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他本来是恼怒洛瑶南竟然有这样的念头，敢亵渎师尊，但是仔细观察，却发现洛瑶南梦中的江绒，并非他所熟悉的魔尊。
幻境中出现的女子身上总有种违和感。
她们明明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却被命运拽向洛瑶南，就像一个个提线木偶，无数丝线悬在她们身上，操纵她们的行为举动，影响她们的思维情感，而当事人却浑然不觉。
谢清欢想起，那日十八溪时，如果不是江念代替盛琼花，恐怕盛琼花也早像幻境中的这样，被鬼郎君毁去前程，变成无法修炼常年病弱的妇人。
他与盛琼花交集不多，却也清楚记得，少女资质上佳，骄傲耀眼，本该有光辉灿烂的一生。
而不是像幻境中这样，委身于一个男人。
在朝夕渊时，洛瑶南带着江绒和一干小弟子被魔修追杀，他们两人跳过沉水河活下去，其余小弟子都被魔修杀害。
但在现实之中，洛瑶南一个人受苦，张会他们还好好活着。
谢清欢眸光微暗，心想，难道师尊早就知道他们的命运，所以那时才会故意出现吗？
如果现实本该像幻境这样发展，只有洛瑶南的性命是珍贵的，其他人都是无关重要的配角，是他青云直上的垫脚石……
他看着江念，苦笑一下，“怎么会这样荒诞？”
然而，假如命运当真如此荒诞呢？
江念奇怪他敏锐的直觉，正常人看到这个幻境，只会当是洛瑶南没事做白日梦。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把心中的话憋住，拍拍少年的肩膀，“瞎说什么呢，别乱想。”
她是不在乎自己所处的世界是不是一部书的，不过书中原住民也许会在乎。她相信谢清欢，但这种乱七八糟又关乎自己小命的事，还是她一个人知道比较好。
马上就要到结契的剧情了。
江念搓手手，十分期待，她让小蜃吹起一阵大雾，布起迷障，然而一跃而下，拔出自己的大铁棒往江绒脑袋上一砸——
“恋爱脑死去吧你！”
江绒的幻影化作流光消失，江念代替她，一把抓住了洛瑶南的手，虚弱地往他身上一靠：“瑶南哥哥，我们来结契吧！”
第73章 陈年老血
迷雾四起。
洛瑶南被江念抓住手, 他下意识反握住江念。掌心小手肌肤细腻，柔若无骨，还是熟悉的触感, 洛瑶南握着, 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连忙问：“绒绒, 绒绒，是你吗？”
江念好歹围观了他们一千集的偶像剧, 掐着嗓子像模像样应了一声。
洛瑶南松口气，打消那点细微的疑虑。如果是霸地在这里, 肯定不会这样娇柔地和他说话。霸地会从天而降，把他的脸踩在地底, 然后扛起他当肉包子一样丢给那群如狼似虎的魔修。
霸地怎么会对他这么温柔？
洛瑶南松口气，等到迷雾散尽，他扶住“受伤”的少女，担忧道：“你身上伤好些了吗？”
江念虚弱地咳嗽：“咳咳咳、咳咳咳。”
洛瑶南露出为难之色，“那只狐狸精说，有种法子可以治好我们, 可是, 我不能对不起盛师姐。”
江念心想，好家伙, 我都没开口，他就先提了这件事。
她低头酝酿了下情绪，学着自己的徒弟，再抬起脸时, 双眸水雾蒙蒙, 漫上层朦胧又动人的光。她眨了眨眼, 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见犹怜。
洛瑶南态度立马软化，“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时，一只黄鼬从洛瑶南的衣摆底下凑出来，伸出爪子拦住她，“施主，使不得，这位洛施主已经有了家室啊！”
江念一边流泪，一边毫不迟疑抬脚把它踢开。
黄鼬在地上滚了几个滚，滚到山脚一块石头上。它坚强不息地爬起来，飞奔到洛瑶南面前，又来拦住他，“施主，你沉迷红尘，当真开心吗？”
洛瑶南：“为什么不开心？”
黄鼬叹气：“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梦幻泡影啊施主，色即是空。”
洛瑶南一脚踢开它。
黄鼬咕噜咕噜滚了下去，再次坚强地爬起来，扯住洛瑶南的裤脚，“施主，你被幻境迷住了眼睛，况且，就算在幻境中，也该坚守本心，不要被美□□.惑，施主，啊——我一定会回来的——”
洛瑶南捡起它，把它当成一个球丢了出去。
江念撑着脸，微微笑，抬起手，“瑶南哥哥，我们来结契吧。”
洛瑶南伸手握住她，“好。”
两滴精血马上就要交融，小黄鼬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它大喊：“施主，扪心自问，在这里你真的过得开心吗？”
洛瑶南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一切应有尽有，又有修为、又有美人、又有地位，成为仙门第一人，这还不让人开心吗？
等与魔尊结契后，他就能获得魔尊的赏识，得到七杀宗百年积累，整个魔道的积蕴。
现实里被霸地整，幻境里他还不能爽一把？
两滴血浮在空中，慢慢交融。
洛瑶南皱眉，察觉到一丝不对，“绒绒，你这血，颜色有点暗啊？”
江念笑：“是啊，都陈年老血了。”
洛瑶南一怔，问：“什么是陈年老血？”
还没等到答案，他突然眼前暗下来，身子微晃，想扶住旁边的少女，然后少女一个侧身躲开，他跌跌撞撞靠在树上。
周围生起迷蒙的黑雾，他抬起头，在不远处看到一个背影。
一个曾经让他一眼万年，又再次让他一眼万年的背影。
洛瑶南心中一阵绝望，这都两万年了，怎么兜兜转转，又回到原来的起点？
那人身形高挑挺拔，腰肢盈盈不堪一握，有一头垂着脚底枯草般的头发，身披着破烂脏污的黑袍。若有若无的尸臭味随着清风飘了过来，挤进他的鼻子里。
洛瑶南一只手捏起鼻子，一只手捧着胸口，眼里瞬间流出两行泪。
“为什么、为什么？”他胸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忍不住高声疾呼：“啊！都怪这命！这不公平的命，让你我阴阳两隔！”
1号系统：“宿主，你还好吗？”
洛瑶南满心悲愤，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守寡多年的贞洁烈夫，而系统就是拆散他和两万年真爱的罪魁祸首：“不要和我说话，系统，你不懂爱！”
1号：“等等，你看到了什么？”
洛瑶南捧着胸口，目光紧紧盯着鬼郎君的背影，每当他向前一步，快要追上背影时，背影便飘然而去，到了更远的地方。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洛瑶南追着他跑来跑去，从山脚跑到山坡，又从山坡笔直冲了下去。他心中在演一出苦情戏，追着背影呐喊：“伊人、伊人！留下来啊！”
而在在场人的眼中，他就跟撞邪一样，追着空气跑来跑去。
1号系统担忧地问：“宿主、宿主？”
洛瑶南大声打断它：“闭嘴，系统，你不懂爱！”
1号：？？？
它陷入茫然，所谓陈年老血，后劲有这么大吗？为什么它的宿主就跟喝了老酒一样呢？真让统摸不着头脑。
“宿主，我还是电一下你让你冷静一下吧。”
思考几分钟无果后，系统做出它最熟悉的操作。
洛瑶南身子一颤，浑身抽搐倒在地上，迷雾与伊人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勉强睁开眼睛，看见少女双手抱臂，居高临下看着他，微笑着问：“你说，陈年老血是什么血？”
洛瑶南瞪大眼睛，一时什么都明白了，“你、你们暗算我！”
他绝望至极地发出声愤怒的咆哮，紧接着见少女抬起琵琶，直接砸了下来。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洛瑶南嘶吼：“你就不能正经用一次琵琶吗！”
除了砸人，还是砸人，这是琵琶的正经用法吗？
脑袋上传来剧痛，他两眼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幻境如潮水般褪.去。
江念“啊呀”一声，收起琵琶，表情纯良无辜，“难道琵琶不是这样用的吗？”
她脚侧是一团瑟瑟发抖的清露草妖，旁边小黄仙依旧盘腿而坐，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佛号。
小黄仙叹气，瞥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青年，感慨：“洛施主鬼迷心窍，陷入贪念之中，害人害己，以至如今地步，实在是怨不得旁人。”
小蜃从江念袖子里飞出来，朝清露草妖扑过去。
小妖怪们顿时沸腾，奶声奶气叫唤：“小蜃、小蜃！”
“你来救我们了吗？”
小蜃露出惭愧的神色，和它们蹲坐在一起，“不，我、我也被抓进来啦。”
清露草妖霎时哭哭啼啼抱成一团，“怎么办怎么办？”
“小蜃都被抓进来啦，这下我们死定了。”
“都怪小三十六调皮，惹上人类修士，呜呜，人类真是太可怕啦。”
小蜃安慰这群奶娃娃，“你们别怕，蜃爷爷还在外面，它会过来救我们的！”
江念忽然一把掐住短脚蛇，看向困阵外。
金色阳光澄澈，竹林沙沙作响，碧水湛湛如一块上好翡翠。
她眯起眼，“老蜃，别躲了，快出来吧，不然这群小家伙可就遭殃了。”
空气里漫起透明的波纹，须臾以后，一只苍老的蜃兽出现在困阵之外。
它的体型比小蜃大上数倍，看上去类似于古人绘制的龙图腾，只是长了一张苍老的人面。
老蜃目光透过江念，落在她身后的少年身上，眼神变得幽深。它微微点了点头，再次看向江念，缓慢问：“你想要做什么？”
江念心想：唔，她想做的事情还挺多。
老蜃看着她，说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身上杀气过重，若再修炼，必生心魔，化神时必死无疑。以前许多修士修炼遇到诸如此类的障碍时，也会来求我们布织蜃景，压制心魔。”
江念微微挑眉，等它继续说。
谢清欢率先按捺不住，问：“那你……”
老蜃打断他，“我没有办法。”
谢清欢微微睁大双眸，“为什么？”
江念嘟囔：“又说我不是个好人呗！”
谢清欢语气难得强硬了些，“你是，谁说你不是？”他对上江念的眼睛，又瞬间软下来，支吾道：“师尊当然是好人，只是、只是善良得有些锋芒。”
江念：“哟，你成长了，都知道善良有些锋芒了。”
谢清欢脸一红，低了低眉眼，片刻后，抬眸望向老蜃，眼神锋利，说道：“她是好人，她很好。”
老蜃反问：“如果很好，怎么会杀这么多人？”
谢清欢：“是为了自卫。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判断别人的好坏？”
老蜃静默片刻，又说：“就算她是个好人，以我的实力，也无法压制她身上的魔念。如今天地灵气衰竭，飞升之人越来越少，我也大不如前。她是人类修士中的翘楚，而我，只是苟延残喘注定消亡的灵兽，你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如何才能救她？”
不等他们说话，老蜃话锋一转：”不过……五百年前，你们人类修士来到妖国，抓走了我的老伴。”
“我与老伴一同于天地灵气中相伴而生，若能与她合力，也未必不能替这个女子在化神的天劫中博得一线生机。”
江念听懂了，“奥，原来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我们去救你的老伴？”
小蜃不服气地喊：“明明蜃奶奶就是被你们抓走的！你们人类修士抓走的！”
江念一脚踩在它身上，“大人说话，小妖别插嘴。”
小蜃：“嘤嘤嘤。”
老蜃见平日捧在掌心的小蜃被人踩在脚底，露出一抹愠色。但它终究忌惮二人，敢怒不敢言，只好继续说：“我与我老伴是在天地灵气□□同孕育而生，生来便是一对。她向来心善，常常化成老妇人模样出去帮助迷失的小妖们。有一日，我睡在山中，一觉醒来，便再也没有看见她了。”
江念问：“那你怎么肯定是人类修士抓走了她？你看到了？”
老蜃摇头，说道：“没有，十万大山中没有一个妖怪看见了她。这也是蹊跷之处，她算不上强，但自保应是绰绰有余，不至于悄无声息被抓走。”
江念想了想，一拍手：“这不就说明她是自愿出去追求第二春了吗？”
老蜃：……
小蜃茫然问：“第二春是第二年的春天吗？你胡说，蜃奶奶最舍不得我了，她才不会丢下我去找春天！”
江念又一脚踩上去，“大妖说话，小妖闭嘴。”
老蜃：“不是她自愿离开的，就算是自愿，那也是被人蒙骗了。我托妖到处打听，那段时间，有几个神秘修士穿过沉水河，来到妖国。”
江念皱眉，心想，还真和修士有关？
她也没有听说过在人间这几百年有蜃兽出没的消息，况且，能够渡河来妖国，抓走蜃兽，说明当时那几人修为便已十分高深。
妖怪单纯好骗，比起抓走蜃兽，她更倾向于相信是蜃兽自愿和他们离开的。
以蜃兽的能耐，除非事先布置困阵，不然实在不好抓。
她尝试问出那几人的模样，然而老蜃一问三不知。
老蜃：“我也想出去找她，可是若是离开，小蜃无妖照料，十万大山的小妖会失去庇佑。况且，我能感应到她还活着，只是她好像被人刻意隐去气息踪迹，藏了起来。你们帮我找到她，我就能帮你压制心魔。”
“她实力不如我，但比寻常人类修士要强上许多，他们能无声无息抓走她，说明是很厉害的修士。”
“不过人类之中，一向卧虎藏龙，又心机深沉，对付我们妖兽向来很有办法。”他嘲讽地笑了笑，问谢清欢：“你说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