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兴江则一下子弹了起来,又委屈,又不满道:“有什么事儿,一会儿再说便是了。我好不容易才和竹衣姐姐单独说两句话呢!”
李燕婉又露出了无措神色,仿佛忘记了自己来找宁竹衣是想说什么事儿。好半晌后,她才憋出一句话来:“我……我不过是记着竹衣妹妹这儿的紫薇花开了……想来看看……”
宁竹衣:……
又是要赏紫薇花?
她狐疑不已,但出于礼节,还是叫人多上了两盏茶,又请二人在亭子里坐下。然后,她才讪讪道:“燕婉姐姐,你来的不巧,这紫薇花还没开呢。”
李燕婉点点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道:“来都来了,我就坐着,厚颜问妹妹讨一杯茶吧。”
一旁的李贺辰冷着脸翘起腿,道:“那我也讨杯茶吧。——对了,衣衣,你可别想多了,我是陪姐姐来的。”
这番话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贺辰是陪李燕婉来的?怕不是恰好反了过来才对。
宁竹衣与宋兴江原本相对而坐,如今又来两人挤在他们中间。李燕婉挨着宁竹衣,李贺辰挨着宋兴江,愣是让二人隔出一座山。宋兴江微微垮了脸,似乎很是不甘心。但很快,他就打起精神,打算继续与宁竹衣闲聊。
“竹衣姐姐,你可有想过,日后要嫁给怎样的男子?”宋兴江端着茶盏,兴致勃勃地问。
宁竹衣还没说话,一旁的李贺辰已冷然开口道:“反正肯定不能嫁个小矮个儿。”
宋兴江噎了一下,嘀咕道:“问的又不是表哥。”说罢了,又满怀期望地扬头,对宁竹衣道:“竹衣姐姐,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宋家的男儿个个都是风流人物?”
“她连宋家有谁都不知道。”李贺辰又飞快地答了话,附带一个轻蔑的表情。
宋兴江咬了咬牙,恼火道:“表哥,我难得和竹衣姐姐说几句话,你就不要插嘴了吧!”
李贺辰换了只腿翘,脸上露出没什么温度的笑容:“表哥这不是关心你么?因为是你表哥,才陪你说话的。换成别人,才懒得给你圆场。”
宋兴江无话可说。
亭子里尴尬地安静一阵,宋兴江才半恼地重新提起话头:“竹衣姐姐,隔几日,李家班会来宋府上开戏,不知竹衣姐姐有没有兴趣?”
这回,宁竹衣总算插上话了:“演的什么戏?”
“是《李香梅传》。”
闻言,宁竹衣眼前一亮。《李香梅传》讲的是女侠李香梅的故事,在坊间颇为受欢迎。没想到宋兴江家里还会安排戏班子上这一出戏,她竟然有些心动。
宁竹衣张了张口,似乎立刻就要答应。但下一刻,她又觉得不好,及时地闭了嘴。
这宋兴江似乎是对她有什么图谋,要是自己答应去宋府,会不会惹出什么误会?多少得让他明白,自己并不是因为什么一剑破天大侠才想去宋府的,而是因为那出《李香梅传》。
宁竹衣低头,眉宇间流出淡淡的犹豫色,细细的手指蜷起,上下绞着袖口。
她这副模样落进李贺辰眼里,让李贺辰的眉心不由一折。
看模样,衣衣是想答应了。
要是她应下了,再去宋府赴约,保不齐这小表弟会闹出什么事来。先不说这小表弟冒名顶替,只单单说小表弟的胡闹顽劣程度,就足够让人不放心了。
绝不可让衣衣答应。
李贺辰微舒一口气,皱眉道:“衣衣,不如算了吧?那戏也没什么好看的。”
宋兴江立刻瞪了他一眼,道:“表哥又没看过,怎么知道戏不好看?要我说,《李香梅传》可有意思了。”
李贺辰恼火道:“就算真的好看,衣衣也不能去。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宁竹衣困惑道。
“因为……”李贺辰的语气微乱:“因为姐姐方才说了,这几日想约你一同去街上逛逛。”
闻言,一旁的李燕婉微微一愣,拿手指指了指自己:“我……?”话音未落,她就被李贺辰使了个眼色,于是她连忙点了点头,微红着脸道:“嗯,是,我想与衣衣一道去成衣铺子瞧瞧。”
“可是,逛成衣铺子也要不了几个时辰呀!”宋兴江还在执著。
就连宁竹衣都困惑道:“世子,你怎么总拿燕婉姐姐做理由?有什么话,你大可与我直说。”
这番话听得李贺辰气结。
有话直说?他该怎么直说?难道当着宁竹衣的面,承认他就是那个傻乎乎的一剑破天大侠?
李贺辰咬紧了牙关,面上恼火至极。偏偏这时,宁竹衣还嘟囔道:“哎,那《李香梅传》确实挺有意思的,李家班也很有名气……”
李贺辰顿时来了气。二话不说,他便站了起来,伸手拽住宁竹衣,便往回廊上走。
宋兴江“哎”“哎”地唤了两声,也没能喊停他们。不过几下眨眼的功夫,两人便在转角上站定了。
“世子,你做什么?”宁竹衣把袖口拽回来,皱眉道。
“衣衣,你不能去宋府。”李贺辰低头,语气认真道:“因为那小子是骗你的。他根本不是什么一剑破天大侠。”
宁竹衣心底偷笑一声,面上却露出狐疑之色:“你怎么知道的?他可是能说出许许多多大侠的事儿呢。”
“因为——”李贺辰一句“我就是那个侠客”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好不容易才憋了回去。半晌后,他闷闷道:“因为那个‘一剑破天万仞春’,是我的朋友。我认识他。”
宁竹衣:……
这就是你千辛万苦想出来的理由吗?
宁竹衣心底暗笑,面上却做出不信神态:“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胡说八道?”
李贺辰攥紧手,道:“我当然不是胡说八道。我知道——知道你和那个大侠,一起钻过长公主府的狗洞。”
宁竹衣愣住。
……这是什么奇怪的证据啊!
竟然直接说出她爬狗洞的往事来了!!
太可恶了!
见她怔住,李贺辰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道:“衣衣,你对那个人……对‘一剑破天万仞春’而言,是一个极重要的人。也许,也许……他……”
说到这里,李贺辰像是吞了口黄莲似的,眉心都挤出了一道川字,语气也吞吞的。好不容易,他才挤出口一句话:“也许——他……心中有你……所以,你万万不可被旁人骗了去。”
“哦……”宁竹衣应了一声。
随后,她愣了一下,察觉到了意思不对劲。
等等,方才李贺辰说了什么?
他说——一剑破天大侠的心里,有她?
第45章 行将就木 贼心不死小表弟
宁竹衣的心有些乱。
李贺辰在说什么?
他说——那位“一剑破天”的心底有她。
这个“有她”……是怎样的意味?
是惦记着她, 知悉有她这个人,还是……
咚的一声,她的心跳得略重了些。
不可自控地,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位大侠的身影来。他带着她策马穿过长街, 马蹄笃笃, 扬起尘烟;白色的衣袖被风鼓起, 猎猎向后摇曳。
她尚在胡思乱想,一声严肃的呼唤就将她的思绪扯回了眼前:“衣衣, 总之,表弟他绝对不是那位一剑破天万仞春, 你可别认错人了。”
“啊?”宁竹衣仓促地回神, 胡乱应道:“我……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大侠了!他那么矮, 和大侠的身形根本就不像。”
李贺辰皱眉:“那你还说你感激他?”
宁竹衣道:“先前没想起来罢了。眼下你一说,我才惊觉他们的体格不大相似。”
李贺辰微微舒了口气。旋即, 他负了手, 认真道:“表弟也不知道从何处听来了一剑破天的事儿,竟拿来骗你。要是叫他母亲知道了,绝对会教训他。”
宁竹衣也道:“我也觉得, 这到底是骗人的事儿。是我倒还好, 我不介意;可换做旁人,万一着了道了, 岂不是不妙?”
李贺辰沉下脸道:“这臭小子,迟早要教训他一顿。”
闻言,宁竹衣脑袋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她扬头道:“先等等,我有个主意,能叫你表弟知道这说谎的害处。世子,你把耳朵附过来!”
她说话时, 语气甚为直接。换做旁人,对世子定然恭恭敬敬,可她偏偏颐指气使。不仅如此,她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李贺辰将耳朵凑了过去。在宁竹衣瞧不见的地方,他的面色稍稍变得柔和了些。
*
宋兴江在亭子里坐着,止不住地往走廊上张望。好不容易,他才瞧见宁竹衣与李贺辰回来的身影。
“竹衣姐姐!”宋兴江立刻站起来,满目希冀地问,“怎么样?要不要一道去看那出《李香梅传》?”
他是满怀期待地问的,本以为宁竹衣会兴高采烈地答应,然而两人高高兴兴去宋府上看李家班看戏,可他却久久没等到回复。抬头一看,只见到宁竹衣失魂落魄的脸。
她显然有些不对劲——方才还兴致勃勃的她,此刻走路一摇一晃,双肩摇摇欲坠,面色也泛着淡淡的白,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噩梦。
“竹衣姐姐,你怎么了?”宋兴江有些担忧。但宁竹衣却照旧没理他。他没办法,又连唤了好几声,这才让宁竹衣露出额如梦初醒的表情。
“呀……你方才说得什么?”宁竹衣苦笑一下,在亭子里坐下来。李贺辰跟在她身后,也是一脸沉重。
“我……”气氛不对劲,宋兴江心虚地低下头,“看戏的事,竹衣姐姐考虑得怎么样?”
宁竹衣摇了摇头,苦涩道:“罢了。眼下,没那心情做这些事儿。”
她的语气轻轻颤抖,仿佛经历了巨大的打击。等说完这句话,她竟然从袖子里抽出了手帕,轻轻拭了下眼角,仿佛正在哭泣。
一旁的李贺辰叹了口气,道:“衣衣,你也不必太过伤心……”
便是宋兴江再迟钝,也料到眼下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了。他小声问:“竹衣姐姐,这是怎么了?”
宁竹衣抬起头,微红眼眶,蹙眉望向他,道:“宋小公子,我不怪你,你也是想哄我高兴……”
“怎么了?”宋兴江很是摸不着头脑。同时,他也有些心虚,担心自己冒充一剑破颠大侠的事儿败露了。
宁竹衣没有答话,只是抽噎一声,将头垂得更低了。
这般姿态,叫宋兴江既无措,又慌张。他不由紧张地望向了李贺辰,问:“表,表哥,这是怎么了啊?”
李贺辰严肃着脸,道:“表弟,我也知道,你是年少贪玩,才做错了事,谎称自己是那位一剑破天大侠。不过,这事儿你当真做错了,才会害得衣衣伤心至此。”
“啊?”宋兴江的面色一变,脸上涌出被戳穿的心虚:“表,表哥怎么这么说……”
“唉……”李贺辰摇摇头,故意叹息一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知悉一剑破天的事儿的,不过,既然你知道他的名字,也该知道他身中奇毒,本就寿命无多。”
“哈?”宋兴江瞪大了眼。
他确实是知道这个“一剑破颠”,但他不过是躲在窗户后头偷偷摸摸地偷听了一阵,压根儿不知道这个大侠是不是中了毒。
李贺辰又叹一声,道:“他救下衣衣之时,已是寿命之末,行将就木。他对衣衣说,若一月后没有去寻她,那便是他已死了,葬于魔教往生树下,叫她今生都不必惦念。”
闻言,宋兴江的表情愈发不对劲了。
这什么一剑破颠大侠,竟然是那般行将就木的人?那他说自己是这个什么劳什子大侠,岂不是容易露馅?
宋兴江正在不安,那头的宁竹衣抽噎一声,哽咽道:“你说你是一剑破天,我还道那奇毒已解,大侠已生命无虞。可是,可是……”
说着,她又是一阵呜呜干哭。
宋兴江的心重重一跳,额头竟渗出冷汗来。
“可是,可是什么?”他问。
李贺辰摇了摇头,道:“那一剑破天大侠乃是我的友人,我知悉他其实早已下葬。……那魔教奇毒实在是难解,也是无可奈何。”
他话音一落,宁竹衣的“呜呜”声便愈发重了。
宋兴江愣了下,脸上写满震惊,人僵着,再不能动弹了。
那大侠竟然已经不在了?
而他,竟冒了一个死去之人的名字,来讨竹衣姐姐的欢心?竹衣姐姐则误以为那位大侠还活着,因此放下了心。可事实却是,那大侠早就不在人世了……
竹衣姐姐先欢喜,再失落,这岂不是难过得要命?
易地而处,宋兴江忽然感到无比愧疚。
他才见到这位仙女姐姐,想要讨要她欢心,可如今却害得她如此伤心!
“我……”宋兴江露出无措之色,“嗯……”
他想道歉,可又觉得下不来台阶。要承认自己仿冒他人之名,欺骗宁竹衣的真心,这实在是太叫他为难了。
宋兴江很是犹豫,一颗心像是在钢丝上左右滑。
就在这时,一旁的宁竹衣呜咽道:“宋小公子,我不怪你。只是以后,你莫要做这种事了。伤了我,不要紧。可要是伤了别人,那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