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说的,都是对的。
郁棠觑了他一眼,也不绕弯子:“你一个男子,要带她入日常起居之所,必定是告诉她了的,对吗?”
郁旸听了郁棠的话,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趁机坐在妹妹身边:“哦!即便我带她过来,她可以拒绝我。可她却顺着我的意思,其心便以为我可以攀附?”
“约莫如此。”
不怪郁棠如此猜测,这人的来历她也略微知晓的。父亲曾经提过一嘴,说是盈水守将之女,因为盈水一战,父母皆亡,自幼懂礼守节。其父临终前求父亲照顾其女,父亲应下之后便已经在家信中说明。
既然是懂礼守节之人,她六哥即便是做了不合时宜、不甚应该的事,她理应拒绝才是。说起来,也不过是因为觉得她六哥和善,可以攀附,而故作可怜吧。
郁棠没好气的瞪了郁旸一眼,“可是总管同你一起去接的?”
郁旸忙不迭点头。
郁棠又问:“那是你去猎场之前接的她还是回来的路上接的她?”
“自然是回来之后,若我带她去猎场,才真的说不清!”郁旸差点没跳起来解释,怎么他看起来有这么糊涂吗?
看到郁旸如此紧张,郁棠也才笑了笑,宛若花开,郁旸又叫妹妹惊艳到,笑得有些憨气来。
“我想着快些叫你看看那母兔子,一时竟忘了她。”郁旸承认自己还是有些莽莽撞撞的。
郁棠叫这件事一打岔,也没了和应叡煮茶的心思,不多说也就带着奉月离开了衡水院,在回撷芳院的路上就看到燕云了。
燕云见到郁棠,快步走到郁棠跟前,屈礼:“郡主,袁姑娘已经安排好了。”
“嗯。”郁棠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这时候,这个人,来得不可谓是不尴尬。
一行人回到了撷芳院,奉月又服侍郁棠脱了披风,在贵妃椅上躺下,又给盖了狐皮搭子,才退到一边和燕云静静的站着。
郁棠眼眸微阖,自然也就提到了那位袁姑娘——“如何?”
“礼数周全。”燕云回话。
郁棠嗤笑了一声,她方才在书房才和六哥说了袁雪翎心思不纯,这回头燕云就告诉她袁雪翎礼数周全……她自然是信燕云的,那必定是袁雪翎在平日里也是知书达理,懂礼守节之人。
“她身份有些特殊,吩咐下去,莫让人怠慢了。”
虽然袁雪翎心思复杂些,到底是远方的客人。将来不知要在府上客居多久,也不知如何安置。母亲不在府上,这突然来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继续呆在王府里头。姑且作娇客对待总是没错的,若她有别的心思,郁棠觉得自己也不会客气的。
“是。”燕云应声之后,也不耽误,即刻就命人着手去安排了。
“奉月,来帮我揉揉。”
郁棠身子弱,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是以,整个应王府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郡主,盖因郡主有恙,上头的几位主子都不会手下留情。故而,留在郁棠身边的人也都是心思细腻,身怀绝技的人。
奉月上前,取了一旁的帕子净手,才上手给郁棠轻揉。揉了好一会儿,郁棠突然伸手抓住了奉月的手,道:“滇王世子何时入京?”
“三日之内。”奉月待郁棠松手之后,继续为她揉着额角。
可郁棠却觉得越揉越头疼,“好了。”
“是。”奉月停手,还是看到郁棠头疼的样子,心中也有几分了然了。
这滇王世子便是郡主未来的夫君,这门婚事是官家金口玉言,赐了圣旨定下的。只是郡主……
郁棠觉得头疼,那什么劳什子未来夫君,竟前些时日叫她父亲寄家信时也露了脸。说是不日滇王一家将入京谢恩的,也当见上一面。
见面?
见什么面?
她压根儿也不想见那劳什子滇王世子!
一想到这个事儿,郁棠的小脸儿就皱成一团,奉月和燕云两人对视一眼,却也不知要如何劝说才好。
郁棠拽了腰间的丝帕盖在自己脸上,奉月和燕云两人面面相觑:“郡主……”
“罢,走一步看一步。父亲母亲就要回京了,好好让人打扫母亲的院子。” 郁棠扯着丝帕,把小脸藏在下面,想了想,说道:“还有,大哥大嫂明日从营中回府,不要让闲杂人等打搅了。”
“是。”
“还有还有……”
“是是是,准备世子喜欢的祁门红茶和世子妃喜欢的龙须酥。”
郁棠闻言一把拉下丝帕,佯作生气地横了燕云一眼,只是她生得娇媚,单这么一眼,更像是娇嗔。
“郡主心疼世子和世子妃,咱们都知道。”奉月连忙捧了茶上前,“奴婢们都记下了。”
郁棠撇撇嘴,手上却很诚实的接过了那杯茶:“就你们机灵。”
茶喝完了,只是郁棠的心中却还是萦绕着对这桩婚事的疑问。
她的婚事会由官家赐婚,她一点儿都不意外。可是这个赐婚的人选,却叫人很意外。
滇王府……那可是云南呢。那么远的地方,官家是为什么会跳过了满京城的青年才俊转而想到这个人呢?
郁棠勾了勾嘴角,笑了。不管是谁,她总会知道的。
没道理,坑了她的婚事还能全身而退。
▍作者有话说:
棠棠:记仇!
第3章 【03】
是夜,原本应该是寂静无声的撷芳院中灯火明亮,侍女们来来回回,手中都捧着被子或是小碳炉,在上房处进进出出。
燕云眸中都是焦色,隔着纱帘也瞧不见里头的样子,面上还是镇定地安排着人在屋内放下小碳炉。
郁棠嘴唇惨白到毫无血色,整个人彷如掉进了冰窖一样,哪怕是屋子里已经远超常人耐热的温度,可她的体温却丝毫不曾回暖。
“郡主,郡主……”
奉月连忙翻出了药丸,想要给她喂进去,却发现她家郡主咬紧了牙关,根本不肯张嘴。
奉月见状,一下就红了眼,心急无门,只得低声哭求:“郡主,奴婢求求您,别撑了,用药吧!”
听到里头奉月的话,燕云的心也一下都提了起来,她不敢闯进去,只得在门口焦急地四处张望,像是再等什么人一样。
郁棠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寒冰冻住,冻得她整个人都失去知觉。哪怕是她看到自己的双手死死地抠住床沿,可是她好像对这个动作失去了掌控力,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力量和触感。触感消失的可怕,让郁棠生出一股子彻骨的寒意来。若是这时候有人拿刀砍了她的手脚,只怕她连痛是什么滋味都不晓得。
眨眼的功夫,里头又安静下来,燕云的心却更加担忧了,这不是个好征兆。
她面上的镇定愈发稳不住,隐隐有破裂的痕迹。直到她看到郁旸带着一个身穿青衣的青年男子来的时候,眼底终于浮现了曙光——
“鹤山公子!!”
郁旸看到燕云的神色,立即就加快了步伐,身后的鹤山也跟着直接进去。
鹤山看到屋子里摆满了小碳炉,门窗紧闭,当即皱了皱眉,道:“撤掉一半的小碳炉,开窗通风,其余的人都退出去。”
燕云迟疑了一下,想说郡主怕冷,可郁旸却立即便下了命令:“照鹤山说的做!快!”
有六郎君的话,侍女们也不敢耽误,立刻搬走了一半的小碳炉,开了窗,又退了出去,最后屋子里只剩下了奉月和燕云两个侍女。
鹤山撩l开纱帘,只看见郁棠面色发白,双手紧抠床沿,整个人无力俯下,止不住的颤抖。他立刻上前,借力拉开了郁棠的手,强行诊脉。
郁棠虽眼见得鹤山为自己诊脉,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眼底,却根本无法感知他的动作轻重。心下一急,嘴唇都被她咬破,血就这么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鹤山抬眼飞快看了她一眼,手上更是火速打开医箱,取出银针,稳稳落在郁棠的手上,这才一下卸掉了她手上的力道。只是这样一来,郁棠便没了力气,往后跌在了棉被上,面色尚不见好转,还带着嘴角血迹,看着格外凄美。而那双眼睛却又亮得很,不像是应该出现在一个久病之人的身上。
同这样的一双眼对上,鹤山下针的动作几乎是不可见的微微一滞。
“阿棠如何?” 郁旸上前一步,眼神里的着急都要化为实质。
鹤山定了定神,又抽l出一根长长的银针,头也不回地说道:“尚可。”
郁旸还想再问,可看到鹤山还在施针便又自觉地闭上了嘴,一眼不错的看着鹤山下针,哪怕他根本看不懂。
约莫几息之后,郁棠终于有了些说话的力气。
听见郁棠呼吸趋于平稳,鹤山看她,问道:“感觉如何?”
“尚可。” 郁棠即便是能开口说话也很虚弱,只是有几句话不得不问:“若刚刚,你不来,我不服药……”
鹤山看着她虚弱却并不娇柔的模样,抿了抿嘴,脸色有些臭:“若我不来,你也不服药,便你忍得过去就过去了,忍不过去也就忍不过去了。”
郁棠沉默了一下,竟笑了:“我这条命得来不易,怎么会忍不过去。”
郁棠的话让郁旸脸色尤为难看,想说她几句,只是看着她这副模样又不忍心了。
鹤山拿起原本剩下的药,又看了看郁棠,低声说道:“师父他老人家传信回来了,应当是这月便能返回京城,信中也说他得了一方,说不准可以治你的病。”
听到这句话,郁旸和奉月燕云几人都高兴起来,唯有郁棠神色不改。
鹤山也不多说,她的性子素来如此,不太喜欢表露自己的情绪。只是……鹤山多看了郁棠一眼,她的眼神毫无波澜。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的病能不能治好,又或者……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听厌了这种话。
其实郁棠心里也不是毫无波澜,只是她已然不敢满心期望了。
若无满心欢喜的期盼,便不会有彻底的心灰意冷。
鹤山和他师父都是医术超群之人,这么多年也只能暂缓她的寒症。久病之后,郁棠便也不再期盼自己还会有痊愈的那一日了。可只要能多活一日,她便不会轻易放弃。
知道郁棠心里有心结,鹤山也不会多劝,给她更换了新的药和药方:“你若不想吃药丸,寻常的汤药还是要吃的。三日一副药,别自作聪明地换我的药。”
郁棠倚在靠枕上,微微笑着点头,像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对于后一句话,她面色丝毫没有半分羞愧。
鹤山见她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忍不住有些火气上头,‘啪’的一声合上医箱,气冲冲地说道:“你是我见过最不听话的病人。”
郁棠闻言,反而笑了,轻声道:“那鹤山你就是我见过的脾气最好的大夫了。”
听她软l绵绵的语气,鹤山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怎么都觉得很不得劲。只好抓起她的手又给诊脉,脸色倒是没有那么难看了。
“接下来几天你要……”
“要心平气和,戒酒戒腥荤。”
不等鹤山说完,郁棠就接上了他的话。鹤山气得把手一撒,提起医箱就要走人。
郁棠这会儿来了精神,曼声同郁旸说道:“六哥,快送送鹤山公子,这就要走了。”
郁旸也是憨直,真的起身就要送人出去。鹤山更气了,扭头瞪她,反惹来她的笑声。
“鹤山?” 郁旸不解怎么鹤山一下这么生气,还疑惑呢。
鹤山也瞪了郁旸一眼,说道:“就是你们,惯得她无法无天,连我的药都敢换。到底还要不要她的小命了!”
郁旸震惊的看向郁棠,结果罪魁祸首还在那慢条斯理的拿着手帕擦着刚刚被她自己咬破的嘴角,见郁旸看过来,还露出了个十分无辜的眼神。看到这一幕,作为妹控的郁旸毫无立场的想要替郁棠解释她一定不是故意的,可被鹤山瞪了一眼,就不敢说话了。
郁棠看到鹤山瞪了她六哥,气得要命的样子,决定还是要顺毛哄一哄,咳嗽了一声,见两人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这才慢吞吞的说道:“我会谨遵医嘱的。”
郁旸立刻挑眉看向鹤山,一副‘你看看我妹已经保证了’的样子。
鹤山理都不想理郁旸,盯着郁棠,道:“你若是不遵守,就把世子给你的那张古琴送我。”
唔……古琴啊…… 郁棠想了想,点头应下了:“我会遵守的。”
鹤山这才稍微消气,同奉月叮嘱了些换药之后不一样的地方,才离开。
折腾了好一阵子,郁棠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郁旸原本打算走了,可是看到妹妹这副模样,便又留下来,坐在她床边,看着她。
“六哥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郁棠声音不大,还是能听出来有些虚弱。
郁旸看着妹妹娇弱的样子,心里就像是被针扎一样,那种难受密密麻麻的感觉遍布心脏,他觉得有点疼。
“六哥?” 见郁旸发愣,郁棠微微蹙眉,轻声唤他几声。
郁旸回神,看着妹妹苍白的脸色,下意识地就把埋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若你不想嫁给陆黎,我去替你废了他!”
郁棠勾了勾嘴角,微微垂眸,轻笑道:“大可不必。”
“我知你不愿……”
“没有不愿。”
郁棠打断郁旸的话,认真的说道:“官家选择在父母都不在时赐婚,就是不想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父亲母亲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外祖母也是,还有皇后娘娘。”郁旸着急得站起来了。
郁棠看着他着急得跳脚的样子,定了定神,说道:“但凡是人都不喜欢被威胁,更何况他是官家。”
这话一出,郁旸的心彻底地凉了,颓唐地坐下:“只恨我手中无权,不能护你周全。”
郁棠静静地看了她六哥一眼,心中默道:应王府的权势已经够盛,若是连次子都手握实权,恐怕就不会只是拿她的婚事做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