋喋不休的黄仙,迈开脚步就往山中走。
三花连忙冲过来拦住他:“喵喵喵,那边很危险的,我们还是等霸地大人回来再说吧!”
洛瑶南:“我怕他们遇到危险,去找他们。”
然后趁机逃跑。
他刚迈开一步,腿脖子被什么绊住,趔趄几下,低头一看,是一截蛇尾缠住他的脚腕。
乌梢大声说:“你怎么能去帮忙呢,你这是看不起霸地大人!霸地大人会生气的,会拿我们泡蛇酒的!”
洛瑶南嘴角抽搐:这条蛇看着没什么脑子,学得还真快。
三花:“喵喵喵,对呀对呀,你别走啦。”
小黄仙也拦住他:“施主,我懂你的慈悲心,佛经有云,巴拉巴拉…”
——
江念踩着树枝,几个纵跃跳入林中,追着那道怪异的风往山林深处飞。
离得越来越近,她看清风中有一道墨绿色的光在流转。
绿光飞快在草叶中穿梭,逃跑的速度极快,顾头不顾腚地往前横冲直撞。她掌心腾起一簇火光,注意到青影掠过身侧,微微晃神,下意识掐灭火焰。
水灵根的美人,最耐不得热。
江念停下来,看着纵身追上绿光的少年,忍不住皱起眉,五指上翻,一簇深红的火焰又腾了出来。她攥紧掌心,火焰熄灭,又打开手掌,火焰又腾出。
如此反复几次,缩在她袖子里的小赤虵也冒了出来,不明白主人为何翻来覆去玩火。
江念喃喃:“没出问题呀。”
她是个放火烧山无恶不作的女魔头,为什么放火前第一个念头是某人不耐热,下意识就把火掐灭了呢?
有大问题。
她以前在天劫里直接毁了徒弟根基,让他身受重创时,可没半点犹豫和后悔。
江念望了过去,手托着下巴。
树下,少年几个纵跃飞到绿光前,木剑疾出,长剑翻飞,将绿光逼到角落。
他执剑而立,无锋的剑指向这团幽绿的光,绿光簌簌颤抖,渐渐微弱,到最后绿光消失,树根底下躺着棵嫩绿的小草。
谢清欢用剑尖拨了拨小草,微微蹙眉,俯身准备握住小草时,忽然被江念唤住。
江念让他走开,自己弯腰,捡起地上小草。
果然,当她手指攥住小草时,翠绿小草忽然变成个小人,露出尖利的牙齿,猛地朝她手背咬去。
“砰”一声巨响。
小草的牙齿掉在了地上。
绿色小人痛得“嗷呜嗷呜”,捂着嘴巴在地上翻滚。
“呜呜呜你的手怎么这么硬,你的手是铁做的吗?”
江念笑了,“你别说,还真是铁做的。”
谢清欢瞥向她的手背,注意到上面没有伤痕后,才松口气,叹服道:“师尊真是洞若观火,知道它还留有后手。”
江念:“只有你才看不出来,说出去别说你是七杀宗的,丢人!”
谢清欢低下头,苦涩地说:“嗯……我不聪明。”
江念见他垂着眉眼,一副楚楚可怜又伤心又难过的样子,心软了软,忍不住又说:“算了,不聪明就不聪明,至少你长得好看。”
长得这么好看,笨一点就笨一点吧。
她知道少年并非真的蠢,只是没有什么戒心。
比起对危险保持警惕,他似乎更加警惕来钻她袖子求摸摸求结契的妖怪们,在这种小事上倒保持十足的戒心,真像一只鸟儿一样,时时刻刻紧张地捍卫自己的领地。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绿色小草见没人注意到它,贼兮兮想逃跑,跑了没几步,突然被天降一脚踩在鞋底下。
江念:“这是什么玩意?树精?”
谢清欢颔首,俯身观察小草,慢慢皱紧眉。
小草变成个五官灵动的小人,四肢摆动,大声喊:“不要踩我啊,不要踩我啊,我快要扁啦!”
江念脚下更加用力,把它踩得嗷嗷大哭。
谢清欢看了许久,才道:“好像是清露草。”
“清露草?”
谢清欢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哑:“青鸾是上古神兽,死前流下的血液,便会变成一种叫清露的灵草。灵草入药,可治百病,只是从前若是这种灵草降世,便会有许多人将它掘出炼药,我从未见过能生出神智的清露草。”
小人听到他说的话,用两片草叶叶盖住脑袋,嚎啕大哭:“不要吃我哇,不要拿我炼药,我再也不敢贪玩了呜呜。”
江念:“可治百病?”她来了兴致,低头看踩着的小草人,问:“那带回去给李老炼药呗,治治你身上的伤。”
小人害怕得瑟瑟发抖,“别拿我炼药呜呜。”
谢清欢:“它治不好我。”
青鸾濒死时滴血化作的灵草,能救世人,但不能治好它自己。
江念歪头,“你不是说能治百病吗?”她马上懂了,“这又是书上瞎吹的功效吧,有些人就喜欢把一些天材地宝功效夸大几成,引得人人都去抢。”
小人附和:“没错,就是这样,我一点用都没有,不要拿我炼药哇!”
谢清欢定定看着它,“这里死过一只青鸾,你知道它葬在哪里吗?”
小人:“我不知道啊。”
谢清欢又问:“那老蜃知道吗?”
小人不曾设防,“蜃妖老爷爷当然——”它意识到什么,两片草叶捂住嘴巴,瞪圆眼睛,“阴险!”
谢清欢站起来,对江念道:“看来它知道蜃妖在哪里。”
比起知道蜃妖去处,江念更高兴笨蛋美人也学会套话了,“不错,居然被妖夸阴险了,有进步。”
谢清欢微微红着脸,轻声说:“我有在努力的。”
努力做一个凶狠的坏人。
清露草妖满头问号,大眼睛露出迷惑的神采,“你们高兴什么啊?我不是在夸你们啊!”
第60章 没有良心
江念踩住清露草妖, 逼问老蜃下落。
小草妖气性大,也挺有骨气,两片草叶叉腰, 大声说:“你踩扁我吧, 你踩扁我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她微微一笑, 移开了鞋子,“挺好, 还挺讲义气。”
小草脑袋上两根嫩绿的叶子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滚到一边, 见江念不再来踩它,奇怪道:“你、你放我走吗?”
江念摆摆手, “走吧走吧,”她瞥眼旁边的少年,“反正这是什么许多年才灵物,要是拿去炼药了,多可惜,是不是?”
叶子弹了弹, 小草高兴地往后溜, 没跑几步,忽然又被木剑挑起来。
谢清欢蹙眉, “不能放它走。”
江念微笑:“你不是最爱惜这些什么天地灵物的性命吗?上次还拦着我烧树呢,这次怎么就不许我放它走了?”
谢清欢定住清露草妖,“它还没说出老蜃的下落。”
若不知道老蜃在哪里,就不能治师尊的心魔。
草妖骂骂咧咧:“你这个人好坏!明明人家已经答应放我走了, 你快把我放开!”
谢清欢:“抱歉, 不能放你走。”
草妖气得叉腰, “你长得这么好看, 心思却这样歹毒,你是个坏妖。”
谢清欢:“……谢谢你的夸奖。”
草妖跳脚,两片小草叶在脑袋上一弹一弹,“我不是在夸你啊!”
江念靠着树,欣赏地看小徒弟盛世美颜。
他心有纠结时,纤秀的睫毛便微微颤着,搅碎眸底的秋水。
江念忽然想到,在明月楼上看到的羽族美人,一个一个都是睫毛怪,鸟儿身轻娇柔容貌又美,但看来看去,还是当属小肥啾为上。
它会弹琵琶,还会作掌心舞。
指尖炽热,好像有一只圆滚滚的醉酒小鸟从她掌心滚过。
江念攥了攥手指,隐隐觉得缺了一只鸟儿,袖底好像空空荡荡。
谢清欢仍在尝试问小草妖老蜃去处,少年青衣垂落,阳光透过密林,洒在他清清冷冷的脸上。
江念本来想笑他,这么副心慈手软的性格,哪懂什么逼问。
然而少年掀起眸时,她对上一双装着雪水般的眼睛。
少年双眸明净又冰冷,让她脑中奇异地空白了一瞬。
江念脱口而出的调侃停在嘴边,她冒出一种奇怪的想法——
原来不仅是杀戮能威慑人,也不只是强横才有力量。
但下一瞬,少年与她对视片刻,慌乱低下头,长睫簌簌,眼底的雪水好像融化了,变得柔软又潋滟。
光线斜斜扫下,林中光柱浮动幽微的尘,她的目光从少年的眼睛往下,落过他直挺的鼻,漂亮淡粉的唇角,削减苍白的双颊,再往下,到青色的衣领,握剑的手。
美人连根头发丝都是美的。
她看着谢清欢的脸颊慢慢红了起来,心想:他定是知道我在看他。
所以害羞到不敢抬起眼睛。
江念嘴角弯了弯,好像徒弟身上满怀的羞涩懵懂,也转移了一部分到她身上。她穿来异界就为了活下去挣扎,早把少女情怀、懵懂情思丢在炼咒术时沸腾的血池中。
一点花非花雾非雾的羞涩,也在翻滚的血池里,炼成了杀人的咒术。
但有干干净净的少年踏月而来,俯身从血池里捞出一把青春的余骨……
她移开目光,忽然心也跳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