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姿势莫名让乔枕烟多了许多安全感。
她倚在他的鳞片上,紧绷的精神得到放松,不知不觉中居然睡着了。
这次的梦是之前所见幻境的续集。不过视角有所不同。
乔枕烟发现她变成了……一棵树?
就是普通的树的模样,只是树叶和花朵是半透明的,散发着淡紫色的光芒。
她从没有当过树,觉得还挺新鲜,便蹲在山崖上百无聊赖地朝下看。
下方是凶兽们厮杀的战场,无休无止,天空也被兽血染得赤红。
乔枕烟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又用枝条驱散了几只蝴蝶,便站在原地等梦醒。
这时,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乔枕烟朝那个方向投以关注。
一条鳞片深黑、身染鲜血的巨蛇在草丛中痛苦地蜷起身体,金黄的竖瞳逐渐涣散。
乔枕烟悚然一惊。
这不就是下界历劫的破军吗!
她想救他。
心念微动间,她身上的花瓣随风飘落,覆在了巨蛇的伤口上,化作一道紫色的灵光,竟止住了“它”的伤势。
似乎察觉到她没有恶意,破军缓缓朝她接近,用伤痕累累的身体将她缠在了中间。
她抖落了更多的花瓣。
一时间,花瓣纷飞如雨,化作细碎光芒洒落在蛇身的伤口上,让“它”的伤口逐渐愈合,鳞片渐渐生长。
“它”将蛇头抵在她的身上,安静地陷入了沉眠。
春天和秋天又过去了一轮,在下一个春天,百花盛开的时候,“它”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双明亮的金色竖瞳,流转着春日下午的光华,竟显得分外迷人。
她的身上又开出了新的花朵,便伸下一条花枝,递到“它”的眼前。
破军探出蛇信,轻柔地舔/舐了一下花蕊。
尽管无法用语言交流,他们却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存在,安静地陪伴着彼此。
在这个午后时间仿佛也慢了下来。
巨蛇缠绕着她的身体,将蛇头埋在她的花枝间,久久不肯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有一天,凶兽们出现在附近。它们吼叫着杀了过来,但破军不允许它们玷污这片土地,更不允许它们接近她。
“它”以一己之力,杀死了所有的凶兽,金色的瞳眸染上血红。“它”日日被杀意折磨,只有在靠近她时,才能获得短暂的安宁。
在一场场战斗中,“它”成为了万兽之主。而在兽族互相厮杀时,人族也在夹缝中诞生,寻找着修仙之道。
随着人族对“道则”的追逐,乔枕烟觉得她的力量也变得越来越强,终于有一天修成了人形。
紫裙少女倚在巨蛇的身上,慵懒地睡着午觉。
有时她会爬到“它”的身上,搂住“它”的脖颈,指挥着“它”带着她四处旅行。来到水草丰美的地方时,便会停下来暂时扎根。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她已经习惯了“它”的陪伴,而“它”更是依赖她,片刻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
直到——
上界的神仙撕裂虚空,降临在她的面前。
“帝君有令……”
脑海深处的刺痛让乔枕烟蓦然惊醒。
破军就是卫衡摇,如果这个梦是真的……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恢复了平静。
一双幽冷的蛇瞳定定地凝视着她,像在注视着不可多得的珍宝,占有欲浓厚到有如实质。
她踮起脚,搂住了巨蛇的脖颈:“是你么……”
一条蛇当然不会回答她。
“它”只是微微低下头,顺从地任她将“它”抱紧,尾尖轻柔地勾着她的腰肢,不时微微抬起,轻拍她的背部,像是在安抚她一般。
乔枕烟唇瓣微张,吻上了巨蛇被冰冷鳞片覆盖的脸颊。
“它”的身躯僵硬了一瞬间,忽然从她怀里逃脱,消失在黑暗深处。
乔枕烟眨眨眼睛,“这是……在害羞?”
第28章 命运
乔枕烟朝黑暗深处走去。
不管怎么说, 她也不能放着卫衡摇不管,即便他已经变成了一条蛇。
她并不害怕他,反而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仙树的根系十分芜杂, 蜿蜒在地下犹如繁复的迷宫。她摸黑朝前走, 黑暗浓稠到有如实质, 哪怕以金丹期修士的视力, 也无法看穿前路, 只能看清近处的景象。
烛火、明珠等照明的法子也不顶用, 这片黑暗甚至连光线都能吞没。
也不知道他逃去了哪里。
乔枕烟没有贸然出声呼喊, 这里毕竟是曾经的仙宫,若是引来什么恐怖存在的注意便不好了。之前的祭台上就有鬼魂出现, 这里有仙人残落的灵魂存在也说不定。
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着,她居然隐隐看到了光亮。仙宫里唯一的光源便是天上的星光,这点光芒却比星光明亮得多, 甚至能穿透死寂深沉的黑暗。
她小心遮掩着身形,朝亮光的方向走去。
此处似乎是仙树根系的中心位置。她躲在一条树根后,朝内里张望着。
树根扭曲成奇诡的形状, 簇拥着凿刻在地的阵法。散发着光芒的, 正是阵法中央的一块玉骨。
“不必躲藏, ”冰冷淡漠的声音自玉骨中响起,“吾已察觉你了。”
乔枕烟的脸上顿时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所幸她现在躲在树根后面,那骨头……大抵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吧?
一声幽幽的叹息在她身后响起, 随后乔枕烟便发现, 一道半虚幻的鬼影穿透树根, 飘到了她面前。
她强自按捺心神,拱手作辑,眼角的余光却悄悄瞥向那道鬼影:“见过前辈。”
那鬼影身着一袭白底金饰的长袍, 及腰的银发以高冠束起,眉眼冷峻锋利,面容棱角分明,竟与卫衡摇有几分相似,只是看上去更老成一些,比起少年的玩世不恭,气质上要更为矜贵沉稳。
一个猜测如电流般划过乔枕烟的脑海:这个人不会就是帝君吧?
帝君用淡金色的眼睛充满悲悯地凝视着她:
“原来他想守护的是你。”
“是…我?”
乔枕烟微微怔住。一瞬间无数回忆和线索在意识深处被点亮,隐隐串联了起来。
帝君叹息了一声,他微抬指尖,二人头顶上方枯萎的树根、枝干和树叶有如活物般散去,露出了一方冰冷绚丽的星空。
他空旷的眼眸随即遥遥投向星海间,声音里仿佛也有怅惘:“凡人常谓仙人不老不死,长生不灭,殊不知纵然仙界亘古长存,亦有气数将尽,劫数到来的一天。”
乔枕烟没听懂他神棍似的话语,但这样听着,也算是拖延时间的办法,不知道卫衡摇能不能找到她。
“吾未尝想到,破军竟应了此劫。”帝君淡淡道,“吾之星官卜算星象,他与仙界有孽缘,便送他下界历劫,想避开仙界的劫数。不料,天命使然啊……”
乔枕烟已想起了当年发生的事。
破军是帝君之子,也是司掌杀伐的一员猛将,在他历劫期间,仙界无可用将才,在魔族的攻势前节节败退。最后,守护仙界的仙树之灵,用所有的生命力拖着魔族大军同归于尽。
仙界依托于仙树而存在,仙人们无法坐视仙界崩溃,便在各界物色起合适的树灵,献祭给仙树使其复活。
他们献祭了无数的树灵,却都无济于事——到了仙树那个层次,献祭的树灵仅仅修成人形还不够,还得有自行炼化“道则”,成长为仙树的潜力。
仙界由此日渐颓败。
直到仙人们发现了下界历劫的破军身边的那棵“树灵”。
她太合适了。纯粹灵动,天生便是道则之体,隐隐有成为那方世界天道的趋势,是衰败的仙树最好的“养料”。
帝君一纸命令,令破军返回仙界。
破军拒绝了。
巨蛇在仙人们的注目下化为墨发金瞳、手持长剑的星君,将试图把树灵带走的仙人们悉数斩杀。
“别来打扰孤的清净,更别觊觎她!”他声音凛然,眼眸冰冷,“离开这方世界。”
听闻此言,帝君震怒。此时有仙人进言:“何不直接炼化这方世界?殿下天生神体,不会被灵焰所伤,况且以整个世界为‘养料’,献祭之后仙树定然恢复得更快……”
沉默了很久,帝君准了这个办法。
那一日无尽的火焰在天空中燃起,陨星拖着狭长焰尾坠入人间,将鸟语花香的世界摧残得如同炼狱。
当时的乔枕烟只觉得非常痛苦。
身为这方世界“道则”的具现,她被烈焰烧灼,犹如凌迟。而她扎根于这方世界,也无法被破军带走。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杀出了这方世界。
“等我。”他道。
破军披散着墨黑长发,眼眸赤红,一人一剑杀至仙宫,将拦路的仙人诛杀殆尽。
然而炼化世界的丹鼎,却在帝君的宫殿里。
所有拦路的侍卫都死在他的剑下。
破军星动,无人可挡。
他来到了帝君的面前,将长剑抵上了父亲的脖颈。
帝君望着浑身染血的少年,幽幽叹了口气:“我似乎错了。”
“你的确错了。”破军冷声道,“丹炉在哪里?!”
“我错在不该相信星象和命运,将你送去下界历劫。”帝君道,“这反而让宿命成真。动手吧。”
被杀意折磨,被心魔侵蚀的破军,一剑斩向了帝君。
这一剑势头猛烈,甚至将仙宫都劈成了两半。
但已经晚了。
那个世界已在丹炉的火焰下支离破碎,她的“灵”也被打碎,成片成片地散落在各个世界。
少年跪倒在燃烧的宫阙中,眼中流下两行血泪。
***
为了不让那个世界彻底消失,他放弃了神躯,放弃了统御诸界的权位,选择成为那方世界的“天道”,以自身的神力推动世界运转。
他收集着她魂魄的碎片,等待着她苏醒归来。
***
乔枕烟看向帝君:“您还没有消散,是有什么执念吗?”
帝君微微低下头,眉眼中似有几分落寞。
“是。”他缓缓道,“破军带你回到这里,是为了找回你的力量。而我则要断了他的这份念想。”
帝君的虚影上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杀意,乔枕烟骤然后退,抬起剑鞘挡在身前。
她原本已做好了吐血倒飞出去的准备,并规划好了逃跑路线。但就在此时,一道长身玉立的人影持剑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卫衡摇。
帝君斥道:“你这孽子,有何颜面回来!”
“你并非我的父亲。”卫衡摇冷冷开口,“不过是被怨念支配的鬼魂,不存于世的倒影。悲哉,沦落至此!”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鬼魂,他一拂衣袖,朝卫衡摇发动了攻击。
但他到底只是一个即将消散的虚影,很快便被卫衡摇占了上风。
剑刃凝聚冷光,卫衡摇一剑贯穿了虚影的胸膛。
帝君的幻影随之破碎,留下最后的回响。
“你将……永生被杀意和恶念诅咒,不得安宁。”
“那又如何?”卫衡摇勾起唇角,金眸偏执,“我从不后悔。”
他拄着剑半跪在地上,唇角淌出一抹血迹,喘/息愈发低促。
一只绣着花朵的手帕轻柔地覆上了他的唇,带着清冷的淡香,为他拭去往日的血痕。
卫衡摇抬起眼,定定地凝视着她。
乔枕烟被这饿狼般的眼神看得有点发虚,“你没事吧?”
他垂下鸦黑长睫,又变成了平素乖巧的模样。
“……有事。”他无声地勾起唇角,“亲我一口才起得来。”
“就会撒娇!”乔枕烟轻哼了一声,朝卫衡摇伸出一只手,“我、我拉你起来。”
他将手递入她的掌心,眸底流光摇曳,“好。”
第29章 升级
“师弟, ”乔枕烟看向脸色苍白的卫衡摇,“你这样真的没事吗?”
没等他开口,她便用指尖抵上了他的薄唇。
“别说话。之前你说‘一点小伤’, 就晕倒在了我怀里, 还现出了原形。”
“原形”一词出来, 卫衡摇的眸色陡然一滞。
“它没有伤害你吧?”
乔枕烟摇了摇头。
“你吻了它, ”他低低地道, “却没有吻我。”
乔枕烟眨了下眼睛:“所以师弟是在吃醋?”
卫衡摇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去, 耳尖晕出浅淡红意。
“……没有。”
乔枕烟凑到了他的耳边, 轻轻说道:“可你脸红了。”
卫衡摇鸦黑的长睫轻颤了下。
“怎么能吃你自己的醋。”她搂住了他的脖颈,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
“知道了这些以后, 师姐……不讨厌我,不对我失望么?”
卫衡摇轻声问。
她在他怀里坚定地摇了摇头。
还想再说点什么,她已经被他紧抱在怀里。伴随着低促灼热的呼吸, 薄冷的唇瓣覆了下来。
这是一个轻柔的吻,他将大手托在她的脑后,长睫低垂, 几乎触及她的脸颊, 温柔得近乎小心翼翼。
但等到她适应以后, 便是更强势的侵入和索取。一吻终了,乔枕烟的呼吸兀自有些急促,倚在卫衡摇的怀里, 胸口微微有些起伏, 淡紫色眼眸也蒙上了一层潋滟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