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贵妃不如母妃家世好,市井出身,起初宫里的人对她都不怎么看得上眼,觉得这样的人上不了台面。
而赵琤在皇后和梁元帝眼中,却也没有看到对兰贵妃的鄙夷,尤其是梁元帝,他格外爱重兰贵妃娇软绵密的嗓音和那种依赖。
相比之下,母妃就显得端庄一些,又敌不过皇后。妃不过妾而已,哪来的资格端庄大气。
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罢了。
这句话赵琤第一次听,就是从昭妃嘴里听说的。说的人,是兰贵妃。
大概也是那时候起,赵琤明白母妃的心绝不仅仅只想要他当个皇子而已,哪怕太子位已定,皇后地位稳固。
一开始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赵琤是害怕的。他怕失去太子这个哥哥,怕失去皇后看他温和的眼神,怕原本就薄凉的皇宫会成为他们兄弟血战的沙场……
于是他开始躲避母妃,不去请安,主动请缨去最最没有油水的礼部混日子,甚至也跟一些狐朋狗友去逛一逛文人雅士都会去的温香暖玉所。
可这些小心机手段,他母妃比他清楚多了。
明明是纨绔做的事,母妃却有本事让他成为一个众人眼中温良无害的人。
至于,翎儿……
赵琤终于忍不住抓着香囊,眼泪夺眶而出。
在他以为他的人生就这样不会生出什么波澜的时候,他遇到了翎儿,与她相知相爱。他心里所有的苦,她都理解,无论他怎么做,她从来都站在他这边,不会追问缘由。
哪怕是母妃为难她,她也从不会说半句母妃的不是。
为了能让翎儿留在身边,赵琤甚至想过母妃为了他妥协一次。
可是当他看到翎儿冰冷的尸体时,他才知道母妃不会放过她,也不会放过他。
身为皇子,赵琤又怎么会没有一点手段呢?他怎么会不知道袁雪翎入宫的目的是什么。
但情爱之事从来不讲缘由,她是要报仇的。但那些日夜的相处之中,赵琤又何尝没有感受到她其实也爱着他。他还说要保护她,不让他受委屈,最后她还是因他而死,连带着腹中七个月的胎儿也未曾存活。
得到了之后又失去,这种感觉有多疼,赵琤说不出口。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直生活在沼泽里的人被人拉上了岸,见到了光,却突然一脚踏空,又回到了愈陷愈深的沼泽,且四处无人,寂寥空静。
她的碑是他亲手刻的,他请旨要她成为正妃,被拒了。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香囊,里面还有一封信,写着将来的心愿,甚至还给孩子取了小名,不管男女,都叫阿昼。
昼,白日的意思。
赵琤认认真真去查了袁家的族谱时,才猛然间想起来多年前被他尘封的往事,也才明白了她到底是为何而来。
赵琤恨不能好好抓着他那个母妃问一问,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杀一个为朝廷在沙场浴血奋战的有功之臣!
哪怕最初的目的并不是袁将军,但袁将军就是死在了他母妃和段家的算计之下!
厘清此事的赵琤几度不能承受这个结果,而翎儿惨死的模样就在他眼前,他的良知告诉他,他欠袁家的,他要还!
既然袁家的女儿死了,那就让袁家的女婿来给袁家讨个公道吧。
第105章 【105】
春猎已经接近尾声, 魁首也定下来了。虽然陆黎被滇王妃和郁棠赶上场,但他到底落后了不少日子,猎物自然比不上。
不过他一手射箭的功夫精准得叫人刮目相看, 尤其是在最后一日行猎的时候, 一箭百步穿杨射中了差点要袭击段竣的一条毒蛇, 更是叫人拍手称快。
段竣就不得不领了这个情,只能在众人眼下去谢小王爷的救命之恩。
陆黎当时嗤了一声勒着马绳就调头走了, 显然是没把人放在眼里,可段竣也不能怎么样, 气得眼睛都红了。
这一幕就被有心人传了出去,说是小王爷不计前嫌, 救了段竣,却没想到段竣还对小王爷红了眼云云。
所谓前嫌,那不就是出身段家的昭妃看中的准儿媳毒害滇王妃的事么。
一时间,陆黎和段竣的口碑颠倒过来。
西山就这么大点儿,他们行猎还没结束,在场上的段夫人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顿时手中的锦帕都攥得死死的。
“竣哥儿有事没有!” 段夫人低声问。
“郎君无事。” 来人摇头, 小声回话。
段夫人遥遥看去,滇王妃那边, 不光坐着她的儿媳和宁郡主,连宜陵郡主也坐在那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段夫人按下了心中的不解和气闷, 她不能不识好歹。即便是小姑子昭妃做了不好的事, 但她段家是清白的!此事本就跟她们段家没有关系, 旁人不过是从口舌之中挑拨罢了。
想到这, 段夫人捋了捋裙摆,矜贵地抬手,身边侍女立刻上前搭着她的手服侍她起身。
“去滇王妃那儿。” 段夫人心想,她既然是得知了消息,就不能什么都不做。否则现在场上的又有几个消息闭塞的,早晚都得知道,她坐在此处安如泰山的,旁人看了还说他们段家不知好歹。
滇王妃这边儿呢也得了消息,还是东宫那边的人送来的消息,郁棠也只关心了陆黎有没有受伤,就把人打发了。
倒是宜陵没想到陆黎的箭法这么好,跃跃欲试的想比试比试。
正说话,就看到段夫人过来了,宜陵八卦的捅了捅郁棠的胳膊肘,冲她使了个眼神,郁棠淡淡一笑,面色自若。
“见过王妃,两位郡主。”段夫人先给滇王妃行礼,她不是诰命,自然也要给两个郡主行礼。
滇王妃见她过来,也没主动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段夫人见状,心里有点儿打鼓,不知道滇王妃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犹豫了一小会儿,段夫人还是主动开口把事情说了一遍,又再三道了谢。
滇王妃与郁棠神色都平平,对于此事似乎也没有什么反应。
段夫人有些尴尬,滇王妃见她还没走,便说道:“不过是见到了就顺手一箭的事情,段夫人不必客气。日头晒着呢,别晒伤了。”
这话就是赶人的意思了,段夫人也不好意思再留,福了福身就转身走了。
等段夫人走远了,宜陵才小声说道:“这就完了?好歹也是救命之恩哪,王妃说不必客气,她就真不客气啦。”
滇王妃耳力好,笑着看了宜陵一眼,又对郁棠说道:“瞧瞧她,比你都计较些。”
郁棠也笑了,说道:“咱们宜陵是个热心肠不是,这替您儿子抱不平呢。”
宜陵不高兴地撇撇嘴:“王妃还跟阿棠一起取笑我。”
郁棠捏捏她的手,笑着说道:“事发突然,她方才也过来道谢了,礼数上做得没什么疏漏。至于之后会不会有别的动作,那就要看段家的人是怎么想的了。”
这事儿也是好巧不巧的,偏偏是陆黎救了段竣,而段竣跟昭妃一样,又是段家人。若是容韵锦做的事昭妃一点儿都不知道,陛下又怎么会还让昭妃称病呢?
这称病称得但凡是个人都知道是陛下的禁足遮羞布罢了。
不过不管怎么做,滇王府都不是吃亏的那一个,姑且就先看着吧。
宜陵一下被郁棠点了,立刻反应过来,还顺带嘲笑了一下自己:“哎呀,都是阿棠太棒了,我在你身边都用不上脑子。”
滇王妃和郁棠都被宜陵逗笑,特别是滇王妃,宜陵倒是也刷新了她对京城贵女的认知。
想到这一层,她又忍不住笑自己闭塞,与地域又有多大的关系呢,不过是人不同罢了。容韵锦与陆知意二人,难道就差了点什么吗?一个太师嫡孙女,一个王府大娘子,如今的下场怕是旁人提一句都嫌晦气。
罢了罢了,都是咎由自取。
滇王妃也懒得去想那些,还不如在场上看看小伙子们行猎,多精神哪。
郁棠察觉到滇王妃一时的走神,拧了一下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她知道滇王妃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她生性疏阔爽朗,人生之中除了战争,也没有经历过什么非要你死我活的事。
对于容韵锦,或许是没多大情绪,但陆知意却是她看着长大的,有心理落差也能理解。
但郁棠也有点担心,生怕这件事成为滇王妃的一个心结。
与此同时,场上距离女宾席位这边近一点的男宾席位,郁棠看到陆泓起身离开了。她抬头看了奉月一眼,奉月当即会意,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宜陵还在跟滇王妃说话,郁棠却是想的,希望陆泓不要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才好。次妃早已被囚禁,若无意外的话,这辈子都不会被放出来了。是对她的交代,也是对应王府的交代。不让她死,也给了滇王的面子。
可陆知意做的事,也就是滇王妃心软,否则的话,只是佛古青灯了却余生,真的不算什么惩罚。
然这一切,对于陆泓来说无异于是让他孤立无援了。
郁棠就怕陆泓会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再给滇王府添堵。
容不得郁棠不这么想,她听陆黎说过,也跟道书姑姑问过。陆泓是养在次妃身边的,虽然夫子都是滇王请的,但亲娘的影响,郁棠实在不敢小觑。
过了不多会儿,有人打旗回来了,说是行猎结束,众人都在返回,奉月这时也回来了。
俯身在郁棠身边极为小声地说了几句,郁棠点点头也就没在说什么。
奉月出去之后,便暗中跟着陆泓。陆泓身边也是有小厮跟着的,他从猎场出来之后,就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的,奉月也不好翻上房顶去查看陆泓的动静,只能动用一下自己手头上的暗桩继续守着,自己则是回到主子身边去回话。
西山春猎最后就以苏羡南夺得魁首,东宫第二,庄王府第三落幕了。梁元帝也奖赏了苏羡南不少东西,特赐了一把好弓,喜得苏羡南差点跳起来,众人也都乐呵呵地捧场。
春猎结束,自然是要返京。
但是郁棠是万万没有想到返京当晚,自己会迎来一个特殊的客人。
“二皇兄?” 郁棠看着全身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赵琤,有些惊讶。
“近来可好?” 赵琤神色平静,看向郁棠的眼神也平静如一潭死水。
郁棠看着赵琤周身的气质,总觉得与从前嬉笑怒骂的那个人对不上号了,她还有些迟疑:“兄长气色不好,还请兄长保重。”
听到郁棠这样说,赵琤笑了一下,“今日来找你们夫妇,是有事想求。”
“事关娘娘?” 郁棠也不绕弯子,她大概能知道赵琤如今跟昭妃的关系水火不容,可她能帮赵琤做什么,又可以帮他做什么。
赵琤看郁棠还是这么大胆,竟松了口气,若是换做旁人,怕是不敢问他,也不敢答他的话。但是阿棠可以,她从小就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皇祖母也说过,若阿棠为男子,可为太子左膀右臂,远胜郁璟。
那是赵琤便觉得皇祖母的话不够中肯,阿棠即便身为女子,也不比璟表哥逊色。
赵琤从袖中拿出一卷卷轴一样的东西,压在桌上:“我要求你的事或许会连累到你,但我想不出第二个能帮我的人。”
郁棠听着赵琤绝望的话语,她对赵琤手中卷轴的好奇就减少了许多。
“兄长知道我如今为人妻,为人母了吗?” 郁棠轻声问。
赵琤心口猛地一痛,他忍着疼,缓缓点了点头。
郁棠叹了口气,声音极为轻飘:“是,袁家吗?”
赵琤压在卷轴上的手猛然抓紧,郁棠看赵琤的行状,哪里还有不懂的呢。
郁棠看向旁边坐着的陆黎,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能说出来。
她能说吗?她能怎么说?说袁将军是替她父亲死的,袁雪翎是替袁将军寻仇死的?她郁家固然不是罪魁祸首,可伯仁因我而死,她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这一切又跟陆家有什么关系呢?陆黎,甚至是滇王妃,为什么要承担这样的风险呢。
陆黎不太明白赵琤的来意,可他明白郁棠。
他的小仙子,看着温柔无害,实则重情重义,恩怨分明。在她知道袁侧妃为何身亡的时候,陆黎就想过这一日的。
“你我夫妻一体,别怕。” 陆黎握住郁棠的手,眼眸之中是笃定的信任。
赵琤突然笑了一声,说道:“别怕,我不需要滇王府参与其中,只是需要阿棠稍微推波助澜一下,其他的我早已经安排好了。”
郁棠心下一惊,她从不敢小看宫里的三位兄长,但赵琤今日表露出来的还是在她意料之外了。
赵琤继续道:“她要做的事,我得帮她做完才是。卷轴里的内容,你们看过便可以销毁了。”
郁棠看着赵琤仿佛一切已经尽在掌握的样子,心里还有些不安。
若是她想的没错,赵琤这是要跟昭妃不死不休吗?
第106章 【106】
不得不说这个认知实在是让郁棠有点不敢相信, 可她看完卷轴之后,又不得不相信事实。
赵琤是真的要跟他的生母决裂。
从袁雪翎死后开始,赵琤手里就开始策划了。基于他幼年时的记忆, 对于袁家的事他其实更愧疚与郁棠。
昭妃当年不是想要袁将军的命, 是想要应王郁淮的命。可袁将军是应王的副将, 也没曾想最后死的竟然是袁将军。这件事传入京城的时候,应王是一句都没提别的, 只是替袁将军请了死后追封。
然应王查了这件事,线索到了京城就断了。
郁棠对于此事知之不多, 郁璟当年接了话,家里两个小的并不是清楚。郁棠却是猜到了一些不少的内情, 只是也没有想到此事居然是昭妃策划,也没有想到赵琤现下会把这件事直接捅到了她面前来。
“二哥,这件事你告诉我,就没想过会反惹来我的报复吗?” 郁棠看完卷轴,目光探向赵琤。
赵琤笑了一下,神情全然不在意:“既然告诉你, 就不怕。我所求, 是替她求一个公道。纵使我是皇子,也有我无能为力的地方。从前我以为我不争, 母妃早晚能看清楚,会放弃去争。可现在才知道,不是我不想争,她就不争了, 而是她想争, 我就必须争。”
郁棠与陆黎纷纷沉默, 生在皇家也不是赵琤选的, 可很多的时候就是形势比人强。幼年时,赵琤无法跟昭妃抗衡,长大之后,赵琤放弃过,可昭妃却没有放过他。期间种种,都是由因生果。
“你知道这个争的后果吗?” 郁棠其实对于赵琤的做法心里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