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国公的身体愈加好转。 风平浪静许多日,鱼钩终于牵引着鱼儿上钩。
阴沉沉的天色,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漫天的乌云压顶,压得人似乎喘不过气来。
廊下携风带雨, 雨滴啪嗒打下来,砸得窗前的芭蕉叶垂下脑袋。但 风雨顺着窗子飘进来, 黎姝轻轻合上窗子, 将针线收回去。
暴风雨中似乎掺杂进许多人杂乱的脚步声,隐隐可听见谁人的斥责声。 银冬拧眉向外问道:“谁人在外面喧闹,不知姑娘吩咐了要安静吗?”
“是、是二房的人!”一个小丫头冲进来, 神色慌张。 “姑娘, 二夫人带了好些人过来,气势汹汹的, 说要搜查我们琼兰院。”
“搜查?姑娘的院子岂是他们可随意搜查的?” 银冬气急, 冲出去就要理论。
不等她出去,二夫人带着一群丫鬟嬷嬷,步伐极快地走过来。 风雨太大, 她们的衣裙或多或少有些潮湿。
长廊挡不住那些风雨, 她们等在廊下,不一会儿身上便湿了大半。 银冬和其他人合力拦在明间, 只放了二夫人和她的贴身嬷嬷进屋。
黎姝坐在榻上, 见人进来,才慢悠悠地起身行礼:“这般风雨, 二婶怎么过来了?” 她一身缃色衣裙,在这般暗淡的天色下,显得最为明亮。
二夫人一眼望过去,只觉得眼前的女子过分明媚。 她轻咳一声,上前笑道:“姝儿别介意,二婶也不是非要在这种时候来打扰你,只是……”
二夫人一脸为难,似乎有什么事难以启齿。 黎姝轻笑一声,不嫌弃地握着二夫人被雨水淋湿的双手:“二婶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都是一家人何必顾忌那么多?”
一家人…… 这三个字稳稳扎进二夫人的心中。但
她正要开口,忽然一道声音闯进来:“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我今日非要剥下你那层伪装,让祖父看看你有多么恶毒。”
黎雪冲出银冬的包围,一身衣裙半湿,连额前碎发都湿透贴在额上,整个人显得分外狼狈。 她听到消息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冲到这边来看黎姝的笑话。
“雪儿,怎么和你姐姐说话的?”二夫人怒道。 黎雪撇撇嘴,满不在乎:“娘你何必还护着她,她做下那等事,如今就该将她关进柴房,等着祖父发落!”
黎雪言语激动,仿佛已经看见黎姝凄惨的模样。
黎姝理了理袖口,无甚心情看母女俩的装模作样。 “妹妹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不知我做了什么事,值得二婶和妹妹如此大动干戈?”
“你还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对祖父行巫蛊之术,赃物都在你房中。待我们搜出,看你还怎么狡辩!” 黎雪压根不给二夫人说话的时间,一股脑将今日目的全盘托出。
“你含血喷人!我阿姐才不会做这样的事!” 黎青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把推开黎雪,跑到黎姝身前:“我看你们谁敢欺负我阿姐。”
黎青像一个小大人一样护在黎姝面前。 黎姝摸了摸他的头,拿出帕子擦去他手上的雨水:“怎么过来了?我记得你功课还没做完。”
“功课我会做,但是我不能看着他们欺负你。” 黎青气呼呼地说完,恶狠狠地看向黎雪。
黎姝抬头就见追过来的嬷嬷苦笑着摇摇头,显然没拦住这个小少爷。
“把自己擦干净。”黎姝不再多言,把手帕塞进黎青手中。
黎雪看不得他们姐弟这般悠闲的样子,“怎么?以为装聋子就能躲过今日的事了?不可能!今日我们必要搜清琼兰院里的脏污之物。” 黎雪一招手,要那些下人上前。
黎姝淡然抬眸:“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打断他的腿。”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叫所有人听了清楚。
有婆子不信邪,偏生要做第一个邀功的。 她刚动,守在明间的一个丫头腿一抬,踢在那婆子的膝盖处。
骨头上的疼痛钻心,婆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二夫人不自觉皱了眉:“这是做什么?当着长辈的面,你怎可随意动手?”
“动手?”黎姝无辜地看向二夫人,“二婶说什么呢,我可没动手。小丫头不懂事,看不得有人欺负她的主人。这是在我自己的院子,若是奴仆不护主,要来何用?”
这是摆明护着自己人。
二夫人忍下气,语气放软:“雪儿说话直,刚刚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你作为姐姐多多谅解。” 二夫人努力做出善良大方的模样,一把扯住黎雪的衣袖,狠狠瞪了她一眼。
“二婶放心。不过二婶是否也该解释一番,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何?”
黎雪的吵闹打断了二夫人的话,如今话题重来,她总算能好好说话。 “这府中上下皆归我管,近来你祖父病重,人心浮动。昨日有人来报,说在你院中看到一些不祥之物。我实是在担心有人存了不好的心思来陷害你,所以今日便带人过来,想看看是不是误会一场,也好惩处那刁奴。”
二夫人说话明显要比黎雪顾忌得多。
黎姝静静听完,淡淡接过:“所以二婶觉得我屋中藏有巫蛊之物,要搜查我的屋子?”
“你放心,她们绝不敢乱翻。陛下严禁巫蛊之术,二婶也实在是担心,怕有心人……” 二夫人重叹一口气,万分忧虑地看向黎姝。
“这么多人,还说什么不乱翻,难道用眼睛看吗?”黎青不满地嘀咕。 二夫人面色一僵,面对如此明显的拆台有些反应不及。
黎姝轻轻弹了一下黎青的额头,轻斥:“莫胡说。” 黎青重重哼了一下,生怕有人听不见。
黎姝觉得好笑,不再理他。 “二婶既然觉得我房中有巫蛊之物,我自不好拦。只是在此之前,还请二婶告诉我,谁是告密者。”
“什么?”
“此人背主,无论今日我房中有没有她所说之物,这人都留不得。” 背主之仆杖死不足惜,黎姝看着二夫人,等着她说出此人是谁。
二夫人愣了许久,她以为黎姝会慌乱会生气,可黎姝从刚才到现在都太过镇定。 如今竟然还有心情问她谁是背主之仆,二夫人有些不安。
她正在思考应对之策,身旁的黎雪见她沉默,着急起来:“你既然想死个明白,那我就帮你死个明白。是你院中的张婆子前去告密,若没有她,恐怕我们还要被你蒙在鼓里,祖父还要受……”
“银冬,可有此人?” 黎姝看向银冬,不理黎雪那些气愤之辞。
银冬思考片刻,渐渐想起来:“回姑娘,我们院中确实有一个姓张的婆子,那婆子在外院做事,昨日请假回家了。”
二夫人一听张婆子请假回家,心下一松:“便是此人。你放心,若是她陷害你,二婶绝不轻饶她。”
二夫人说完,一挥手示意那些嬷嬷丫鬟上前。 黎姝轻轻抬手,银冬会意,带着人退到一旁。
嬷嬷和丫鬟里里外外仔细地搜查,黎青跟在那些人身后,生怕他们乱翻东西。
很快一个小丫头搜到里屋,黎雪忍不住昂起脖子往里看。
黎姝坐到榻上,轻饮热茶。 二夫人见她这般轻松惬意,忍不住看向身旁嬷嬷。
身旁嬷嬷不着痕迹地点头,她又心安下来。
小丫头在里屋翻来翻去,最终看向床底。 她似乎看到什么东西,找来一根棍子将床底的东西推了出来。
一个檀木盒子滑出床底,小丫头谨慎地打开,看见里面东西,惊叫出声:“啊!”
她猛地将盒子扔出去,盒子中的东西掉落出来,正好叫所有人能看清楚。 一个穿着血衣的小人躺在地上,身上写着生辰八字,扎满银针。
二夫人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把捡起小人,她看着上面的生辰八字,忍不住手抖:“这……这是父亲的生辰八字!”
文国公的生辰八字。 这个小人的用处不言而喻。
二夫人震惊地看向黎姝:“姝儿,你怎么能,怎么真的能……” “黎姝你为了能留在国公府,竟然对祖父行巫蛊之术,如此蛇蝎心肠,不配活于人世!”黎雪激动起来,言语中得意难以掩饰。
黎青亲眼看到那个小丫头那棍子推出那个盒子,知道做不得假。 他担心地拉住黎姝的袖子,忍不住反驳:“你血口喷人,说不得就是那个婆子故意陷害我阿姐。”
黎青坚信阿姐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黎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夸赞道:“青弟真聪明。”
“姝儿,事到如今,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若是有人陷害你,二婶帮你查清楚……” “不必了。”
黎姝缓缓起身,她目光冷如冰雪,看向二夫人身旁的嬷嬷:“来人,把她拿下。”
话音一落,几个婆子向着姚嬷嬷而去。 姚嬷嬷是二夫人的贴身嬷嬷,旁人对她向来恭敬,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绑她。
二夫人惊诧不已:“你这是做什么?你一个晚辈,怎可随意对长辈的人动手?”
“二婶放心,我不会无缘无故抓人。” 黎姝轻轻抬手,银冬递上一张纸。
黎姝拿着那张纸走近二夫人:“二婶看清楚了,这是张婆子的证词。姚嬷嬷示意她在我房中安放巫蛊之物,如何行事证词上都写得清楚。”
二夫人看着那张口供,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不敢置信。 姚嬷嬷在她身边,自也能看得清楚。
几乎同时,主仆二人反应过来。 难怪刚刚黎姝要问告密者是谁,黎姝就是为了让她们亲口说出告密者,这张供词才更有效力。
她们自己承认张婆子是背主之人,如今自然不能反口。 她们亲自带人来搜查琼兰院,更是坐实了张婆子被人指使诬陷黎姝一事。
“一张供词而已,说不定是你言行逼供得来的。” 黎雪不信,抢过供词就要撕碎。
黎姝轻敲她手腕处的尺骨,黎雪顿时疼得松手。 黎姝接住供词收好:“妹妹这是心虚吗?所以才急着撕碎供词?”
“你胡说!你做下的事,休想栽赃到我们身上。”
“放心,我不会栽赃,只是想请姚嬷嬷说几句话。” 黎姝往后退了几步,那几个婆子看着姚嬷嬷,明显要动手。
“二婶想清楚了,若是今日二婶不愿意交出姚嬷嬷,那我只好将这件事上报府衙。陛下严禁巫蛊之术,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二婶应该能猜到结果。”
黎姝将二夫人刚刚的话重新抛回去。 此事若传出去,无论是不是姚嬷嬷一人所为,二房名声必定有损,连带着黎雪的婚事都会受影响。
黎姝精准地踩中二夫人的痛脚。
二夫人看向姚嬷嬷,目光微动。 婆子们上前,她没有阻拦,任由她们押走姚嬷嬷。
姚嬷嬷刚有几分挣扎,就被押跪在地上。 黎姝低眉看她:“姚嬷嬷放心,你若无辜,我自会放了你。”
无辜,供词都在此处,还谈什么无辜?
二夫人明白这是场面话,她深吸一口气,拂袖离开。 跟来的仆役纷纷离开,风雨未停,离开的那群人显得狼狈不堪。
黎姝站在廊下看着她们走远,姚嬷嬷被押在一旁。 “你为她做了那么事情,到如今也只是一颗弃子。”
杀人诛心,姚嬷嬷低下头,看不出她的情绪。
黎姝无意多说,她转身进屋,忽想到什么,又回头看向姚嬷嬷,轻飘飘道:“我若打听得不错,姚嬷嬷从前是莫姨娘身边的人吧。”
姚嬷嬷骤然抬头,她看向黎姝,满目震惊。
莫姨娘,黎君柏和黎君武的亲生母亲,曾经文国公最宠爱的小妾。
傍晚时分,天色愈暗。 黎君竹和阮氏一同归来,留守在府中的小厮将琼兰院的事情一一道出。
黎君竹和阮氏急忙赶往琼兰院。 他们刚跨进琼兰院,就见赵承带人堵在门前,身后跟着许多小厮。
黎君竹皱眉上前,护在黎姝身前,“赵管家想做什么?”
赵承有些为难:“老爷说了,要亲自审问姚嬷嬷。”
二夫人留下姚嬷嬷,转头就去了松鹤堂。 也不知她说了什么,赵承带人来琼兰院要带走姚嬷嬷。
“此事既然和姝儿有关,我自也有过问的权利,还请赵管家带人离开。”
黎君竹态度强硬,赵承无奈,只好带人离开。