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心中忽然感到不妙,“不是,师尊给我安排了活,我要……”
这次又不等他说完,君朝露道:“师弟既然主动请缨,那清点这些妖怪的重担就交给你了。”
陆鸣:“不是,我没主动请缨啊,师尊让我干的活不是这个。”
君朝露拍拍少年的背,“师尊要是知道师弟这么勤勉,一定会很开心的。”
陆鸣到底害怕他大师兄翻脸不认人又捅他一刀,然后把他踹进沉水河里。他对上君朝露和善的微笑,总觉得如果不答应,对方就真这样做了。
纠结片刻,他便认栽,垂头:“好吧,我留在这里。”
于是九华山长老飞来此处时,便只能看见一个紫衣少年盘坐在悬崖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指挥魔修搬运妖怪们。
摇光攥紧剑,“七杀宗的魔修。”
玉衡拦住她,笑道:“看来七杀宗也经历了一起恶战啊。”
陆鸣注意到他们,懒懒道:“恶战不敢当。”
不过是单方面吊打罢了。
开阳逢人便问:“你看见我霸地好徒了吗?”
“霸地好徒”这四个字让陆鸣的嘴角微微抽搐,缓慢地摇了摇头。
开阳:“唉,我的霸地好徒啊,不会真的过河去妖国了吧?”
陆鸣听他一口一个“霸地好徒”,听得浑身难受,心想,难道我要喊这老头师祖?他神色复杂地瞥了眼开阳,御剑飞起,手攥竹笛,丝毫不惧三位峰主之威,“你们特意过来,是要找麻烦?”
玉衡长相柔美,笑起来更是款款温柔,拱手朝他长身一揖,“多谢。”
多亏七杀宗挡住妖兵,使人间免去一场血雨腥风。
他们是随心所欲、天下唾骂的魔修,不像九华山一样,巍巍仙门,必须屹立在世人之前。他们本不必如此,也没有谁强求他们如此。
玉衡心想,比起之前分崩离析手段残忍的魔修们,她还是更喜欢现在的七杀宗。
陆鸣:……
少年的脸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竹笛,别开脸,“不必,谁让这只黄鼠狼冲着七杀宗来的,我们守家而已。”
他低头看眼妖怪尸体,低声说:“而且我还没试过炼制妖兽尸傀,这下材料可足了。哎,你们挡住的那队妖兵呢?有没有多余的尸体?”
他弯着眼笑起来:“既然感谢我,不如拿出点实际行动,把妖兽尸体交给我们吧。”
开阳横眉冷对:“我们怎会像你们魔修一般,这般嗜杀无度!”
陆鸣茫然地看着这个新“师祖”,“我只是讨点尸体,不必这么凶吧,那队妖兵呢?你们不会……”
开阳很骄傲地说:“没错,我们把它们劝返了!”
陆鸣叹气,“真浪费啊。”
几个长老过来看了眼,总不能真和魔修相谈甚欢,打个招呼,没起冲突,就是最好的结果。
玉衡拖着摇光离开,开阳确认自己的霸地好徒没有被七杀宗掳走后,也飞快御剑离开。云海之上,岁寒雪默默回头看了眼紫衣少年,嘴唇微动,终究没说什么话,跟着长老飞入云中。
……
看陆鸣在悬崖上把事情处理妥当,江念总算安下心,嘴角微微翘起,心想,原来最不放心的徒弟,现在也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
她真是个教育天才。
以后就算她闭关修炼,或者是想撂挑子不干出去玩,也可以把七杀宗放心交给这几个徒弟了。
江念心中高兴,然后揪着妖王的耳朵,笑眯眯地问:“还翘班吗?”
妖王委屈地“嗷呜”一声,“不翘了,不敢翘了。”
这下它手底下几个备选妖王都没了,唯一还在的白仙被吓破了胆,狐仙醉心风月,它哪还有机会翘班啊。
谢清欢突然开口:“青鸾遗骨你从哪里弄到的?”
妖王愣了下,眨巴眨巴狗狗眼,一脸纯良地说:“当然是捡来的呀~啊啊啊别扯我耳朵,疼疼疼——”
江念:“别说废话。”
妖王双眸浮上一层泪光,可怜巴巴地说:“真的是捡到的。不过我知道一些事,传说十万大山中有一座死火山,你们听过青鸾自投熔炉化作神剑的故事吗?青鸾那么大,所谓的熔炉也不是真正的熔炉,而是那座沸腾的火山。”
“青鸾投入火山中,变成一把神剑,跟随一位神君东征西战,诛杀魔物。”妖王抬手,指了指重重青山,“后来这把剑上杀戮太甚,被染成魔剑,神君只能再次来到火山前,用地火将魔剑摧毁。”
“魔剑碎裂,裂口之处喷涌而出血液,好像是那只青鸾还活着一样。碎片散落到十万大山四方,大部分则是沉在火山底下。青鸾的血扑灭了火山终年沸腾的火焰,滋生出不少灵物,后来有只老蜃带着蜃兽余脉迁过来,蜃兽布织幻境,藏住了那座山。”
妖王耸肩:“你们想找到它,估计有点难度。别看我,我也找不到。”
江念掂量手里的储物袋:“这个倒不难。”
只要拿袋子里的清露草作诱饵,老蜃迟早要找过来的。
她看向妖王,问:“青鸾已经被炼成了剑,为什么还会流血了?”
妖王:“我也不知道。”
江念又望了眼脸色苍白的少年,总觉得他会知道。
谢清欢果然开口:“被炼成神剑时,它便已经死了,只是还留有一道神魂在剑上,”他想了想,“大概介于生死之间。”
江念弄不懂,但大受震撼。
“牛逼了我的青鸾。”
说完,她就见少年别开脸,苍白的脸颊浮现一丝薄红。
江念满头问号:???
这不是一段悲伤的往事吗?他脸红什么啊?
妖王感慨:“可怜的鸟儿,为主人变成了剑,陪他东征西战千百年,结果最后还被主人亲手摧毁,这得有多难过啊。”
只是想一想,就让狗狗的眼里就泪光涟涟。
谢清欢:“如果真是被魔气侵蚀成大凶之物,能死在主人手中,想必心中无憾。”
他看着江念,慢慢说:“不会怨恨的。青鸾没有这么小心眼。”
江念叹气,“这叫小心眼吗?这明明是那个神君不当人啊!”
讲道理,这算是虐待了吧,诛杀魔物的方法千千万万,非要牺牲自己的青鸾吗,就算神剑被魔气侵蚀,就不能想想其他办法驱逐魔气,一定要摧毁它吗?
她弄不懂这些神君,就算是有只宠物,也不至于这样对人家啊。何况,她想起幻境中见到的青年,微微晃神——何况青鸾生得这样美、又能歌善舞,温柔善良,放在家里供着也是颜控的福音啊。
江念心想,本来她对青鸾没兴趣,都怪小徒弟天天吹捧,她也开始喜欢这种鸟儿了。
“若是我有一只结契的妖怪,一定好好对它,最多让它唱唱歌跳跳舞,”江念道:“不过要长得好看一点,因为美妖只配强者拥有。”
妖王凑过来,“你看我长得怎么样?”
谢清欢拔出木剑,挡住它凑近的大脸,“妖王,请自重。”
妖王:qaq。
江念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青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找个人分担活,别想了,这次以后白仙就应该学乖,能帮你分点一些事,把乌梢的脑子弄聪明点,他也会帮你干活。”
妖王:”呜呜呜乌梢的脑子怎么可能变聪明,你在为难我。”
江念拍拍谢清欢的手背。
谢清欢看了她一眼,不情不愿把木剑移开,退至一旁。
江念看着妖王,语气中有几分认真,“妖国给谁都好,不要给人。当年那个大妖渡河来这里创建妖国,是想让你们把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手中,不必被迫成为修士的灵宠。你忘了青鸾的下场吗?”
妖王两个耳朵耷拉下来,“可是,我总觉得你不一样,你不会像其他修士一样,逼迫妖怪结契,取它们的内丹,剥它们的皮毛。你是个好人。”
江念忍不住皱眉,把这张好人卡挡回去,“我可不是好人。”
“我只是眼光太高了,看不上你。”
谁让天天有人在她耳畔吹青鸾如何如何好,弄得她也变飘了,看不上其他妖怪。
妖王只好接受从此007无休的命运,垂头丧气地告别自己一池鸭子,一面丢零食,一面说:“鸭鸭,要是你们想我了,就去王城找我呀。”
水鸭精:“好鸭好鸭!”
妖王摸摸它们的脑袋,“好鸭。”
带上自己心爱的大骨头,妖王回头再次看了眼自己的快乐老家,眼眶一红,转身就要往竹屋跑。
乌梢三花一左一右架住他。
妖王痛哭:“呜呜呜我不要当妖王啦,放我回去!”
乌梢苦口婆心,“大王,天降将大任于斯妖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看现在黄仙被抓、灰仙死啦,白仙也被吓破了胆,妖国只有你能当大王,这说明你才是天选之妖啊!”
妖王哭得更伤心了。
乌梢:“别哭啦,唉,你别哭,再哭也还是要做妖王的。”
妖王:“呜呜呜呜。”
洛瑶南站在小道上,听到妖王悲伤的哭声,竟有几分感同身受,轻声叹了口气。
1号系统:“宿主,接下来可以和魔尊结契啦。”
洛瑶南愣住,然后眼泪霎时就飚了出来,“我不要。”
1号:“宿主,你别哭,你是天选之子,再哭也还是要做天命之子哒。”
第64章 配个几把
妖王离开时想带走灰仙它们的眼珠爪子, 当作纪念,不过被江念拦下来。
四个顶级大妖怪身体一部分都是宝贝,能拿着做很多事情, 江念留在手中, 全当自己辛劳一趟的报酬。除开这几件东西, 她准备还向妖国要些特产,等师兄制服沉水河后, 再让七杀宗的魔修过来搬。
江念再次布一个困阵,把狐尾、鼠目、鼬爪和猬刺放在四角镇住。她并不知老蜃有多少能耐, 老蜃布织幻境,天生克她, 只能小心一点。
她本想让几个大妖怪也帮着掠阵,但转念又想,它们并不靠谱,不能完全相信。
就像三花乌梢,几句话就能被洛瑶南离间,被摸摸脑袋就会被拐跑。只有自己的小鸟, 连碰都不肯给别人碰, 只会在她的掌心跳舞,只肯给她摸摸蹭蹭。
想着, 江念又开始怀念小鸟羽毛软绒绒的触感。
她来到窗前,见谢清欢靠着池塘边的柳树,慢慢给水鸟投喂灵食。
阳光透过青翠的柳叶照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指尖灵食碎光般洒落, 悠悠荡荡浮在碧绿如翡的水面上。他垂着眉眼, 淡色的唇微抿, 清贵出尘, 谪仙一般。
他像是感受到江念的目光,慢慢转过头,朝她温柔地笑了一下。
江念怔了片刻,也跟着翘起嘴角,从窗户跳出,几步来到池塘边。
水鸟们似是被她吓到,仓皇游走,惊起道道涟漪。
江念坐在池塘边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手支着下巴,偏头说:“等会老蜃来了,你到法阵里帮我掠阵。”
谢清欢颔首,乖巧应好。他看着江念,张了张唇,又没有说什么。
江念:……
这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眼巴巴望着她的模样,怎么这样像受委屈的小媳妇呢?
她扶额,从零嘴袋里捏出一枚灵果放在嘴里,灵果清甜,芳香四溢,“是不是觉得我不该向妖王讨报酬?”
谢清欢一怔,不懂她怎么提起这桩,“不是。”
江念:“嗯?”
谢清欢道:“师尊做得是对的,做好事后,若是不讨要报酬,天下人便不做好事了。”
这和子贡赎人、子路受牛一个道理。江念只是诧异他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原来以为,自己小徒弟是个心地柔软思想古板的小圣父。
这样想,小徒弟也不是没有救嘛。
江念微笑:“没错,我懂你的意思,看来我们还要再向妖王讨点报酬。”
谢清欢犹犹豫豫瞥了她一眼,“那时……师尊为何不让我去沉水河,万一师兄他们没有挡住妖兵呢?”
江念蹙眉,不习惯抬头看他,就拉住他的袖子,用力一扯,把他也拉到巨石上。
少年骤然张大双眸,绝色的脸凑到她的眼前,鼻息浅淡拂过她的脸。光影交错落在他的眉眼上,被染成淡金的眼睫微颤,眸里的一泓冰雪便全消融了。
江念拉住他,问:“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你总想挡在前面,总是不相信他们?”
谢清欢眼中全是她,有点发晕,竭力让自己不望着她的脸,“什么?”
江念:“你又不比你师兄师姐强,为什么还是想冲过去挡在他们身前?在黑角林、林下海的时候也是这样,你不懂躲在别人背后吗?”
谢清欢眨了眨眼睛。
江念本想像个老师父一样耳提面令严厉教诲,但看他微微张大眼睛,下眼睑无辜垂着,露出比妖王狗狗眼还无辜又柔软的眼神。
江念:……
其实他不是鸟,是一只狗子吧。
不对,他也不是鸟啊。
江念拍拍他的手背,说道:“怎么说呢,你一个人的力量再强,也有力有未逮的时候。我们不要搞个人英雄主义。”她望着少年明净的眼睛,认真说:“你要试着相信这个人间。”
谢清欢心跳得快了两拍。
从来没有人这样和他说过,就像从来没有人和他说,遇到危险可以选择逃跑。
可以承认自己力有未逮,不用强行撑住一方世界的运转,而是选择相信其他人的努力。
江念松开手,让他坐下来,并肩看一池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